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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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争端

    饭菜做的并不可口,但足以填饱肚子,吃完之后,他们将预留的两份饭菜装在木屉里,一行人踏上了去医院的路程。

    到了医院,医生告诉他们,院长嬷嬷的手术很成功,众人听后欢欢喜喜地跑上了三楼。

    墙边走廊的长椅上,一位少女靠墙浅眠着,枯黄瘦削的脸颊难掩秀丽,那两弯紧绷不放的眉头,显示出她近段时间的压抑和焦虑。

    小妍上前摇醒了她。

    林苛然睁开眼眸,看到小妍的那一刻,轻柔的眼睫缓缓扑闪,惊喜的泪珠一颗颗落下。

    真好,那件事后小妍终于走出来了,院长嬷嬷也平安了。

    孩子们纷纷上前将她围住,询问着院长的情况。

    “你守了一天一夜,吃点东西吧。”齐优看着她说。

    林苛然脸色一僵,这才注意到齐优也在,她拨开孩子们站了起来,走到齐优身侧,低声而冷肃地说着:“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直走到医院某处的僻静角落,林苛然才停下脚步,转身扔给她一份被揉的皱皱巴巴的报纸,报纸上的文字骇人听闻,黑白照片更是触目惊心。

    那个冬夜,一身是伤的齐优昏倒在孤儿院门前,即使自身生存也很艰难,林苛然还是将这个伤弱的女孩捡了进来。此后朝夕相处间,齐优的表现一直都很好,可她还是从日常的点滴发现了异常。

    在一切都好的外表之下,齐优其实对任何人都缺乏怜悯。唯有对她的好是真,但这种好却显得深沉而莫名。

    她需要钱维持孤儿院的运转,齐优每天就拼了命去赚钱。

    孙大爷家的猫抓伤了她的手,隔天她就听说那只猫溺死在了河中。

    她在街上被几个地痞骚扰,没过几天再次遇到那几个地痞,伤痕累累的他们竟主动绕着她走。

    …………

    一桩桩一件件,令她敏锐的察觉到齐优心中潜藏的偏执和暴戾,如果说她的生活是每天围着孤儿院的孩子们转,那么齐优的生活,就完全在围着她转。

    没有来由的,更近乎执拗。

    “是你做的吗?”带着怒意的质问,其实根本不容人反驳,看来是非曲直,林苛然心中已有论断。

    活在阳光下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理解黑暗中的无奈与悲凉。

    这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令齐优心生反感,扫了一眼地上的报纸,没有一丝想要辩解的念头,右脚很轻慢的踩了上去,仿佛那血淋淋的一切,在她看来就是无关痛痒。

    “你为什么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林苛然愤怒而惊愕,冷笑着道:“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惨死,一个女人因此失心疯,你不动容吗?”

    “可是通过这个,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院长嬷嬷可以得到治疗,孤儿院里的日常开销也迎刃而解,你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想到那个米店老板娘之前对林苛然的辱骂,齐优有些后悔,真该一起杀了才对,瞧那老板娘一身肥肉,估计能榨出不少油水。

    “我见不得你难过,见不得你受辱,更见不得你为了一点臭钱而发愁的样子。”

    林苛然当场愣住,一点点消化着她的言语,齐优竟然想将那十四条人命尽数归因到她身上,一时有些崩溃。

    “我何时叫你去杀人了!以杀人的手段攫取利益,那是对生命的践踏!”

    即便已经沦为孤儿,可她永远不会辜负父母对她的教导,永远无法认同齐优这种残酷的手段。

    那严肃而不容混淆的立场,正义凛然的训斥之音,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刺激得齐优一瞬间失去理智,浑身都竖起了保护的尖刺,将她抵在墙角,神情也变得可怕。

    “即使你什么也没说,那也改变不了我是为你而杀人的的事实,所以这笔血债你应该背着。林苛然,在你那渺小而可悲的人生里,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楼之后,齐优继续谈笑风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番话尖锐而又残忍,荒谬而又犀利,将林苛然脆弱的自尊心狠狠地撕下,露出内心深处,那在年复一年的惨淡生活中,日渐增长的苍白和无力。

    望着那个放肆离开的背影,林苛然恼怒而无助的握紧了拳头。

    之后的每一天,林苛然再也没有跟齐优说过一句话,而齐优对她却一如往常的好。

    但那带着尖刺的善意,令她觉得沉重,日子久了,连与齐优对视都格外压抑。

    后来的某天夜里,她去抱些木柴打算做晚饭,却看到齐优坐在石凳上,手里磨着一把锃亮的斧头。

    林苛然心一颤,“当心割到手。”

    她出身大族,说话总是和气又委婉,当心割到手,实则是在提醒齐优,要当心心中的那只野兽。

    齐优漫不经心的一笑,“得磨的更利些,劈柴才更容易。”

    齐优的话同样很委婉。

    可林苛然却知道,那是她动了杀心。

    今天早上她去买米,又被那米店老板娘羞辱了几句,说她一定是卖了身子,不然草芥一样的丫头,哪能有钱买这么多米?她听了虽觉难堪,却并没有计较太多,只是沉默着躲开。

    可回来之后,张诚却不顾她的告诫,把这话当着大家的面又鹦鹉学舌了一番。

    她当时特意去看齐优,只见齐优神色如常,便以为齐优真的听进了她上次的劝告,开始学会收敛自己心中的戾气。但临近黄昏时,齐优却突然开始磨起了斧子。

    整个人可怕的沉默着,那蓄势待发的姿态,如一把已经出鞘的锋利钢刀,渴望着敌人的鲜血。

    可无论是富商还是老板娘,他们都只是寻常的百姓,即便算不得好人,也不该那样横死。

    齐优实在有些疯狂。

    孤儿院里只有柔弱的女人和孩子,这样危险可怕的人物,不该长久的逗留于此。

    她是这里唯一能够让齐优有所顾忌的人。所以,有些话必须要说,也只能由她来说。

    “你明天一早,就搬出去吧。”林苛然鼓起勇气,那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

    “什么?”

    齐优丢开斧头,起身眯眼看她,再度张开了周身的尖刺。

    “我要你离开。”

    尽管心里害怕,林苛然还是很坚定的说。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齐优再待下去了。

    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本就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现在这样,不过是让事情回归正轨罢了。

    “如果你讨厌我,当时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冻死在门外?”

    “穷不失义,达不离道,我阿爹教过我的,所以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性命死在我眼前。”

    又是一番铿锵有力的大道理,齐优很讨厌这一点,那种自以为优越的道德感,让齐优有一种被俯视被审判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高在云端的神明,俯视着世间的众生。而她,则是无数被俯视的生命里,活在阴暗深沟里的那一只最微不足道的臭虫,永远畏惧光明,面貌肮脏且丑陋。

    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握紧了拳头,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看着心意坚定的林苛然,森冷的眼眸渐渐变得脆弱,脆弱的像一块薄冰,一点就破。

    她带着笑,近乎谄媚的请求,“苛然,如果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可否让我留下来呢?”

    “不能。”

    “如果,我恳求你呢?”

    林苛然叹了一声,她能感觉到齐优对她超乎寻常的在意,但这种自以为是的病态的爱意,她不能接受,永远都不能接受。

    “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我若执意不走,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么,我想我还没有能力逼迫你离开,但我也许会恨你。”林苛然言罢转身,与齐优擦肩而过。末了,竟又补了一句,“齐优,我并不需要你在我身边。”

    刹那之间,齐优再也无话可说,只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手足无措。

    争吵声引来了其他人,听到林苛然要赶走齐优,五个孩子纷纷闹了起来,然而无论是院长嬷嬷的求情,还是孩子们的哭闹,都没有让林苛然收回那个决定。

    她态度强硬的让所有人回屋,然后从里面紧紧关上了门。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齐优孤零零的站着,半年前她离开德国,为了寻觅一份早已不存在的温情,才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在见到林苛然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那早已腐朽的生命又重新拥有了力量。林苛然,便是她如今存活的全部意义,可是谁又能想到,自己发誓要拼尽这一生来守护的人,原来其实并不需要她。

    她浑浑噩噩的走出大门,望着错综复杂的巷道,水雾朦胧的眼眸中藏着几分深深地惶恐,完全不知离开了这里,今后还可以去哪里。

    ………………

    经过一夜的心理挣扎,林苛然还是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巡捕房。

    “探长,我有很重要的情况要向您反映,报纸上的那个案子,我知道有一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听到女孩的话,探长无比震惊,滚烫的烟灰落在了翻找卷宗的手上,他竟也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