辛无住正要带煤球去河边洗脸，脚底下却突然滚出一个石块，而后两个、三个、四个石块从身旁飞过，他顿感大事不妙，忙把煤球拉至身后，自己转身看去，只见得黑压压围上来一群孩子，手持石子就朝他俩扔来。

    饶是辛无住再有修养，也忍不住要生气，哪有这般行事的？真就不当人么？

    煤球见状惊呼道：“包、包！他们要抢你包里吃的东西！”辛无住被他点醒，提起包袱扔出一把山果，趁石子来势稍减，又把包袱背上，单手拉着煤球狂奔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周围一片漆黑，再无任何声息，辛无住手扶一棵大树喘着粗气，问煤球：“你说的那个地方，能带我去看看吗？”

    煤球也喘着气答：“好，今天晚了，我们明天再去成吗？”

    辛无住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煤球捡了些柴火，用火石生起火来，道：“大哥哥你家住哪？我家离这有点远，今晚我就在这睡了，明早我还在这里等你，带你过去。”

    想想他跟着自己跑了这么远，辛无住歉疚道：“我到处漂泊，四海为家，今天倒连累得你回不了家了。”

    煤球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那个家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这里。”

    辛无住坐在柴火旁思绪万千辗转难眠，那些孩子的行为固然可恨，但他们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缺乏人管教，从无礼数观念，又何尝不可怜？而生处这样一个世间，我究竟能做什么？河水变色之地，会有答案吗？

    煤球却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身旁的这位大哥哥，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那种真正关怀的眼神，他只在自己母亲身上见过。

    次日清晨，整宿未眠的辛无住正盘腿在地上修炼土之力，听得煤球起身的声音，他睁开眼来，“醒了？咱们这就出发？”

    煤球带着辛无住前行，依旧是沿无休河往南的老路子，走了十里路左右，煤球却带他拐进旁边小路，爬上一个土丘，正疑惑间，跑在前面的煤球突然叫道：“大哥哥，快来这看！”辛无住大步跟上，顺着煤球所指看去，果然见河水在前方呈现出黄白色变成蓝绿色的明显交界。“我去那看看！”辛无住快速奔下山丘。

    娑婆世界有一词语名“泾渭分明”，因两河含沙量不同，一清一浊交汇而出现明显的界限，也有因河水水质变化、浮游生物、藻类生物改变而出现蓝绿色改变者，无休河在此处即将入海，这大概就是出现颜色变化的原因。

    辛无住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致，然而他毫无心思欣赏，紧紧地握住那把匕首，试图寻找自己追寻已久的“答案”。

    河水缓缓流淌，清风微微拂过，阳光下少年面对着蓝色水流静静伫立，眼神中流露出迷茫与期待。

    煤球跟在他的身后，眼见这位大哥哥若有所思的呆立着，煤球没有打扰他，自己安安静静地在后方修炼起来。或许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觉得不可思议吧！又或者他在这等人吧！煤球心想。

    河水依旧缓缓流淌，微风拂过，多了一丝凉意，直到夕阳的余晖洒落到他清澈的眸子里，辛无住才回过神来。此刻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静静地呆在身后的煤球，他正扎着马步修炼，见自己回头，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眼见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辛无住的歉意油然而生。

    他松开攥紧的手，向煤球挥手示意，煤球欢欣雀跃地小跑过来，辛无住道：“我送你回家。”

    煤球耸了耸肩膀，道：“大哥哥去哪，我就去哪！”见辛无住神情忧虑，煤球体贴道：“我就住这附近，大哥哥今天没等到，可以日后再来！”他见辛无住一个人在这苦苦等待，料想是今天没等到相约的人。

    “也好。”辛无住点点头。

    笪笼人厌恶吃鱼，因鱼在水中生活，被认为会影响到自己修炼的功力，因此这临近海边反而无人居住。煤球与那些孩子不合，自己一人居住此地，他日常在这土丘上修炼土之力，这河水他是司空见惯，听到辛无住提及河水变色一事，就带他来此处，这时要回去，绕过土丘走一会便到了。

    煤球住在一间破烂遗弃的寨子里，蛮疣州因与大陆其他州分隔，不过那游牧生活，这里生活的人们以木石结村寨定居，只是村寨间的斗争丝毫不少。煤球住的这个寨子族人被消灭的时间已在十年之上，野草几乎都与被毁坏的建筑长成一体，因地处偏僻，无人看得上眼，便荒废在这。

    辛无住随煤球进入寨子，一看这凄凉破败的光景，哪里像个家？不禁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心疼。

    煤球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在前带着路，第一次有亲切的朋友来访他“家”，他心中十分高兴。他走到一处坍塌的屋顶前，分开一堆野草，笑道：“就在这了！”一转眼他消失在野草间，辛无住跟上去，才发现别有一番天地。煤球在这下面挖了一个不小的地下室，一来他独自一人居住，这样不易被人发现也能躲避野兽，其次他以修炼土之力为主，这事对他不算太难也有助于修炼。辛无住见里面有陶壶陶碗，一张木床上铺着粗布麻衣，屋内尚有木桌木椅等物，收拾得颇为体面，心中又惊又喜，举起大拇指不停夸赞煤球弄了个好住处，煤球被他夸得羞红了脸，这些都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其实没几样完好能拿得出手，见这位大哥哥毫不嫌弃且发自内心的称赞，他心中的亲近感又深了一层。

    辛无住接过煤球递来的陶碗，喝下一碗水，煤球忽然又想起什么，边跑出边叫道：“你等我一下！”不一会，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中多了一块黑红色的物件，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辛无住面前，“这是风干牛肉，你尝尝！”牛羊肉是笪笼人最爱的食物，这块风干牛肉得来不易，煤球每次都只舍得撕下一丝来吃，现在却都拿到了辛无住面前。

    辛无住见状，道：“我一般吃素，不吃肉。”煤球一愣，随后道：“大哥哥不吃肉，那我也不吃肉！”就要把那牛肉扔去，辛无住连忙拦住道：“有食物在这，咱们还能糟蹋么？”便拿过牛肉，分作两半，两人坐着吃起来，这牛肉在辛无住嘴里味道与青草蔬果无异，煤球吃得很开心，三五下便吃完了一块。

    到了夜间，煤球把床收拾干净，要辛无住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席地而眠，辛无住哪里肯依？奈何煤球一脸着急道：“第一次有好朋友来我这，我不能亏待你！”他把辛无住推到床上，自己才一身轻松地躺倒在地，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想把自己好的东西跟这位大哥哥分享，似乎比他自己享受还要快乐得多。

    “你小小年纪别躺在地上着凉了，咱俩还是换一下。”辛无住道。

    “没事儿，我自己就修炼土之力，和土地近一点好！”煤球反驳道。

    辛无住躺倒在床，想起青山当日为修炼土之力掘墓室而居，最终受不了而放弃，心想这孩子要照顾我哩！当下也不忍拂了他的美意，伸了个懒腰，道：“那就谢谢煤球小兄弟的好意了！”

    “嗯！”煤球笑得合不拢嘴，稚嫩的脸上竟有些小骄傲的模样，辛无住一看，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煤球满心欢喜，这晚上他不再感觉孤独难受，心中踏实不一会便沉沉睡去。辛无住轻声呼喊，确认他已经熟睡后，蹑手蹑脚地溜下床来，将他横抱起放到床上，自己则躺到地上草席。望着煤球熟睡的脸庞，辛无住心想：笪笼世界的人并非生性就恶，长期的战乱让他们各自结怨太深，这里的种种又成为助恶念滋长的土壤，然而未来如何改善这一局面，让善法在世间传播亦无任何头绪，但至少，眼前的这名少年让他看到了希望。辛无住微微一笑，这几日实在疲惫不觉间昏睡过去。

    煤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他叫了两声“大哥哥”无人答应，连忙跑到土丘之上，果然见辛无住正站在那注视着河水，煤球左顾右盼，也没发现任何值得人留意的特殊之处。他慢慢地走到辛无住身旁，道：“大哥哥，你是在这等人吗？”

    辛无住低头看了看这个身高才及自己腰的孩子，道：“我也不确定，这里平时会有人路过，或者有什么事发生吗？”

    煤球撅起嘴思考片刻，略表遗憾地摇了摇头，“这里几乎是没人来的，有事的话可以去武场打听，那里人比较多。”

    长空曾带辛无住去过怒狮武场，回忆起来当初全是在做戏给他看，他问煤球：“你平时会去武场么？”

    煤球道：“武场里会有王都的人过来传授修炼功法，里面不许斗殴，但是出了武场，他们就什么都不管了，我都是一个人悄悄地进去，又悄悄地走，在外不去凑热闹，免得挨打。”

    辛无住把外衣提起遮住头脸，道：“我们这就一起去！”

    煤球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你这样不行的，用帽子、口罩遮脸的，反而会引人注意，惹来麻烦！”

    辛无住尴尬地一笑，只得把衣服重新放下。煤球笑道：“你跟我来！”两人走至河边，煤球捧起淤泥就往脸上和头发上抹去，辛无住也依样画葫芦，成为一大一小两个脏兮兮的流浪汉，相视间都乐到不行，这个说你还差点，那个说你这还是太干净，又互相往对方身上抹了不少泥，如此胡闹得一会才上路。

    两人提速前进，如此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那武场前一块巨石，上刻着“蛮疣武场”四个大字，四周用木篱笆简单围起来，正中间一座三层木楼，乃是蛮疣州武王、传武师所居住，木楼旁四个圆形凹坑，分别对应着地（土）、水、火、风四大力的传武场。传武场角落里的木牌写着“武场内禁止打斗”几个字，即使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在此相见，也不敢动手，不是因为有这行字的提醒，而是他们知道在这打架将会招致灭顶之灾，武场内不乏有互相看不顺眼的、结有仇怨之人，往往等到出门后约在某地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