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归于好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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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于好第九天

    “你跟小沉都说好了?”

    “嗯,说好了。”回到房间,靳明成一边回答宋蝶一边换睡衣。

    “……那你是怎么说的?”

    靳明成换衣服的动作一顿,才开口道,“我跟小沉说,他还可以和梒梒见面,以后他想见梒梒的话,可以周六周天,学校放假的时候送他去看。”

    “他答应了?”宋蝶问。

    “他说……明天就是周六周天了,能不能两天都去看梒梒。”

    叔叔,那我能不能明天就去?后天也去?贺沉刚这样问。

    “他刚还问,梒梒回去的时候哭了没有。”

    邹梒哭了。无声的。

    几乎在看到门口行李的那一刻,邹梒就像什么都明白了。

    陈姨抱她的时候她醒来了,刚想开口喊哥哥,被陈姨嘘了一下,然后转头,她就看到了宅门前放着的小行李箱。

    季毓慈就在一边站着,身边还靠着贺沉的琴盒。

    她一下就知道了,眼泪也一下就流出来了。

    还有什么好假装的呢。

    所有难过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是无比真实的。

    但是她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来,静悄悄的。

    她只比贺沉早醒十分钟,就获得了对于她来说足够称得上撕心裂肺的别离。

    短暂的自由时光过后,她又回到了邹宅,脱下漂亮的纱边开衫和牛仔裙,换上绣工精致的小衫和绣花鞋。

    好看的发饰也被拿下来,漂亮的鱼骨辫被拆开,再拢起,盘成规矩的低丸子头。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奶一样,孤孤单单的,守着这座老宅子,像在守坟。

    她一个人就足够悲惨了,怎么还能让贺沉和她一样。

    所以陈姨示意她安静的时候,她特别努力的憋住了哭腔。

    牙仙子不会在深夜的时候偷偷拿走牙齿。

    贺沉好像也没机会把许诺好的,把用那颗小小的乳牙交换来的礼物给她。

    “……那你说了梒梒哭了的事吗?”

    “我告诉小沉梒梒没哭,我说她睡着了,被陈姨抱走的。”

    这样勉强也不算撒谎,可小小的孩子慌乱又无助的眼神又一下一下鞭笞着两个大人的心脏。

    宋蝶红了眼睛,她捂住嘴,一下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刚刚,我都听到了,他问,他问梒梒去哪儿了,他还能不能,能不能和梒梒再见面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他说的话,他的表情,和当年,和当年我姐夫,和韩末一模一样……他也是这么问我,说,宋蝶啊,我是不是,再不能,见你姐姐了……”

    “就是季毓慈,就是她把我姐逼死了,就是她害梒梒没有爸爸妈妈的……”

    宋蝶呜呜的哭,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季毓慈到底想做什么,她的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只剩一个小孙女,为什么还要这么禁锢着她。

    她想要的,明明已经全部得到了,邹家,邹氏,甚至是安旸的半边天,她说一不二,但又故步自封,她激进,但又那么守旧,简直像在惩罚自己。

    靳明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下一下顺着宋蝶的脊背,让她慢慢平复情绪。

    ……

    桌面上摆着两个相框,里面嵌着黑白照片。

    一张是一位老者的独照,另一张是一对男女的合照。

    桌上还摆着水果,香炉,点心。

    空气里是再熟悉不过的焚香的味道。

    “先生回来啦。”

    他们刚吃完晚饭,陈萍正在收拾饭桌,一抬头,看见从前厅走进来的贺沉。

    昨天他刚决定过完元宵前都在老宅住着,他本来没这个想法,打算过完初一就回去。

    可陈萍劝他,宋蝶夫妇也劝他,靳渊总说贺沉哥我才回来几天啊,连蒋墨平都笑他孤家寡人。

    但确实,在哪儿住都是住,比起孤孤单单的,有人陪就显得好得多。

    于是他开车回了一趟景华台检查电源,天然气有没有拾掇好,又带了一些常穿的衣物来。

    回程的时候倒霉的碰上高峰期,错过了晚饭,这才回的这么晚。

    “啊,我忘了问,先生吃了吗?”

    “还没。”

    贺沉摘了手套,从桌边捻起三柱香,掏出火机点燃,拜了拜,插进了香炉。

    “要不是现在看到,我都忘了有这一茬。”

    他拜完,脱了大衣挂好,往卫生间去洗手,陈萍就跟在他后面说话。

    “我本来也忘了,是今天早上到后院去看到老太太把自己爹娘的照片摆着了我才想起来的,本来三十就应该摆上的,今天这都初几了……”

    贺沉听着,淡淡嗯了一声回应。

    “哦对了,先生还没吃晚饭,厨房还有东西,我去给你下碗面?”

    “嗯,辛苦陈姨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贺沉擦干手,又走回那两张照片前。

    照片上面的三个人,一个是季毓慈的丈夫邹藏,一个是他们的女儿邹静圆,还有一个是他们的上门女婿韩末。

    贺沉对这三位逝者没什么特殊的印象,硬要说的话就是看着照片能对上名字,硬想的话也能从从小到大听人说的那些久远的故事里提炼出一些关于他们的事。

    比如,邹藏当年是打仗的,胸膛挂满勋章,满身荣耀。

    同时他也死板,严肃,和年轻时候的季毓慈潦草而仓促的结婚。

    他们的女儿邹静圆仰屋读书,映月读书,映雪读书,几乎只会读书,但又长的煦色韶光,涎玉沫珠。

    这样一位满腹诗书倾国倾城的女子最后却嫁给了韩末这样一个在娱乐圈红了半边天的演员。

    难道是真爱?不信。最多是一瞬间的头脑发热罢了,这俩到底谁配得上谁啊。

    邹静圆和韩末的恋情最终以韩末做了邹家上门女婿的结尾而告终。

    季毓慈处处要求的规矩,大概就是因为以上种种吧。

    可能是因为他的丈夫当年没有按规矩八抬大轿的娶她回家,也可能是因为她优秀的无人能比的女儿最后却嫁给了那样一个戏子。

    那些没得到,没如愿的东西像一颗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最开始只是委屈,后来憋屈,再后来变成了恨,那颗钉子也开始生锈,感染了她一整颗心脏,然后肮脏的坏死。

    但可笑的是,那些坏死的血肉变成了污浊的霾,被以后的每一个人都吸了进去。

    然后他们中毒了,她的丈夫死了,她短暂的崩溃,然后又在周身竖起一道恶臭的墙。

    先是逼死了她的女婿,紧接着又逼死了她的女儿。

    在她想到这个繁华的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可悲的她以后,她又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被她遗忘在角落的新的生命。

    于是她又有干劲儿了。

    想到这儿,贺沉笑出声来。

    他看向照片上的三个人。

    可悲。

    一个比一个凄惨。

    那些照片,那些点心,那些点燃的香放在黑色的雕花大柜上,把这里映衬得像是一座灵堂。

    里面好像充斥着世间一切贬义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先生……”

    “先生!”

    陈萍端着煮好的面走出来,碗上漂浮的热气好像又把贺沉拉回尘世,他微微摇头,甩开那些无端的想法。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叫了几声才答应。青菜肉丝面,清爽还有营养,你吃一碗,别吃多,不然晚上睡不下。”

    陈萍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一些既让人觉得烦又让人觉得温暖的话。

    她从年轻到衰老一直伺候邹宅,在邹宅的时候比在自己家还多,照顾贺沉的时间比照顾自己孩子的时间还多。

    她有时候会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贺沉,眼里说不清是疼惜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就像现在这样。

    贺沉吃着面,她就在一边静静看着,偶然问,“好吃吧?”“香吧?”“下次回来还给你做。”

    至于她眼里那些东西,贺沉看不懂,也不想深究。

    “对了陈姨,姜姜今年二十五了,还是二十六了?该找工作了吧。”

    姜姜是陈萍的女儿,大名就叫姜姜,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是啊,她刚研究院生毕业,也不打算找工作,也不想留校当老师,说什么,啊,现在当老师门槛都老高了,她才研究生,周围人为了当老师都念博士去了,她不想再念了。”

    “那姜姜没同你聊今后想做什么?”

    “她没讲啊,只说不想上班,要自由,讲上班反人类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什么。”

    贺沉轻快的笑了笑,“我记得她在外语学院,念小语种,让她再努力努力,我介绍她去做自由译者,不用坐班,不反人类。”

    两个人聊着,一碗面很快见底,贺沉很给面子的连汤都喝净,把碗拿去厨房洗碗放好,没走出两步,又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尖叫。

    突兀又无比愤怒的难听的一声。

    贺沉皱眉,抬脚往那儿走去。

    前厅连着后院的那面墙做了框景。

    从后院往前厅看,能看到一扇回字纹博古架,上面放了砚台,茶壶,摆件,博古架两边是一对儿陶瓷花瓶,整体规整好看。

    从前厅往后院看,本来能看到一颗柳,还能看到院中那一方池,也是好景色。

    但现在那处好景色看不到,只能看到一个拿着棍棒的恶魔,还有一地碎花,还有一滩花的眼泪。

    贺沉站定静静的看。

    “老太太啊,你这是干嘛呢,好好的花在这放着,你说你把她敲倒干什么,花瓶也碎了,你别乱动,我把这收拾了,别再把你割伤了。”

    原来是那束被贺沉放在青瓷花瓶里的粉玫瑰。

    它原本就只是在角落里默默散发香味,原本就不再鲜活,这会儿还要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用棍棒碾成烂泥。

    “陈姨。”贺沉伸手拉住陈萍手臂,“你别去了,你忙了一天,我来吧。”

    说着,贺沉单腿跪地徒手去捡那些碎瓷片。

    他不慌不忙的,一片一片慢慢捡,这期间,季毓慈一直恶狠狠地看着他。

    贺沉虽然没和她对上目光,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股翻涌着的恨意。

    终于,等到他手指伸向地上那一片片碎花瓣的时候,季毓慈的拐杖落在了他背上。

    “白眼狼!你这个白眼狼!”

    她又不清醒了,贺沉一下就判断出来了。

    她清醒的时候发怒也只是发怒,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情绪,但她不清醒地时候,发怒不只是发怒,而是宣泄,不知道是为了那些委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到底是老了,没年轻时那么有劲了。

    拐杖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反观她自己倒像是要一下背过去。

    贺沉不理她,只一瓣一瓣的捡花和瓷片。

    “你还敢捡!你还捡!”她怒吼着,竟然用拐杖去打贺沉的头,好像要置他于死地。

    但她到底是老了,被更年轻的人一把抓住了爪牙,就没了嚣张的资本。

    贺沉一只手上躺着捡起来的东西,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拐杖抡了出去。

    季毓慈震惊的踉跄两下,好不容易扶住门站稳,再抬头,看到贺沉两只黑黢黢的眼睛。

    “……你……看什么?你不准看!”

    “你再看……你再看……”

    “我就杀了你!”

    “杀了你!”

    她喊着,像个懦夫,又像个疯子,张牙舞爪的纸老虎罢了。

    贺沉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手上的事,刚好陈萍拿了个装瓷片的的纸箱来。

    “先生,把瓷片装这里面,我再写上危险品的字样,免得收垃圾的工人误伤……”

    贺沉回头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一下被人撞倒在地。

    手里握着的瓷片一下子扎进手里,血顿时漫了出来,和那些可怜的花聚在一起。

    陈萍一下慌了,扔了纸箱子跑过来就开始哭,“流血了,小沉,小沉流血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一个体面的中年妇女握着年轻孩子的手号啕大哭。

    贺沉不像她那么慌乱,不像她那么忧心。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罪魁祸首。

    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疯子。

    看她杂乱的白发,看她惊恐的眼神,看她想躲却挪不动的脚。

    他甚至挣着陈萍的手往前狼狈的挪了一截,让瓷片插得更深,血流的更多。

    你要好好的看着。

    从始至终,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你犯下的罪孽。

    石压地狱是你最后的归宿。

    你会像这些花瓣一样,躺在清水池里。

    生前的罪孽像破碎的瓷片。那么多。那么多。

    它们最终会化成一块巨石悬挂在你的面前。

    我将用斧子砍断那根绳索。

    让你死在地狱十一层,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