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繁体版

7.楚王

    在光线逐渐褪色之时,楚王正坐在庞大的宫殿之中,心中满是落寞。楚王宫高高在上,门口有着巨大的朱雀,在那里冷冽地看着烟消云散,昔日的辉煌渐渐退去。

    成为楚国之王,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应付各方的荆棘和霹雳。自古以来,从旁人眼中的蛮夷,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春秋五霸楚庄王,到达楚国的顶点之后,不过三百年之中,却已然风雨飘摇。纵然是“纵合则楚成,横成则秦帝”,然则现在离称霸却是渐行渐远。

    他在本朝中所处的位置好比西汉时期的汉元帝,再过上几十年,就会分别迎来秦朝的大一统和旁的翻云覆雨手,虽然是大势所趋,但在当中却起到推波助澜的反向作用。而且,两人的名气都来自旁逸斜枝,楚怀王是除了楚庄王外楚国最有名的君王,当然大部分要归功于屈原,在屈原的,这是多么让其感伤的一位君王啊。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夫子站在幽深的竹林中,无时不刻不在等待着君王的回心转意,带来无尽的回忆和不能释怀。

    而汉元帝的名气,则主要来自昭君出塞的著名美人,也称为明妃,虽然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各种阴差阳错,只有片刻的相遇。元帝不识美人,而昭君也只能面对出塞的命运。对此,无数的文人墨客有着神来之笔的感伤。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杜甫”

    “君不见咫尺长门锁阿娇,

    人生失意无南北。”

    ——王安石

    这就是不遇,不遇啊。

    而柔仁好儒的汉元帝,其最大的误差却不是和昭君的咫尺相遇,而在于选择了另一个王姓皇后,这个看似随便选出来的皇后却是历史上最为长寿的太后之一,表面上,心很是软糯,对每个兄弟都很好,王家一门九候,其著名的侄子,那仿效周公的王莽最后终于一点点亲手关上西汉的大门——王莽篡朝。当此之时,王太后被索要玉玺时,愤怒地掷在地上,有人说还是忠于汉朝,但也有文人议论其妇人之仁,以及实质上的似是而非。

    汉元帝时期有着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没有著名的臣子;而在楚怀王时期,有着著名的文学家,却也没有声名在外的管仲、乐毅、卫霍般呼风唤雨的能臣。但在某些角度上,他们也都知寒知暖,西汉末年多次水灾、雨雪损庄稼,百姓流散,汉元帝越发地恭俭,多次表示“夙夜战栗”、“自耻”,大赦天下,发放酒肉和帛;楚怀王在一年大雪纷飞,宫中取暖之时想到楚国的百姓,担心其衣食温饱,还命人雪中送炭,所以还是颇得人心。

    但现在,楚怀王坐在那里,却是一筹莫展。他不知道应该指望谁,屈原吗?夫子一开始以其娴于辞令还有超然独立的气势,还是颇有一段相处融洽的君臣时光。但是,屈原毕竟是以文采名冠天下,而不是改革。纵观上下几千年,有赫赫有名的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夫子的变革却未拔出同列。

    与此同时,文人身上与之俱来的孤傲却使得夫子屡受同侪排挤,并不用多表,只要上官大夫不经意地奏上“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无需网罗更多的名目,就使得“王怒而疏平。”

    现在,身边没有几个可以用的。他又想到陈轸、景鲤,那些都是或辩才、或外交,并不曾出现挽狂澜于既倒的材质;至于靳尚,那就更只论关系近,可谓近臣。

    在春秋战国时代,一个明显的特色就是臣子不论列国,特别是辩臣,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和变换所效忠的国家,而君主也往往也以礼贤下士为荣。

    他又想到张子,那个让其威名扫地的口若悬河之徒,之前听起来不无道理的说词:“楚,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王也。”

    “秦弱则楚强,楚强则秦弱,此其势不两立。”

    “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

    每一个字都说到他的心坎上,逐步对张子青睐有加。虽然在此之前有着六百里和六里的欺诈,成为诸国的笑柄。本有机会拿住张子,却又被郑袖好言好语以得罪秦国的其中利害说服,放了对方。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哪里有做君主被臣子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道理。然而的确不少见,那些太过轻信的,比比皆是。哪怕是昔日的霸主,也难逃被佞臣算计的结局。

    现在,他不知该何去何从,除了屈原,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主张抗秦,而是要和秦交好,避免被首当其冲攻击的局面,劫韩驱梁。而此刻,并没有理由要冒驱群羊而攻猛虎如此大的风险。

    真是烦闷,再过几年他被扣在秦国之时,回头想想,实在应该处置张子,因为事实证明,之后秦国并不会为一个张子而做什么,其在秦国之内树敌颇多,公孙衍、甘茂、公孙显、樗里子,几年后很快就要成为弃棋,倒是自己束手束脚,不解心头之恨,更是湮没大国威风。

    想到这里,他烦闷地站起身,决定出去走走,找魏美人或是郑袖散散心,记得当时刚看到郑袖的时候,简直如神仙妃子,粉是细的,腰也是细的,系着淡紫色的带子,一见倾心。当时在南后之外,郑袖最得宠,又善于排解乏闷,事事以他为先,颇为尊重。即使后来更为年轻的魏美人进宫,也没有见夫人皱一下眉头,每天的起居事事过问,所有物件都是最好的,极尽可能地对美人好,真是忠心。想到郑袖,没有什么更贴心的。

    而魏美人,刚看到的时候,宛如一阵清风吹过,是如此之柔弱、如此之无辜,虽是魏国的美人,腰也更细些,眉也描得均匀,轻身便体,走过的时候裙裾飘荡,让人一看就挪不开脚步。

    对,还是去魏美人处吧,更加柔弱些,而且想必亲近魏美人,郑袖也不会有半点不满。

    楚王正起身的时候,宫人来报,靳尚到访,

    “他来做什么?”

    很快,靳尚急匆匆走了进来,看上去和想象中不太相同,也是穿着浅色的袍子,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士人的风范。也罢,能在郑袖面前讨得欢心的想必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楚国士大夫有千千万,但只有靳尚和郑袖有着特别稳固的交情。

    “此来为何事?”

    “臣此来特为张子之事,看大王有何吩咐。”靳尚也是妥帖,知道前来看看有什么要办的。

    “夫人整天劝说,‘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楚王烦闷地摇摇头,难以权衡,“不管如何,还是决定先放张子。”

    他转过身去,“然则张子诡计多端,变幻莫测,恐其对楚国不利呀。”

    “大王无需担忧。”靳尚自告奋勇地说,“臣请随之。仪事王不善,臣请杀之。”

    “你?”楚王难以置信地问,他感到一则对方略有手无缚鸡之力之嫌;二则之前和张子多少颇有点交情。

    靳尚咧开嘴笑了一下,“那还是张子初到楚国困窘之时,臣对其略有周转。”停了片刻,“不过,那些算不得什么。如果张子有二心,臣等为大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楚王没有说话,他虽然不太相信靳尚的本事,却也为其热忱所打动。半晌后挥挥手,“去吧,你去吧。”

    “臣告退。”靳尚恭恭敬敬地退出,他的眼中发着光。刚才那番说词,实则发自内心,在旁人眼中,他是不折不扣的佞臣,那些士大夫看其的神色,就只差没有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挂钩。他倒是很想让这些人看看,在关键的时候,自己也是可以顶上去的。

    走出楚宫的时候,路过花园,太阳的余光照过来,浅紫色带着几分落寞,与此同时,他的心为之一动,这让他想起一个人。

    刚见到夫人的时候,真是感叹到,世上竟有如此梦中人。南后就已经够美的,但郑袖与之相比,多了几分沉醉感,好像一盏陈年的老酒,越来越动人。但是,他自己却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半点超出界限。

    他对郑袖是好的,朝中一有风吹草动,哪国进献了何种美人,都会尽快告之,当然,很多情况下,夫人知道的总是会比自己多,但是百密一疏,总有漏过的时候。

    郑袖知道吗?他不知道。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对方多少是有感觉的。比如上次,在放不放张子的问题上,自己就判断出如果张子不出,秦国会络绎不绝地送秦女来示好,到时候夫人的位置就岌岌可危。当然,夫人总会拿不住主意,上次就软弱地说,“愿委之于公,为之奈何?”自己对于郑袖来说,不是不重要的。

    正想到这里,感慨万分之时,看到花园边一个身影掠过。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