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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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显贵

    看着灌夫走出门的背影,她心里还是不太踏实。是有这种人的,本身没有太大的过错,但万事因其而起,竟如同“不杀伯仁”的典故般。

    她想到那些惹出怒火的人,万一怒火没有招致自身,却落到下一个无辜之人头上,却也是不杀伯仁,如此这般。但往往那人挑起事端还不自知,那就更为不堪。

    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但如果坦荡荡的不是君子呢,可能一时之间也辨不清个子丑寅卯。现在可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已说成灌将军,因为十有八九对方这种怒骂乃至最终的骂席还是会发生,这是几十年来的行为模式,已经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既然如此,她把目光看往眼前的大厅,武安侯田蚡正在那里招待宾客。那么,不妨一试。她做了个深呼吸,以缓解紧张的心情,因为眼下,魏其候和灌夫已知,武安侯就是最后一个揭开盖子的关键之人。

    踏进大厅的第一步,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也是融洽得紧,所有人脸上几乎都是喜气洋洋的。也对,武安侯贵为当朝丞相、太后之弟,既不用吃他们的,也不会沾他们的光,反而众人却是望其余光。对方举手投足之间发自内心地高兴又有着不寻常的贵气,既然太后最疼爱这个弟弟,也以为辩才过人的田蚡很有才能,那么田蚡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有才能。而且他也好儒术,对宾客很好,期望仿效古人得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所以宾客在不知不觉中竟纷纷吸引了过来。

    本来,他们以为武安侯会有些凌人,不用正眼望他们,但事实上想错了,这满朝最为得势之人,却是谦虚诚恳的紧,拱手热情地接待他们,用友善的眼神来迎接他们。这里有着最美的酒,最清冽的白鹤茶,最新鲜的卤牛肉,以及上好的樟茶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在田蚡的眼中,这些美食算什么呢,和门客痛饮杯酒才是最满足的事情。他以前在魏其候门下奔走时,看到对方的举止,心中也不算不仰慕,暗自效仿之。现在,有能力实践的时候,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虚心和亲切地问大家吃得可好,盼望营造出宾至如归的氛围。望着在座的千余门客,心里想,太后看到不知多高兴,知道这个弟弟有出息是早晚的事情。

    “韩老,吃的可好?”

    御史大夫韩安国发自内心地微微笑着,他的头发已然花白,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仅为子侄辈却是当朝最为显赫之人。韩大人是梁国雎阳人士,自幼饱读韩非子,是前朝以及当朝的贤士大夫,和西汉皇室之间颇有些渊源。之前他辅佐梁王,也就是窦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当时梁王有些僭越,出行用的车马仪仗等排场却和君王比肩,惹得汉景帝心中暗自不快。窦太后知道景帝不高兴,就迁怒于梁王身边的人,对梁国来的使者一律不接见。

    韩安国得知此事,当然,他也是梁国来客之一,就去窦太后女儿馆陶长公主那里哭诉,为什么皇上和太后不理解梁王的一番苦心。当年七国之乱,梁王念及太后和皇上,为其安危日夜担心,跪求韩安国等六人率军抗敌,击退吴楚叛军,而对方也因此不敢入关,这都是梁王的功绩,但现在却因为些琐事责难于梁王。再说,这些仪仗都是皇上和太后的赏赐,梁王用之驰骋在边远之地,无非是让人们知道皇上和太后都很喜爱他,这又有什么过错呢?

    太后从长公主处听到这番话后大喜,说要把这些话告诉皇上。这可真是美妙的说辞啊,暂且解开景帝心中之结,而景帝又是个以孝闻名天下的,当即向窦太后认错道:“兄弟间不能和睦,竟然给太后带来如此忧愁”;又接见梁王派来的所有使者,并重重地赏赐他们。而事情的结果更是皆大欢喜,窦太后和长公主赏给韩安国千金,并且认为他很能干。

    想到这些前朝往事,韩安国微微地笑着,他能文能武,一点也不夸张。在武帝初年,因为些琐事赋闲在家,看到田蚡好宾客,他来此周转之,赠其五百金。本来只是想略为联络些个,有处走动,没想到田蚡到其姐姐武帝太后那里一说,又都仰慕他的贤士名声,从北地都尉做起,升至大司农,现在更是如此相投,信任有加,让其出任御史大夫一职。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恩宠无以复加。

    “好说,好说。”他只是轻轻地举了举杯,多少有些贤士的自持。

    “大人这里的酒菜却是比别处更好些。”一个门客诚心诚意地说,“今日竟然又添了些清蒸的鱼,不滨水的地方,吃到如此新鲜的鱼。”

    “这有什么。”田蚡高兴地说,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话,“籍福,把厨子那里用香草烤的鸡腿拿出来,这些鸡腿是秘制的,用西域进献的香草酿制而成。”

    籍福就是当年劝说他把丞相一位暂且让给魏其侯的门客,他也虚心接受之,觉得说得有理,而据其所推断,魏其侯做了丞相,自己必为太尉,而太尉和丞相地位一般尊贵,且又有让贤的名声。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真如此。

    当然,籍福之前做过魏其侯的门客,现在是转投而来,但田蚡不会计较这点事情。当年谁还没有在魏其侯门下走动呢?他自己不也去吗?而且就像一阵清风般,风行水上,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花朵发出香气,蜜蜂就纷至沓来采蜜,他略有些自得地看着这一切。本来丞相之位并不多做计较,同为三公,太尉确是比肩,但五年之后,丞相的位置还是他来做,不费吹灰之力。

    想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夫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籍福端来一大盘香草煎的鸡腿,他是个知进退的人,田蚡对其也是信任有加。这盘香草鸡腿的确名不虚传,上边撒着很多胡椒粉,还有红红的油辣子。

    “来,先给韩大夫一个。”田蚡嘴里说着,却想着礼贤下士,赶快卷起袖子,亲自给韩老选了一个最大最鲜嫩的。

    “好,好。”对方眯起眼睛,颇为享受,在座人很多,也可谓是与民同乐。这是个相当有贤能的长者,先后得到梁王、景帝、窦太后等皇室的多方赏识,谁想到现在太后的弟弟对其却也是赞不绝口,欣赏有加,武帝也会重用于他。

    那一大盘鸡腿很快就一扫而光,宾客的气氛越发融洽,觥筹交错,又上了土鸡子火锅,热气腾腾,里边卧着很多鹌鹑蛋和香菌。

    “加些粉条来。”吃到高兴处,一个门客酣畅地说。

    籍福坐在席上,夹了几筷子土鸡子火锅,又给旁边那桌安排一个肥肠锅子,有宾客喜欢吃这个。作为门客,他是最老道的,也是发自内心喜好地看着这一切。这些宾客可以说是有所图,也可以说是别无所图,既然这里美食当道,有着各式锅子,主人又好客,那么谁还能不来呢?说来奇特,并没有几分钩心斗角,虽然三公的位置仅有几个,但大家对于韩安国大人却是赞不绝口,都以为非其莫属,不做它想。而田蚡又是诚挚地招待他们,并不会厚此薄彼,所以虽说是吃喝朋友,却亦有着真意。

    籍福叹了口气,想到窦婴,之前窦家的宴席,又何尝不是举杯交错,宾至如归?窦婴颇有君子之风,对每个人都是妥帖地很。他想到对方当年把千金放在走廊之下的豪迈举动,以及平定七国之乱的当仁不让于师。但是,现在窦家却已然江河日下,在朝廷之中很明显地说不上话,他此举也是无奈。再在窦府中呆着,看那鸟雀儿啄着米粒?男子汉大丈夫,人总还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而且,他也不算是对不起窦婴。当年丞相一位有空缺,也是自己劝谏的武安侯把这一位高权重的职位让给对方,太尉一职同为三公,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也有让贤的美名。谁不知道他是从窦府来的呢?但田蚡却真的听进去了,所以,这也是魏其侯有且仅有的一次做成丞相的机会。

    而且在此之后,几年后田蚡以为自己帮过窦婴几次忙,派其去往窦府要一块城南田地,这确是个棘手的活,他也硬着头皮去了。根据对双方的了解,这是不可能得的事情,果不其然,窦婴大怒:

    “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

    的确,窦府已然不得势,魏其侯以为他们是以势压人,他心中不安,灌夫自是冲出来大骂此等势利小人,如墙头草般摇来摆去。

    还有些更难听的话,但他都一一按下不表,回到武安侯府中,自是没有要到田地,无法交差,只得缓缓地劝解:“魏其老,易忍,且待之。”但没过多久,田蚡从别处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却生起气来,他就没有看到对方如此生气过。

    “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

    是了,田蚡是怒自己当年对其事奉却是无一不周,现在又已然为其办成几件大事,对方却为何爱田地不舍。虽然没有提及先前丞相之位的举重若轻,对于救其子的这一“举手之劳”,却是期待对方多少有些知恩图报的。

    但他太了解魏其侯了,如果越想要什么东西,特别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不可得。但是又能如何?他自己之前就多次劝解过魏其侯,在其刚坐上丞相之位时,就语重心长地说过,“您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

    然而对方并没有听进去。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看来魏其侯如果默默不得志,仅此而已,还算是过得去,如若再有嫌隙……他不敢多想,只得倒上一杯米酒。现如今,到万劫不复之地,窦太后已去,谁还能护得魏其侯全身而退?

    正在此时,一个相熟的用胳膊肘碰碰他,“看,你那外甥又来了。”

    他往门口看去,那不是窦府的老符吗?在他眼里,这小子做事虽不太稳妥,但还是有些气节。这些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转投到武安侯府中,不知今日却是所为何事?

    籍福赶紧起身,把对方拉到一边,“你小子,怎的来此处?”引到旁的屋子,又转身找了一个大盘子,里边放着上好的香草煎鸡腿,一点卤牛肉和几块熏鱼。

    她才进来,不知从哪里着手,却看对方轻车熟路地端来一大盘吃的,内心倍感亲切,又不好多问,只得先夹起一块鸡腿,“这味道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