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归于好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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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于好第十五天

    “你在写什么?”

    “写日记。”

    贺沉去买冰淇淋的空当,蒋墨平坐下和正趴在长椅上写东西的邹梒说话?

    “日记?你还写这个?”蒋墨平觉得新鲜,像他们这么大的哪儿还有人写日记啊。

    “嗯,就是记下来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话。”

    “哦……”

    邹梒趴在那里写的认真,蒋墨平也不好离她太近,只得隔了足够再坐一人的距离挪到了长椅的另一边。

    刚刚离开的凉亭那里又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蒋墨平无端想起刚那些老人们突然变得莫测的神色。

    ‘在哪儿上学?’他们问。

    ‘我没上过学。’邹梒这样回答。

    她讲的实在直白,神色也十足真诚,一下就说出了无比残忍的事实。

    那几位老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上一秒还在夸奖,下一秒就变了脸色,讲‘这是什么重男轻女的家庭’‘什么年代了’‘思想不对其他方面再优秀也白搭’……

    但这又是不能辩驳的事实,两个男生只好又带着邹梒离开。

    “那……你的日记里是只有开心的事吗?还是,什么都写一点儿?”蒋墨平这样问。

    “嗯……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我觉得可以写下来的事我都会写,反正这个本子只有我一个人看。”

    有风吹,树枝颤动,斑驳的树影落在那个桃粉色的日记本上。

    “哦,你哥回来了。”

    蒋墨平说着,朝邹梒身后指去。

    ……

    “墨平啊,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这字儿太小了,我看不清啊。”

    陈萍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手上的东西还要隔得老远才能看清一些。

    “你那老花就省省吧,费这老劲儿,我来看吧。”

    蒋墨平把装他和贺沉合照的那副相框放进行李箱,这才走过来拿走陈萍手上的文件夹。

    “梵恩集团成立六周年……年会策划案?”

    蒋墨平有些惊讶,“陈姨,这是哪儿来的?”

    陈萍正在收拾贺沉留在衣柜的那几件衣服,“就今天早上,你还没来的时候,快递来的,我看寄件人写的什么林什么,我没看清,但一看收件人是小沉我就签了。”

    蒋墨平点点头,“应该是林夏寄来的,林夏您知道吧,您见过,就是前两天贺沉住院的时候给贺沉送文件的那小伙子。”

    “哦,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他还挺腼腆呢……”

    “嗯……”

    蒋墨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陈萍说的话,一边随手翻那份策划案。

    不经意间扫到的‘成立六周年’几个字还让蒋墨平有些唏嘘。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梵恩都六年了,贺沉那小子转眼也都三十三了,都三十三了,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没有娱乐,没有生活,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工作。

    真难得,梵恩就是因为有他这么一个拼命三郎一样的老板才能在这么些年里一直走上坡路吧。

    “这个也要带去啊?”

    陈平收拾好手边的东西又指着那份策划案问。

    “送去呗,他都让人员工快递到老宅了,肯定是要急着处理的吧。”

    “啧,贺沉这人没法儿说,知道的知道他这是去休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跑国外分公司出差了呢……”

    陈萍也颇为无奈的叹气点头,“劝不住,怎么说他都没用……”

    “欸?墨平,这个相框里是什么?你那个都给他带着了,这个怎么不带啊?”

    陈萍说的是那个一开始就摆在书架上的,里面嵌着反扣的照片的相框。

    “……这个看着是一个空相框啊,怎么摆在这里了?”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蒋墨平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拿走那副相框,“哦,陈姨,这个不是空相框,这个里面,这个……这个里面……”

    他犹疑了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直接道,“反正就是不能看。”

    陈萍听了眼神奇怪的看他一眼,但也到底没说什么。

    他们都长大了,许多事情就不好一直追问,不愿讲就不愿讲,未必听了,知道了,就是好的事。

    等到两个人把这间不大的房间里该收进行李箱里的收完了,时间也快到中午了,陈萍也永远闲不下来,她又该去张罗午饭了。

    这处‘贺沉的避世小窝’终于只剩下了蒋墨平一个人。

    外面雪还在下,飘飘然的,下的大了,鹅毛一样的从灰暗的天空沉下来,搞得整个房间都是昏暗的。

    蒋墨平静默的站了片刻,直直看着那副相框,指尖点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接着,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那副相框的后盖,看到了那张一直反嵌着的照片。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都会在某个契机被记起。

    像一枚炸弹,像一支鞭炮,点火后爆炸的那一瞬间就和那些纷沓而至的记忆一样。

    ‘嘭’的一下炸开在各个角落,所有细细碎碎的,零星的东西全部充斥在脑海里。

    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脱,挥之不去。

    “我就知道……“

    寂静的空间里,蒋墨平颤着声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

    “那这个呢?你猜这个是什么?”

    “嗯?是小兔?”

    “哈哈哈哈哈才不是,明明是小狗,兔子没有那么长的嘴巴……”

    后车座上,邹梒正在和贺沉玩猜手影的游戏。

    不过条件实在有限,没有墙壁能让手影完整的展现,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玩‘猜手型’的游戏。

    “哥哥,那你看这个,你看这个是什么?”

    贺沉浅笑着看邹梒两手比划着做一个又一个手型,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剪刀手?还是‘耶’?”

    “都不是,这是小兔好嘛……”

    邹梒说着撅起嘴,好像认不出她做的小兔是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一样。

    贺沉又低低笑了,声音还是那样沉沉的,让人安心,也格外好听。

    “你笑什么啊……”

    邹梒埋怨着,扑过去捂贺沉的嘴巴。

    她总是听不习惯贺沉的笑声,总是觉得耳朵发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激得她受不了。

    靳明成和宋蝶坐在前面,沉默的看着他们两个笑闹,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们一个六岁,一个七岁,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沉沉睡去,然后被残忍分离。

    现在他们长大了许多,但还是逃不开那道紧紧裹挟的枷锁。

    他们逃出去,又被拽着锁链扯回来,坐上囚车,再一次被押回那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靳明成和宋蝶就像两个尽忠职守的押送囚犯的人,再一次的,押着越狱的人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们是下午七点左右找到两个孩子的。

    那会儿天还亮着,小沉和梒梒,还有一个他们不认识的男孩子,在湖景公园的人工湖里坐游船。

    贺沉和另一个男孩子坐在前面,邹梒一个人坐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弯腰去摸清澈的湖水。

    宋蝶原本就处在‘孩子跑丢了’的紧张激动的状态中。

    甫一下看着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平安无事的玩乐,第一瞬感受到的不是开心,而是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难过。

    与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愧疚和负罪感。

    只要相互陪伴,只一片小小的湖泊就能带给他们那么大的快乐。

    他们要的其实很少,只有一点点,不是吗。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点点,也被他们早早抹杀了。

    ‘你们明明送他来了,却又把他带走了’

    ‘你们让她觉得自己有了依仗,却又一下把她好不容易才有的依仗剥离走了’

    视线突然变得朦胧,城市里的霓虹一下全都融在一起,模糊的,遥远的。

    宋蝶努力的想要让眼睛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她睁大眼睛看向后视镜。

    他们两个这会儿已经静静的了,梒梒好像累了,脑袋一歪靠在贺沉肩膀上,要睡不睡的样子。

    从湖景公园出来的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逃离失败的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们甚至很放松,很平静的玩了一路,还很开心的和那个同他们一起的男孩告别。

    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一样。

    宋蝶勉强压下心里的难过,语气积极的问,“你们今天都玩了什么啊?嗯?梒梒,哥哥都带你玩了什么啊?”

    那么她也想表现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他们也不过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一次罢了。

    “哥哥带我吃冰淇淋了……”邹梒强撑着一点精神回答。

    “嗯,那我们梒梒喜欢吃冰淇淋嘛?”

    “喜欢……哥哥还带我去了那个茶行,那个茶,真的很苦。”

    “嗯……”

    “还有旋转木马……”

    宋蝶发不出声了。

    “还有那个爷爷问我,他问我在哪里上学……我不知道该怎么讲……”

    晚高峰车并不好开,走走停停的,不免让人心情低沉。

    前面又是密密麻麻的长龙,甚至还有横穿马路的行人。

    车窗紧紧关着,耳边依然有一下接一下的鸣笛声。

    邹梒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车里备着的毯子。

    靳明成双手握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宋蝶已经泪流满面。

    信号灯终于变成绿色,人心里的紧张感终于少一些。

    宋蝶不经意的回头去看。

    灯光明灭。暗影沉浮。

    车子一点一点前进,阴影和光在少年侧脸上一闪而过。

    泪眼朦胧,她看不清。

    恍惚间,只觉得贺沉侧着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