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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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负负得正

    暮色渐渐笼罩在花园中。

    不知不觉,一天就如此匆匆而过。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一天行将结束,“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就算到晚上挑灯夜读,抓紧时间,也是紧迫。

    她看天色已晚,赶紧起身,往外走去。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也,如果在往常,自可以试着说服魏美人。但是,一则这些年来,特别是最近的十年一个大运,她时运不济,未曾说服过谁;另一个,就是现在拯救屈夫子才是首要任务,必须要把精力放到刀刃上。

    所以她现在准备溜之大吉,既然美人无法领略到低调那首屈一指的意义。

    正在此时,捧着胡桃木盒子的宫人出现,“哎,美人,找了您好一会。”

    “怎么?”魏美人仰着下巴,抬起脸,轻轻地笑了笑。

    “这是大王给您的”。宫人打开盒子,美人看了看,“喔,这么多。”很是随意地拿起一对。

    “不,是这个。”宫人把那支点缀着绿宝石的递过来。刚才从郑袖宫中来时,并不曾多事,只是把其中一对普通的交给对方。现在盒子里还有几只。

    她很快地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听到对方说,“这对是最好的,大王特别嘱咐要把它拿给美人。”

    “哦,多谢大王。”魏美人嘴角边浮上浅浅的笑容。金银首饰对其而言并不是新鲜事,其宫殿之中,赏赐的宝贝盆满钵满,不光是楚王,连郑袖的赏赐也是多的数不过来。

    看着宫人告辞的背影,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这耳环可真不错。”

    “你喜欢?送给你吧。”美人发自内心地说,实在是没有把一对耳环放在眼中。

    “不,不用。”她想到前不久看的老版西游记,其中唐僧师徒碰面后的第一个事件就是祸起观音院,其本质完全在于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炫耀袈裟所至。可见,财不外露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以前看西游记这么多遍,在妩媚的老鼠精、清而不妖的杏仙,以及活波可爱的玉兔精的衬托下,从未注意过正式开场的第一集却蕴含着如此的深意——要出门在外办事,第一件就是低调,真人不露相。

    而且,这还不是关键所在,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对耳环别出心裁,拔出同列,那么,消息迟早会被郑袖所知。这其中包括了竞争格局的变幻,在大王心中,砝码已然偏向魏美人。事实上,即使没有看过其结局,事情已然初见由头。

    虽然准备转身走出去,她还是打算再叮嘱一下魏美人,但是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以免产生逆反心理。“您知道吗?”她以随随便便的态度说,“您的面孔精致,美人如玉,粉白黛绿,但胜在整体,因此,不管别人怎么说,万不可遮挡其中任何一点,以免大打折扣。”

    “喔?已经晚了。”魏美人说,“就在前两天,夫人说大王以为本人的鼻子不太好看,因此已经用袖子遮掩过几次。”

    那就坏事了,楚王如果再去询问郑袖,就会大怒,处置魏美人。

    但如果和盘托出,告诉魏美人,其以无辜的外表下,如果说是自己说的,万一不能脱身,那可就无法完成拯救屈夫子的任务。

    她要做个决定,在紧迫的时间下,想到先发制人,又想到纠正一个错误观点的办法,就是散布一条更错误、似是而非的观点,从而造成混淆。

    有了。“您现在就去见楚王,要在他回过神来,询问郑袖夫人前,主动说自己这几天偶感风寒,季节的温差太大,因此才捂着鼻子,并没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魏美人慵懒地说,“这点事情,至于如此重要吗?”

    她心里说,如果此刻不说,楚王过问起郑袖,就会听到一个蓄谋已久的说词——是讨厌楚王的味道所至,从而导致其大怒,那就陷入永劫不复之地。

    但如果这么告诉对方,有一半的概率会传到郑袖耳中,风险太大。所以她只是轻轻一笑,“这是天意,您只要这么说,现在就去,越快越好,就会保您十年恩宠。”又补充说,“当然,这点小事没必要让夫人知道。”

    她准备以极快的速度走出花园,已然在这里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一下。”魏美人说,“虽然,这是一点心意。”从袖中取出很大的一颗夜明珠,放到她的手中。

    “既然你不需要耳环,就送您这颗夜明珠吧,可以震水汽,御火灾。”

    她点点头,虽然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尽心力。

    在跑出园子之后,暮色之中,她撞到一个身影。

    “是谁?”那人想着离别的心绪,没有注意到,恼怒地说。

    “是我。”她吓了一跳。

    “你又是谁?”对方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

    当然低调为上,并不需要告之其姓名,也可以说是真人不露相,“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我是一个卜卦的。”

    “哦?你就是夫人所说的那位?”靳尚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严峻。

    “正是,不知大人是?”她随随便便地问,本来楚国这些臣子,在夫子之外,能够知道个大概来龙去脉的双手可以数的过来。

    “靳尚。”他有点自持。楚国上下,谁人不知靳尚大人。

    “久仰,久仰大名。”她不期而遇这个关键人物,心想可真是巧合,正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可否冒昧地请求靳尚放过夫子呢?

    在以前上班十几年的经历中,她得出一个经验,也可以说是教训,那就是不要把你想做的事情告诉别人,因为非但不会实现,还会受到反面的干扰。比如以前空降的领导依次找人谈话,气氛很是友好、和气,她也就渐渐地放下警觉。领导问她想做点什么,对于未来发展有何设想,以下就是她在多年前的答复:

    “滚石不生苔。当然是多做点事情,把所有的项目都做一遍。”

    这下可好,新领导抓住她的命门,至此动辄闲置,做一些或打杂、或喂功的事情,劳而无功,疲惫得很。

    所以,规律就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而且,在不太信任的前提下,怎可告之对方真实的意图。

    然则时间紧迫,也没有时间绕圈子,只能是换一个角度,暂且一试。

    而且,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旁的人可以起到作用,她只能冒险从袖子中掏出那颗巨大的夜明珠,反正这珠子自己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这是?”靳尚看着这颗珠子,他还是识货的,“好大的一颗夜明珠。”

    “对,此珠极为适合大人。”她慷慨地把珠子递过去。

    靳尚摇摇头,“无功不受禄。”他简单地说,虽然一眼看过去,的确不俗,也就是郑袖配得上这颗硕大的珠子,但他不想节外生枝。

    “有一事相求,对大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请讲。”他停下脚步,先听一听。

    她字斟句酌,掂量着用词,想到避重就轻,因为很明显,夫子是主张抗秦的,和靳尚等臣子与秦国颇有来往自是角度不同。

    “我之前听过夫子讲课,真是惊为天人,可怜他不谙世事,或者开罪于大人,还请多为担待呀。”

    靳尚看了她一眼,“就为这点事?”

    “当然。”她尽可能低调地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还请大人在楚王面前多美言几句。”又补充说,“其实,夫子是很简单的,他就想找个地方,青山绿水,写点楚辞,讲授几个学生。”

    他皱起眉头,“你不会以为我在楚王面前说过什么不利于夫子的话吧。”但听到绿水青山,他还是颇有感触,“事实上,那是上官大人对其有些看法,我和夫子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曾有过只言片语。”

    “的确如此。那么,就请为夫子说几句话吧。他现在的处境很难办。”

    靳尚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你什么。朝中很多臣子对其不太满意,水至清则无鱼,再加上我的话可能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叹息到,有些泄气。心想,看来就没人可以救得了夫子?

    “你就这么想为屈夫子打点,为的是?”靳尚不解地看着她。

    “并无所图。”

    “此话当真?”他看着她,不竟想到自己对郑袖,又何尝不是千方百计想要对方过得好一些。但那是感情,现在,眼前这人——他实在是有点捉摸不透。

    “夫子的才学很好。”她解释道,“请听——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事实上,因为很喜欢这首诗的意境,所以她经常会想起来。

    靳尚点点头,“是还不错。”他眼中浮起郑袖穿着绿色的袍子,走在山间,偶尔回头一笑,真是美目盼兮。

    她趁热打铁,拿出郑袖送的那只沉甸甸的珠钗,“如果加上这个呢?您看。”

    谁知靳尚看到这只珠钗,眼中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苦涩,“这的确是上好的珠钗。因为,这是我亲手挑选的。”

    很快,她瞬间读到了这则表情。很明显的,只有当一个人用情至深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苦涩感。唐朝有个诗人写过: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固然是神来之笔,但这和下边这两句相比,用在此处还不是那么贴切。

    “大人,您有没有听过这两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好诗,好诗呀。”靳尚发自内心地说。

    在惊叹于把人的烦闷和寤寐求之刻画得如此之贴切,他不知不觉中接过了这颗夜明珠。“等我从秦国回来,再提及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