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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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江上女子

    “慢慢吃,还有好多。”籍福慈爱地说,“对了,你小子来做什么呢?”

    她正聚精会神地吃个香草煎鸡腿,边吃边感叹不知是哪几味香草的作用,搭在一起竟然如此之美味。而且最重要的是鸡腿是现烤出来的,热乎乎的,就算在外边下馆子,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吃到这么大、这么新鲜的热鸡腿。

    “没有特别的事情做,过来随便看看。”她含混地说。

    “你不是没事过来丞相府的人,之前几次叫你都懒得来。”籍福一眼就看穿这个外甥的斤两,但没有办法,虽是自家人,却更忍不住要点穿。

    她心里很想知道对方是谁,但觉得开口问太过于冒失,不如稳稳妥妥地吃着面前的美食。虽说要想办法见到武安侯田蚡,但现在既然一时半会没有门道,田蚡还在宾客们的众星拱月之中,不如暂且先吃了面前这盘餐,边吃边琢磨。

    “嗯,这熏鱼也不错。”她夹起一块鱼,“上边放了很多的酱,却仍然吃得出鱼的新鲜。”

    “那是,你是最喜欢吃鱼的。”籍福说,“你慢点吃,千万别噎着,我去丞相那边看看。”他打算就让这小子在这里舒舒服服吃会饭。

    她本来想说,“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农家小炒肉、粉蒸肉和牛肉面,当然爆炒鳝片也不错”,却俨然听到对方说“去丞相那边看看”,好像春天下起小雨般,是如此之知时节。

    “怎么,您和丞相很熟吗?”

    籍福看了她一眼,如果这不是自己的亲外甥,他一定当成是窦府来人带着情绪的话,之前他在窦府是得到赏识的,殊不知来到武安侯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对于老成的籍福来说,他本来就很想教导这个小子要识时务,当年孔子想被诸国列候所用,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先派弟子过去接洽,尽力做到妥帖些,他籍福为什么要呼呼大睡,不理时务?但转念想到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还是太年轻,意气用事,也没有些生活的阅历。又想起自家人早些年在一口锅里吃饭,挑起担子挣几个糊口的钱,还是吃了些苦头,觉得很有必要提携和点拨这个外甥。

    “你看。”他往外边的大厅一指,循循善诱地说,“韩安国大人也来吃饭,这可是当今数一数二的贤士,你能说他瞧不上武安侯吗?”

    的确,韩安国在武帝初年可是如雷贯耳,因为要过上几年,卫、霍等划时代的名臣才从天而降,刷新西汉的能臣记录。

    “您说的是死灰复燃的韩安国吗?”她本来正在吃几块卤牛肉,觉得味道确实鲜嫩无比,听到对方大名,忍不住说。对于这位名臣她早有耳闻,却不仅因为其辩才,而是气度。当年韩安国一度下狱,有个狱吏对其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辱之,韩安国愤然道,“难道死灰就不能复燃吗?”那狱吏却当做笑谈,放肆地说:“如果复燃就撒一泡浇灭。”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过多久梁国有内史的一职空缺,而朝廷又想到韩安国,委任其出使这个二千石的重任。那狱吏听到此事后自然是弃官逃跑,韩安国发布指示说,如果不回来就夷灭其族。于是对方只好回来袒胸谢罪。当此时,韩大人却笑着说,“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之后对其很好,其心胸之宽阔可见一斑。

    “对呀。”籍福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连韩老都对武安侯青睐有加,如果真是有些不入其眼,会经常过来走动吗?”

    “这有什么?无非是早上的市集人声鼎沸而已。天冷喝热茶,哪里有火哪里人就多。”她又夹了块牛肉,蘸上些油辣子,不经意地说。

    “你会比韩大人更老道吗?韩大人都和武安侯相处融洽的很。”籍福手头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暂且不想再试着说服这个顽固的外甥,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去,但突然听到她说:

    “等一下,您能不能安排见见武安侯呢?”

    这话听在耳中,却是半喜半忧。喜就在于,对方有所松动,试着接触一下武安侯,没准发现其礼贤下士的一面;忧的却在于,他又担心外甥太过年轻,在武安侯面前言多必失,如果说的话不利于魏其侯,却也不是本意所在。

    他略为踌躇,但多少还是认为家人比较可靠,就转身出去,“呆会说话可得谨慎点。”

    “知道,知道。”

    只见籍福入大厅去,在田蚡的耳旁窃窃私语几句,对方点点头,不过片刻的时间,她被引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室中,和窦婴府中的持重不同,这里一切都是最时兴和最奢华的。当然,田蚡爱宾客,但他也不是不爱各式宝物的,而且有很多是旁人之间往来,再三推辞不受,却也是不成。太后的赏赐更是不一而足。

    “你是籍福的外甥?”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她点点头,这会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个老者对自己如此之好,“能见到大人,真是荣幸之至。”

    田蚡自持地笑了笑,他当然从籍福口中得知此人在窦府做事,无论如何,这种话从籍福自己嘴里说出来比旁人转弯抹角告诉他来得好。

    “坐。那么你这次前来,是为着?”他招呼上了两大杯热茶,并不分彼此,上好的白鹤茶放在杯中如同展翅起舞般一点点打开。

    她这才想到机会到来的时候要准备好,但之前吃饭太过聚精会神,还没有想到从哪里说起。不过现在,战国策中很喜欢的一则故事却是浮上心头,那就从这个故事开始吧。

    “在下之前听到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不知武安侯有没有听过。”

    田蚡又笑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礼贤下士。来的门客中不管什么类型的都有,所以无论是讲故事也好,还是分析情势也好,他都认为但听无妨。

    “既然你大老远过来讲这个故事,为什么不听呢?”他很洒脱地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热茶。

    “好,是关于江上女子。”她定定神,虽然很多年不太善于讲故事,但在千钧一发之时,讲故事比什么都管用。

    “江上有一个女子,因为贫苦而没有蜡烛,那么其它的一众女子商量后打算赶她走。她对这些人说:‘我正因为没有蜡烛,所以每天早上很早就过来扫室布席,你们为什么要爱惜照在墙上的那一点余光呢?如果把这点余光赐给我,对你们又有什么妨碍呢?我自以为对你们有好处,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呢?’那些女子商量后以为然,就把她留下来了。这就是江上女子的故事。”

    田蚡又喝了一口热茶,他是个好儒术的人,也是读过一些书,自是觉得这个小故事意味隽永,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请用茶。”他只得含含糊糊地说,片刻后道,“您指的是魏其侯?”现在,他心中已然想到,对方可能是为着窦婴之事而来。

    果然,听到她平淡地说,“的确如此。魏其侯现已然老去,而且赋闲在家已久,种瓜种豆,他对您又有何妨?如果能够给其一个容身之地,岂不是更加有爱贤人的好名声?”

    田蚡听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贵为当朝丞相,太后的弟弟,哪里容不下魏其侯。然而眼前这小子是籍福的外甥,可别凉了自己人的心才好,但他还是忍不住说:“这是从何说起,在下何尝和魏其侯过不去?”

    她心想,这个火在很久以前就点起来了,而且因为灌夫的原因,之后这些纠缠只会越来越深。又想到田蚡之前做过的事情,无论是事奉魏其侯如子侄,还是为其周转来丞相的位置,的确谈不上过不去,只得往回说:“在下指的是将来的事情,将来有可能会发生。”

    武安侯觉得有些好笑:“你能未卜先知,推算出将来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事实上,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结局,所以当下心中有些黯然。

    “那么就请为在下算上一卦。”

    她看着对方,刹那间当时为靳尚描述的天雷无妄卦浮上心头,她曾经给郑袖算的剥卦,贯鱼进宫人宠,但这些都没有半点用,之前,该发生的都会按照翻云覆雨手的旨意来。

    然而,不能用老眼光来看问题,谁知道这次会如何发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怎能在进行之中就打起退堂鼓?

    第一个想起来就是最妥帖的,想来也是仙人指路,既然不能重复,她在心中很快地把天雷无妄倒过来看,就是这个。

    “雷天大壮。”

    “雷天大壮?”田蚡放下茶杯,他隐隐有了些兴趣,的确,这些年声势大壮,却是之前怎么想都想不到的。这的确很是贴切,不过他也略懂得易,知道其中也有告诫不要轻举妄动,要容忍的意思。

    “您贵为丞相、太后之弟,自是位高权重。然则如果争强好胜起来,恐怕会生出事端。”

    “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

    他们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田蚡还在琢磨着这几句话。她决定见好就收,再说出来已久,还没有回窦府,就站起来拱手道:

    “得见武安侯真是名不虚传,在下还有些事情,改天再来拜访。”

    田蚡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起身略为仓促些,却不料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就是那只沉甸甸的、价值连城的珠钗。田蚡看到这只珠钗,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他不是爱财,只是觉得这只上好的珠钗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