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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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凶案起

    1926年夏天,北平的一栋豪宅里。

    一位富商正裹着浴袍,挺着大肚腩悠闲的坐在沙发上,边咂着手中昂贵的雪茄,边抬头笑望着浴室的方向,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时光,禁不住满脸荡漾。

    “好了么?宝贝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得快些。”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不断,他等的有些急了,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猴急个什么。”水声骤止,一名女子娇笑着应道。

    因怕男人失去耐心,女人并不敢耽误时间,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身上,又抓来一条薄纱似的浴巾披上,一对儿酥胸似露非露。

    可刚一走出浴室的门,一副骇人的场景便霸道地闯入她的眼睛,富商的嘴被人用一团秽布堵住,一条断臂凄凉的倒在地上,鲜血流了满地,而另一只手连同整个身子,都被困了个结结实实。

    女人脚下一滑,吓得瘫倒在了地上,全身汗毛直竖,惊恐的眼泪不住地往下落。但下一秒,她的双手立刻就紧紧捂住了试图尖叫的嘴巴,因为她看见了更可怕的存在。

    阴影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靠墙立着,身边立着一把鲜血淋漓的斧头。

    凶手并没有离开。

    刻意压低的话音带着几分戏谑。

    “别大声尖叫,也别想着跑出去,因为我的斧头一定比你快。我来这只是为了发点小财,不必害怕,按我说的做,你就会很安全。”

    女人满头冷汗,脸色煞白,瘫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她听话,是她完全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失去了行动自主的能力。

    同样被吓坏的,还有富商。

    男人满眼惊恐,断臂处疼的要命,却温顺的像只猫,对方夜袭上门,未发一言便先砍下了他一只手,看得出来是个亡命之徒,受伤之后,他甚至来不及尖叫便被堵住了嘴,可见身手也不俗。

    听到对方原来只是要钱,便冲着阴影处急速的点头。那人弯下腰去,扯掉富商口中的秽布,语气很不耐烦:“你有话要说?”

    富商强忍痛苦,一脸谄媚:“爷要钱何不早说,我孝敬给爷就是了,只要爷留我性命,我愿献出全部家产!”

    谁料重利当前,那人却并不在乎,重新塞住了他的口腔,看着远处那个六神无主的女人阴冷一笑。

    “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女人终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脸色依旧煞白,可面对那人的问话,却一点不敢迟疑,恐惧的拼命点头。

    “你跟了他多久?”

    “有………有半年了。”

    “他对你好吗?”

    女人看了看远处满眼哀求的富商,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因为家里有一个大烟鬼父亲和两个幼弟要供养,她才没名没分的跟了富商,可富商于床第上有怪癖,本来男欢女爱之事,于她却是一种折磨。

    那人笑了一声,兴致勃勃的望着富商,只是片刻之间,便想好了这事如何收尾。

    “老家伙,钱在哪?”

    富商迫于他的淫威,只好冲保险柜的方向扬了扬头,那人提着斧头大步上前,举起斧头用力劈砍起来。

    珰!

    金属的撞击声在暗夜中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的劈砍,响在每个人心头,女人被吓得拼命捂嘴,瑟缩在角落里发抖,富商嘴里呜呜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求饶。

    附近的邻居纷纷惊醒,却谁也没有出去查看,这年头谁敢多事儿,检查了一下自家的门窗,然后掩头睡了过去。

    连续劈了八下,才终于劈开了保险柜,将碍事的地契房契丢开,那人蹲在地上,将大洋和金条装进麻袋里,然后捆在了肩上。

    钱财到手之后,那人一把扯过地上的女子的胳膊,将染血的斧头强塞过去,女人纤弱白皙的手刚一触碰,便疯狂的挣扎逃开。

    “杀了他,你就可以活命。”

    剧烈的动作间,单薄的浴巾落地,女子因为惊恐,已然顾不得遮掩身体,只是赤着身子跪在地上连声的哀告讨饶。

    “即使只是一夜的夫妻,那也是夫妻,他为欲望你为利益,却一次次让肚子里的小生命承担罪孽,你们都是该死之人,只是我今天心情好,只想要他的命,而我想看你亲自动手。”

    那人慢慢上前,扯住头发将她一路拖拽了过来,耳边低语道:“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这,就足以证明我的本事,我跟踪你们已经很久了,如果你不动手,明晚我就会上你家做客。”

    “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我没有得罪过谁,你为何要这般对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保证今天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和谁说的!”女子流着眼泪,不住的磕头哀求,死活不肯碰斧头。

    “把这看作一种奖励吧,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一直没有给你一个名分,还一次次逼你堕胎,这等无情之人就该杀。”

    想起几次落胎的经历,女人心碎无比,含泪道:“我是自愿跟他的,他没有逼迫过我什么,是我身份低贱,不配嫁给他,更不配为他生孩子。”

    “那就把这看作是对你的惩罚!”那人突然暴怒,嘶哑着声音吼叫着,将她的一根根手指掰开,斧头用力的塞了过来。“你不杀他,我保证,你家里人的人头明天会一个不少的摆在大街上。”

    说完,那人开始一个个细数她家人的名字。

    不多,就三个。父亲李二柱,弟弟李小栓,李小猛。

    她没有母亲,因为她的母亲早在三年前就被卖了,烟鬼老爹拿着卖母亲得来的钱去买鸦片。鸦片很快就抽光了,禽兽不如的爹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想将她卖去窑子。

    她唯恐再步娘的后尘,便自己把自己卖进舞厅,见她识相,李二柱便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将她辛苦挣来的钱全拿去挥霍,两个弟弟却饿的皮包骨。

    直到跟了富商,李二柱才不敢放肆骚扰,两个弟弟不仅能日日吃饱穿暖,还能被安排进私塾识文断字。跟着富商的日子虽说没有尊严,但她也不敢要太多。

    因为在那个年代,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她心里,一直把富商当恩人看。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那人冷冷说道。随后又报出了她弟弟所上私塾的名字,以及每天出门和归家的时间。

    那一字一句,宛如魔咒。

    她只是一个拼命想活下去,想让家人活下去的平凡女人,面对危险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弟弟,好不容易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有机会进学堂长本事,这眼看着生活就要有盼头了,难道要重回地狱去煎熬吗?

    鬼使神差一般,女人颤巍巍的去拿斧头,斧面上的鲜血如箭一般射入眸中,她强忍哭泣,满目惊惶,高高的举起了斧头。

    斧头一下下劈了下去。

    沙发上的男人很快咽了气,女人再也无力握住斧头,瘫在地上掩面悲泣,根本不敢再睁眼。

    “很好,你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为自己争取到了活命的机会。”那人捡起了斧头,扯过她落在地上的浴巾细心擦拭着血迹,慢条斯理的自语着:“明早还得用它劈柴呢,可不能丢。”

    说着便背起麻袋,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很快就跑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个赤裸的女人大笑着跑出了豪宅,在街头疯笑疯语。

    血腥味弥散了整个街道,百姓们再也忍不住,便向巡捕房报案,听到死的是个富商,二十名警员立刻列队持枪而来。

    场面十分骇人。

    下人房里十三位家丁全是一刀毙命,那位富商的死状更是凄惨,整栋房子里唯一活下来的,只有那个疯女人。

    绕是当了二十余年的探长,命案办理过不少,也从没哪个案件如此令他背脊生寒。

    保险柜被暴力破开,金条和大洋被洗劫一空,家丁们全是被一刀毙命,虽然是占了夜袭的便宜,但足可见得凶手杀人经验很老道。他命人将疯女人抓了过来,可那个疯女人只会呜呜哇哇的说两句话。

    不是她干的。

    她是被逼的。

    他又调查了一下女人的背景,女人出身贫苦,毫无可疑。

    十几家报社闻讯而来,疯狂的报道着这桩血案,一时之间,整个北平都骚动起来,但凡有点小钱的商人纷纷自危。

    民间谣言四起。

    有人说这是北洋军阀在搞恐怖主义,有人说这是国民政府的阴谋,还有人说这是仇家报复,还有人说这是厉鬼索命,更甚至还有人猜测是疯女人因迟迟不能嫁入豪门而生恨,所以亲手杀了富商。

    越涌越凶的谣言,令探长深感这是个烫手山芋,他带领手下去富商家附近走访,百姓们只说夜里听到几声巨响,便什么都不肯说,神情冷淡的走开了。

    原来富商为富不仁,如今他死了,大家除了觉得有点骇人,心里都十分痛快。

    “所以说人啊,还是得多积福,否则不知哪一天飞来横祸,周围的人别说帮衬你了,或许还要在心里咒骂一句,是你咎由自取,活该倒霉。”探长有感而发。

    身旁的警员小马回想着这一路的走访,随后立刻大悟般说道:“我明白了,死者平时横行霸道,百姓们早有怨言,一定是哪位江湖豪侠看不过眼,所以才杀富济贫。”

    探长狠狠拍了一下手下那颗自作聪明的脑袋,骂道:“蠢货,若真是侠士义举,怎会以逼疯一个弱女子为代价去虐杀富商?”

    “那为什么死得偏偏是这个?这条街上可还住着另一个富商呢,据说家产之殷实,完全不在死者之下。难道是随机作案吗?”

    探长轻轻一笑,细小的眼睛透出狭长的锋芒:“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是凶手主动择选这一可能,也许是因为死者本身劣迹斑斑,相比其他富商,死者的死不会引来太多关心,又或许他本身就与死者有怨。而他没有像对其他家丁一样干净利落的杀死富商,而是逼迫其情妇动手,更没有花心思掩盖现场痕迹,足以说明凶手的病态。”

    小马点了点头,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问:“探长为何一点也不怀疑那疯女人?”

    “那样的血案,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造成的。放过那个女人吧,她只是一个在乱世之中挣扎求活的可怜人罢了,给她拿身干净衣裳,挑个老实可靠点的弟兄,好生把她送回家去。”

    “那……那案子怎么办?”小马急了起来,一共死了十四条人命,这可不是小案子,上面催的紧着呢!

    探长看了看从未亮堂过的天色,冷笑了一声,“能怎么办?死者不过就是有点臭钱而已,又没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何况上面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真相,而是安定民心,所以咱们只要结案就好了。”

    “高!”小马的眼睛亮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对探长一番吹嘘,“还是咱们探长深谋远虑,看事儿就是透,就是准!”

    街角处,一双破旧的布鞋隐藏在来往的人群中,待他们的谈话一结束,那双布鞋的主人便随着人群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