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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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珠钗和夜明珠

    “珠钗没有摔坏吧?”虽然武安侯对于这只珠钗的眼熟心生疑惑,但他辩才出众,加上终究还是见多识广,不可能直接询问,显得别有用心。

    “没有。”她赶快走过去拾起珠钗,看着上边细小的碧玉闪闪发光,突然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递给对方:“请收好,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竟有此事?”田蚡吓了一跳,虽然来给他送东西的人很多,各式说词还有春风满面的举措他都见识过,但眼前这小子拿出价值连城之物,却说得如此笨拙。这怎可能是他的东西,如果是,岂有不知道之理。但他的手也莫名地伸过去,接过珠钗。

    “我看看,不错,这是产自先秦时的滨海之国,玉的色泽含蓄柔润,珠子也是极为完整光彩的一颗,加上精雕细琢的神来之笔,真是绝无仅有。”他赞不绝口,“但是,这个珠钗怎是我的,无功不受禄,还请你拿回去吧。”

    “哪里的话。”她心里想到,这确实是当年靳尚托人从齐国买回来的,很用了些心力,所以他才如此赏识至今,而且在几代中都念念不忘。但现在怎么才能说清这的确是对方的东西呢。她突然想到几个排比词,在拿不准的情况下,多用排比以增强气势总是不会错的。

    “只有与龙池、凤阁、三座、八台匹配的宝物,才配得上您。这珠钗确是为大人量身打造。”

    田蚡看到对方执意要把这珠钗给自己,却不知为何,但心中已然赏识,只道是投其所好,为今后留条后路。但他想到籍福尽心尽力地办事,又老道又可靠,如何肯收其外甥的厚礼。有办法,他微微一笑,打开旁边一个门上挂着两条金光闪闪的鱼的柜子,从中取出一个匣子,拿出来一看,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出光来。

    “拿去。”他慷慨地说,“不然我岂能收你如此贵重的珠钗。”当然,他并不屑于解释这颗夜明珠是如此这般宝贵,价值和珠钗却是不分高下。

    她一眼就认出这颗夜明珠,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当年楚王赏给美人之物,可见此一时彼一时也,却是物是人非,如何肯收这隐隐有些曲折的夜明珠。

    “不,不。”但如此拒绝显然不妥,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说词,的确也是发自内心的。“在下时常受到教导,要不懈怠地做事情,温良恭俭让,这颗夜明珠显然过于高贵,恐怕不适合。再者,有道是晚食当肉、安步当车,拿着这夜明珠却也是没有用处。”

    “好一个温良恭俭让,但这颗夜明珠却可以在晚上点亮整个屋子,并不是华而不实。”田蚡自得地说,心里却突然想到既然不要,何不晚上拿给太后。说的也不无道理,拿去窦府的确也派不上用场。

    “那么这个又如何?”他又打开柜子,拿出十锭金子,装在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里递给她,“再客气可就有些刻意为之。”

    她看到这金子,又想到几乎所有的数都是注定的。当年郑袖何尝不是拿出十锭金子给自己卜卦。又想着如果不要这金子,可否再次请田蚡放过魏其侯一马,但念及当年的事与愿违,又恐横生事端,反而起到南辕北辙的作用,一时之间,踌躇有加。

    “收下。”武安侯友善地说,“老籍在这里做的很不错,是自己人,别外道才好。”又道,“是不是有些少?”

    她看着对方,想到当年靳尚何尝不是向楚王主动请缨去秦国看住张子?这个人是和郑袖的关系好些,长袖善舞,无论是古往今来都善于交际,但却因此结下仇敌而不自知。无论是天雷无妄,还是雷天大壮,讲的都是在顶点的时候要有克制的心意。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实则为世世代代无不印证着的道理所在。

    想到这里,一则之前在战国策——楚策中看到的最为鞭辟入里的话却能让人耳目为之一震,有个声音对自己说:“点醒他,点醒他呀。”

    她喝了一大口白鹤茶,稳稳心神:“大人,在下还有一些话,如果能够为您所用,怕是比黄金更为宝贵,也算是不虚此行。”

    田蚡多少有些感受到诚意所在,“请讲,当然,金子还是要收下的。”

    “很多年前的楚国,有贤士对楚王说过:‘夫因诎为信,旧患有成,勇者义之。摄祸为福,裁少为多,知者官之。夫报报之反,墨墨之化,唯大君能之。祸与福相贯。’这些话听来却很精炼而准确。”

    武安侯好儒术,因此对于西汉早年最为流行的黄老学说不是很感兴趣,在那个经历了大一统乃至亡秦必楚的战争年代,民生凋敝,休养生息应时而生。但现在却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儒学逐渐受到赏识。虽然,对于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还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历经艰难困苦、一波三折的薄太后和窦太后般的感同身受。

    “想必你也是好意。”武安侯想了想,慢慢地说,“然则田蚡新进于朝,绝不敢放乎一己之私利,而忘天下之所疏忽。”以他的辩才,如果再假以时日,都可以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一千古名言。

    她只好站起来,拱拱手,客客气气地再三告别,往外走去。

    “报报之反,墨墨之化,唯大君能之。”这就是她心里最想说的话。以前很多事情的发展方向确是让常人想不到的,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也有些时刻事物的进展却是出人意料。比如在现代,之前两名运动员之间略有些纷争,因为竞争气氛过于浓厚,其中有一人明显不占理只能被竞赛,来之不易的机会给了另外一名;却不料之后拿到名额那人可能因为压力过大等原因,反而没有顶上去,暴露出自己的短板所在,可谓反复,剥夺机会的并没有真正失去,而拿到的却是未能尽兴。

    就好比天气预报,虽然现在是春风熏暖,但第二天如果下起大雨也不算稀奇。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看这眼下,魏其侯虽然失势,但如果不问世事,渐渐地淡出,才是长久之计。如果反而寻求东山再起,念及当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过于强求,再让新的君主辗转反侧,反倒不美;而再看武安侯,当前势头一时无两,无人可匹敌,试想,太后的弟弟、皇上的亲舅舅,当今丞相,所以在满无可满的时候,更要戒骄戒躁的好,遇事让人几分甜头,才能有个长久。当然,眼下田蚡是有好东西极为乐意与一众门客分享,但那是门客,而不是其事实上颇为在意的魏其侯,有些不会和不如自己的人计较,但如果将来和魏其侯斗起气来互不相让,那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十之八九田蚡仍然会意气用事。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加快步伐,出外已久,需回窦府。本来,没有过多的矛盾,一个是旧人,一个是新贵,双方各退一步,便可相处无事。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见面,一个往南山而去,种瓜种豆,抑或是大隐隐于市;一个在都城,自在地招呼门客,以礼贤下士为荣。彼此泾渭分明,也无风雨也无晴,岂不妥帖?

    但是,窦婴还是有出仕的抱负,不然,为什么会听到田蚡要来自己家中吃饭,会得如此看重?半夜就起来准备。因为如今只有武安侯田蚡才是最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的。而且他看尽门客散去,本来已经饱尝世态炎凉,如今但凡有点希冀,又如何不尽力为之?自古以来,儒家讲究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也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对于不做事的行为,儒家是瞧不上的。

    而恰好魏其侯推崇儒学,如果他和姑妈窦太后有着相同的爱好——黄老学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才能在此时全身而退。

    但这是之后的眼光,当此之时,谁又能看透呢?恐怕没有事情做,闲置终老,就是现在窦婴最不能接受的局面。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到在农家烧酒炖些鸡汤,吃些香喷喷炒肉,扛着锄头披星戴月种豆的归隐生活。现代人就赏识得多,谁还不喜欢农家菜呢?她自己就很爱吃柴火烧的腊肉,无论用莴笋还是茼蒿炒,以及最让人满意的农家小炒肉,到哪里都可以多吃两碗饭。但功成之前和之后的感受是不同的,在那吃饭还是居住也是有所区分。

    她想到窦婴,不知为何又想到大夫种,当年大夫种为越王勾践,也就是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那位立下汗马功劳,却不料大事做成之后,范蠡深知大名之下难久居的道理,随即归去,给文种留下一封信:“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啄,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让人叹惋的是大夫种看着越国从无到有,内心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却没有想到范蠡的推测才是直击人心。

    而窦婴在平定七国之乱后,恩宠多年,本是发于窦家,自是难分难舍,不想世家的名声在手中褪色。而谁知汉武帝和勾践比又当如何?越是有手腕之人,身边有能臣竟宛如在柴火堆上睡觉,夜不能寐。既如此,归去,何不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