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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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探无底洞

    已是下午时分,窦婴吃过午饭,坐在院子中喝茶。与其说是饭后来上一大杯浓浓的热茶,不如说在晒太阳。冬天才过去不久,冷空气仍然是若隐若现,此刻,温暖的阳光才是最为宝贵的,晒着橙色的光线,看着园子中的新绿,才觉得一切都有盼头,都有指望。

    然而窦婴没有太多的上坡可以走,其巅峰期是在平定七国之乱的汉景帝时期,那个时候即使不做事,也有窦太后的福泽笼罩。但是他自是做大事的,作为诸窦中最为贤能的一个,确是立下不世之功。

    虽然他现在却是赋闲在家,从丞相的位置上搁置下来已然有几年。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还有世家列侯的气派,仍然好宾客,请人来家里吃饭。但渐渐地,并没有过太长时间,来的宾客就越来越少。有些时,哪怕邀请当年自己亲眼有加的,对方但有其它的酒席,就会推脱。长此以往,他也渐渐地闻弦歌而知雅意。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是后世诗仙所写的《山中与幽人对酌》,如果他可以读到这首诗,想必却是十分贴合其心意。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何起,和友人对酌都是时光不在。当年那些高朋满座、三台八座驰骋往来的岁月,却已然褪去。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端着茶杯,让这杯中的热茶以解心中的烦闷。

    时间在这里定格,仿佛不再转动。一百多年之后,小孩子们在晚上点着灯笼,往来于汉末的城墙之中,东边的墙角下,蟋蟀在一旁叽叽地唱着歌。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

    事实上,声名都是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可能要过上很久,才能怀念现在这段无拘无束的岁月。但现在,魏其侯还是想做一些事情,东山再起,他不愿就此搁置。

    她正好从院子里经过,之前已经回来,看大家都在吃饭,简单几句回复后也就无事。那一大盘香草煎鸡腿可以让她一整个下午都饱饱的,只是现在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就又可以想想自己的任务。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士不可不弘毅”。

    看到窦婴坐在院中,心想,自己之前第一次试着说服屈夫子,却是从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春种冬藏,季节往来的变幻角度,因为那些话是老调重弹,所以并没有让其认识到全身而退的重要性。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她想到之前看西游记中,无论是三打还是三探无底洞,似乎都要经过好几次的波折,才可以大功告成,想必哪有轻轻松松的事情?

    至少她还没有尝过太多唾手可得的喜悦之情。

    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

    魏其侯还在喝茶,目光放到远处,市集上人声鼎沸,却好像和他没有太多关系。

    “大人。”

    他看到眼前这位,想到对方早上目瞪口呆的神态,可能是有话说。

    “所为何事?”态度仍然是温和而友善的。

    “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别客气。”虽然看到对方多少有点想起另投别处的老仆籍福,但窦婴还是有些气量,知道这位并没有轻易地转身而去。

    她眼中迷茫地看着园子里的几棵垂柳,那密密织起的却是无边的希望所在,但眼前自己要说的,却是让对方退去心中的抱负,不再挣扎,也不再争取。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不知这首诗,大人以为如何?”

    她先以一首柳宗元的《江雪》开场,在所有的古诗之中,只有这首最有无边的苍茫感,万籁俱寂,只有一个渔翁在那里披着蓑衣,钓着寒江雪。

    “好诗,虽然,姜子牙在花甲之年还得遇。”窦婴喝了一口热茶,“谁知这个渔翁是不是在等待来人,抑或是钓一条鱼?”

    “在下看来,这渔翁却是无所求,无所欲,没有鱼,也是可以的。享受这山水之间,别有意境。”

    “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却如此出世。”窦婴赞赏道,“有当然,有风赏风,有月赏月也是美事。”

    “大人。”她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热茶,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如果说,从一开始您成为栗太子太傅起,就注定和当时的胶东王也就是当朝武帝早已没有缘份,您相信这个说法吗?”

    窦婴的手微微一抖,虽然老道,但听到这句话,却是点中问题所在。

    “未必,贤天子从古到今,都需得有一颗包容之心。既然在其位,谁还计较过往各为其主。”

    “武帝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还很年轻,但就算几年后发展起来,不过又会寻一批新臣子来用。”她心中已然想到卫青和霍去病,也就是说,汉武帝无论在过去还是将来,除了短短一段时间的丞相之位后,根本不会起用魏其侯。反而在其手中,倒是要远走高飞的好。

    “汉家是有这个先例的,想当年高祖时,千金求购季布,敢藏匿者族,但是最后也赦免对方,拜为郎中。天下是如此之宽阔,岂能因一己得失而锱铢必较之。”窦婴仍心存几分期待。

    “然则晁错所谓何事?”她往前一步,“晁错,帝师也,位列三公。您是知道的,晁错所著论贵粟疏,可谓字字价值千金,看得到民众的饥寒——‘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然则七国之乱一爆发,景帝就把他推了出去。”

    “不要再说了。”窦婴想起晁错,合上手中的茶杯盖子。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他和晁错本无交情,一个是皇帝的老师,一个是太后的贵戚。却不料七国之乱成全了他,竟然让晁错就此黯然褪去。然则其中,又何尝看不出景帝的工于心计?

    一时之间,想到韩信之于高祖、晁错之于景帝,他的心中不是不冷的。

    对,如果用晁错来进行类比的话,就会看得清很多事情。最妥帖的万全之策,莫过于归去,找一个山高水清之地,不要眷恋长安城的喧嚣和无所不有。

    正在这个时候,旁人拿来了些点心,是新烤出来的米糕和荷花酥饼,装在一个精致的荷叶托盘里,看上去分外诱人。

    “来,吃几块。”他亲切地招呼对方过来吃,很明显的,面前这位并不是摇唇鼓舌之辈,说的确是发自内心,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一片诚心所致,又想到自己怎么就没有把晁错的前例放在心中。大多还是倚仗窦太后所至,认为皇家不至于此。现在看来,孰是孰非?何去何从?

    她倒是不客气地吃起来,在现代,自己最喜欢吃的点心就是牛舌饼、蛋黄酥,还有松软的烤面包,几乎每个月都可以买一箱点心拿来当早饭,或是下午泡上一杯咖啡。谁想到这里的点心虽然返璞归真,却是以材质胜出,这米糕显见得很松软,荷花酥饼里边放着不知道什么果子做的馅,吃起来却也美味。

    一边吃,一边喝着热茶,又倒上点热水。春天的微风轻轻地吹着,柳条轻轻摆动,现在就是最好的天气。她在瞬间感受到只要前例找准,就会让人准确无比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换句话说,所能碰到的上限和下限。

    窦婴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停了一会,又缓缓地说:“当然,籍福劝过要兼容,不然就会以毁去矣。”

    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吃着点心,喝着热茶。她心中默然想到,如果窦婴拿的是大夫种、韩信、晁错等能臣的牌,恐怕越早脱身越好;如果是范蠡、张良、乐毅等贤士大夫,自然是看得透诸多事物的本质,务必不能对人有过高的期望。再者,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如果是务虚也还罢了,但如果有实打实的本事,岂不让人心生忌惮?

    但这些话说出来反倒不太妥当,还是自己慢慢悟出其中道理来的好。

    吃过点心后她回到自己的屋中,说出来这些话后,心里很是舒坦,看着微风轻轻地吹起窗帘,自是惬意,可能是吃的太多,也可能是气候适宜,没过多久,她居然睡过去。本来很多年前在暑假的时候,睡午觉是再平常也没有的事情,没有想到现在还可以在午后睡得这么熟。

    在梦中,她坐上早就想买的三峡游轮之旅,是这几年的新船,房间里放着深蓝色的沙发,阳台上有着藤椅,旁边的托盘里装着下午茶,有松软的牛角面包、奶油蛋糕,还有刚出炉的金枪鱼三明治。现在,她的手中放着一大盘的牛排,上边浇着胡椒汁,美哉。

    “醒醒,醒醒。”又有人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