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归于好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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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于好第十二天

    “哥哥。”

    “嗯?”

    “这个怎么念?”

    外面已经变得很冷了,总是下雪,但今天天气却格外晴朗,太阳特别好。

    贺沉和邹梒正脑袋对脑袋的趴在静室的地上看书晒太阳,邹梒正在看一本旅游图书,手指着不认识的字问贺沉怎么念。

    贺沉放下手里的漫画,看向邹梒指着的地方。

    这是一本由许多插图和文字编成的一本旅游图书,生动形象的介绍着全球具有代表性的那些旅游胜地。

    在邹梒手指指着的地方,‘挪威’两个方正的印刷字占据了书页的一大半地方,旁边配的图片是地标性建筑风笛教堂。

    贺沉看着,拿起铅笔在手边的白纸上向邹梒展示‘挪威’两个字怎么写,又标上拼音让她自己念。

    “……挪……威?”

    “对,挪威。”

    这年贺沉已经十四岁,比同班的初三同学们小了一岁,身高却比平均水平要高出一截。

    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年级里总名列前茅。

    现在的他比年纪还小的时候更稳重了,少了一些稚气的锋利,多了一些转圜的温润。

    就是和他的经历有关,贺沉思想上总领先旁人许多,他不爱玩游戏,也不喜欢和同学结伴出去玩。

    比起那些,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看书,或者做别的一些喜欢的事,如果是周六周天的话就最好了,他更喜欢和梒梒待在一起。

    邹梒只比贺沉小一岁,十三岁的女孩子,长得更漂亮了,她被季毓慈关在邹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晒太阳也鲜少,养的肤如凝脂,整个人都像一团新雪,但又缺少鲜活感。

    那头从来不允许剪的柔顺长发也已经长到腰际,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好看的柔和的光。

    因为邹梒趴着看书的关系,那些发丝总是垂下来遮挡书页上的内容,她只好一遍一遍的伸手去别,然后露出白皙的耳廓,好像一点儿也不会不耐烦。

    贺沉倚着墙壁,浅笑着看她一遍又一遍的动作。

    十几岁的少年,笑起来稚嫩又青涩,露出的一点笑声也挠的人耳朵发痒。

    邹梒反射性地抬起一只手捂住靠近贺沉的那只耳朵,抬头用剪水一样的眸子看他,“你笑什么?”

    贺沉不应她,还是浅浅笑着,静静看她。

    邹梒也不理他,只低头认真的看图册,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贺沉写在白纸上的,刚劲有力的‘挪威’两个字。

    冬天太阳落得很早,贺沉只是垂眸看了邹梒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整个静室就暗了几个度,光线也已经不再适合看书。

    “樱桃。”他唤她。

    “嗯。”

    “光太暗了,不要看了。”

    “好……”

    邹梒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脑袋却一点儿也没抬起来,把书上介绍挪威和北欧的那几页来来回回的翻看,好像再看几遍就能直接穿过去一般。

    见讲不动她,贺沉也不强迫,只淡淡说一句,“你不是问我笑什么吗。”

    “我笑你不认识挪威两个字。”

    “什么!”

    她果然生气了,合上那本旅游图册一下坐起来,一头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垂在身后。

    “你再说一遍!”

    她假装咬牙切齿的膝行靠近对面坐着的贺沉,张牙舞爪的就要去挠他痒。

    贺沉存心闹她不让她得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任她在自己跟前笑闹着挣扎,整个人都很有活力的样子。

    贺沉还是笑着看她,只有在和邹梒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明显的快乐。

    邹梒挣扎不开,索性不再动弹,她仰躺着,双手被贺沉握着,他低着头,带着笑意的目光只看着她。

    外面太阳一点一点沉,人的心事也一点一点起伏。

    原本是很高兴的,虽然比不上一开始的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起,但贺沉只要时不时能来看她,邹梒就会觉得开心。

    于是她总是盼着总是盼着。

    从周末和他分别的夜晚,一直盼到下个周末的早晨。

    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太阳从升起到落下,她站在窗边,影子一寸一寸被拉长。

    还小的时候,邹梒只能想得到见到贺沉会有多开心,但现在她长大了一些,那些年纪还小时被无心忽略的漫长的等待好像也在现在加倍的给回了她。

    “阿沉。”

    邹梒开口,突然不叫他哥哥了。

    阿沉。

    这是季毓慈的叫法,她总是放低音调,声音变冷,蓦地严肃的一句‘阿沉’。

    “嗯?”贺沉应她,“怎么了?”

    邹梒目光看向窗外,天色又暗了一点点。

    “……你是不是要走了。”

    短暂的,有时限的,珍贵的不得了的会面时光。

    贺沉抬起手腕看表。十九点三十五分。

    “没有,我八点才……”

    “你走吧。”

    “……什么?”贺沉错愕。

    邹梒不管他,径直忽略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坐起来,长而柔软的黑发像茧,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静静的看着贺沉,“我说,你走吧。”

    不带一丝感情的仿佛无机质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

    贺沉认真的看邹梒,好像迫切的等她的答案。

    “因为你嫌我笨!”

    听到这个答案,贺沉一下愣住。

    邹梒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你呆呆地样子好可爱哦……”

    她一下笑开了,又恢复了那副活泼的模样,贺沉看着她的笑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好这时候静室的门被‘笃笃’敲了两下,是陈萍叫他们下去吃晚饭。

    两个人应了好,把静室收拾整齐才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

    下去的路上邹梒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贺沉在后面跟着,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就要蹦到楼梯口的时候,贺沉开口叫住她。

    “梒梒。”

    “嗯。”她应着,但步子不停。

    贺沉看着她脚丫,“你不认真学习吗。”

    那双白净的脚丫定住不动了。

    邹梒今年满十三周岁了,家里请的老师按照正常初二的水平在教,她竟然不认识‘挪威’两个字。未免有些太荒唐,太不真实。

    邹梒不回答,也不转身来看他。

    贺沉并不说什么,只是拿着从静室出来时一并带出来的厚地板袜,单膝跪在她面前帮她穿上。

    一双冰凉的脚丫被握在贺沉手心里。

    “不要总光脚走地板,会着凉的,我不讲你,陈姨也会讲你。”他说着,把厚实的地板袜帮邹梒穿好。

    “现在冬天很冷的,冻生病了怎么办。”

    说完这句,贺沉站起来,牵住她的手下楼。

    他走了两步,邹梒还不动,贺沉回过头看她。

    隔着一臂展,三级楼梯的距离,邹梒眼睛红红的看贺沉。

    这会儿那双眼睛不像湖水了,像兔子的眼睛。

    “我不会生病的。”

    “家里这么暖和,我又出不去。”

    “我就算好好学习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也出不去,根本就用不到!”

    两句话不知道算不算赌气。

    寂静的空间,能听到她生气的喘息声,她讲话的声音也不算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发泄的音量。

    贺沉不说话,只是看她想哭又努力忍着的模样,又一次直白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和那个听了许多遍《秋风词》的下午一样。

    如今多少年又过去,他常常期盼时间过得再快一点,能带她离开这无边的囚笼。

    就着那段迈一步就可以靠近的距离,他们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先说话。

    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整个前厅已经很暗了,‘啪’的沉闷的一声,暖黄的灯全部打开,明亮又温馨的光四溢在整个楼梯间。

    贺沉看着邹梒泛着水光的眼睛刚想说什么,她却先一步开口了。

    “对不起……哥哥,我不应该吼你,我不想这样……”

    “哥哥……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待在这里……”

    她站在方寸之间哽咽地说。

    贺沉听着,垂着那只手一下握紧了。

    “你不想这样?那你想怎样?不待在这儿你又能去哪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只有我邹家不要你的份儿,哪儿有你嫌这嫌那的份儿?”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季毓慈站在一楼平台气势汹汹地看着两人。

    邹梒听到她的声音,立马低头往前跑两步,紧急避险一样扎进贺沉胸膛里。

    贺沉被她扑的微微往后仰,及时抓住了扶手,站稳了又回来抱她。

    “你以为自己长大一些就有能耐了?你求他带你离开这里不如求我,他同你又有什么不一样,他境遇还不如你,寄人篱下的孤……”

    后面的话邹梒没听到,因为贺沉捂住了她的耳朵,一下就还给了她一方平静。

    贺沉的手很大,很温暖,指尖有茧,擦过皮肤的感觉很奇妙,痒痒的,但又很踏实。他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檀香味。

    邹梒蓦地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条视频。

    好像是贺沉学校一个叫‘艺术节’的日子,他代表整个班级上台表演。

    礼堂里,他姿态好看的坐在琴凳上,聚光灯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优雅自持的像欧洲中世纪的贵族。

    台下传来许多或惊讶或惊艳的声音,可他一点不关注,只是看琴,只认真拉琴。

    最后再站起身向听众致意,结束的那一刻,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还伴着一些激动的尖叫。

    视频最后一点录到的是他的背影,端正的,挺拔的的,像一位绅士。

    这会儿贺沉依然端正的站着,不过不是在舞台退场的时候,而是站在阶梯上,可靠的,让人安心的怀抱稳稳裹住邹梒。

    他又不像矜贵的绅士,而像勇敢的骑士了。

    如同穿着坚硬铠甲的骑士一样,替她挡去了所有令她难过的东西。

    “……你护她又有什么用?哪次不是被我教训的更狠,你没本事,还要充大头,还要当高个子,你偏要藏着掖着她,惯着她,给我气受!”

    季毓慈还在说着,说一些总不中听的话,陈萍也总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不过也总劝不动她。

    邹梒也总讨厌她,怕她,又没法远离她。

    贺沉也是,想要带邹梒走,却又带不走,想要恨季毓慈这样对邹梒,却又还要仰仗她。

    他们每一个人好像都陷入了不知名的怪圈,每个人都变得像在笼子里烦躁踱步的斗兽。

    找不到逃离的办法,也咬不开铁做的笼子。

    而他和邹梒之间,就像拉琴时指尖为了感受琴弦而时不时要剪掉的茧。

    因为要感受琴弦,所以指尖总长茧,但又因为总长茧,所以又总需要把它剪掉。

    循环往复的,没有尽头。

    就像他和邹梒。

    牢牢护着她的时候,紧紧抱她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就算知道她听不见,感受不到也看不到,但还是会心疼。

    不能护着她的时候,就像指尖缺失了那层茧。

    清晰的感受到琴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钻心的疼,更加鲜明,更加能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所以多一倍疼痛。

    “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季毓慈终于走了,不知道是因为说累了,还是被陈萍劝走的。

    邹梒轻轻的叫他,好像在为因为自己而带来的骂声而愧疚。

    可是她本来就没有错。

    门口有车鸣笛,邹梒听到了,就从贺沉怀里退出来,是靳明成来接贺沉了,他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陈萍已经收拾好了贺沉早上带来的背包在门口等着了,晚饭到底没来得及吃。

    “我今天还煲了你喜欢的汤呢,这还没喝上可又要走了……”

    陈萍语气又是遗憾又是抱怨的说着,最后好像实在觉得可惜,在车边把包递给贺沉,“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拿保温桶给你装,你带回卧龙山庄去喝。”

    她又和驾驶位的靳明成打了招呼,示意他等一下,这才转身跑进宅子。

    从前厅走到大门的那几步路,邹梒一直被贺沉牵着。

    贺沉有意放慢脚步等她走上前来并行,可邹梒却不愿意,有意无意的赘的贺沉身后慢慢的被他牵着走。

    等到贺沉跨过了大门的门槛,她就不愿意再跟了。

    季毓慈不准她走出邹宅,她就真的不跨出大门一步。

    隔着一道门槛,两个人对望着,也像隔绝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