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林仁思的话语，王翠花被旁边的人将头发拽起，视线刚好与我视线相撞。

    我看到王翠花无神的双目忽然瞳孔紧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整个人忽然有了神采，不再失魂落魄。

    而后目光中散发着狂热，忽然大笑起来，连滚带爬往我这边冲来，嘴边还说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等到了，我等到了，你们都要死，林家坳，哈哈哈哈哈以后再也没有林家坳了。。”

    广场上众人大惊，得了失魂症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今日情况却是未见过。

    原本押送两名男子冲上前，紧紧将她压在地上，沉重的力道让王翠花重重磕倒在地，膝盖仿佛都要被瞌碎。

    不过王翠花并没有就此停下，嘴巴翻动，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口笛，而后口中发出一阵奇异的旋律。

    广场上众人看着王翠花，没有人能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怕不是疯了。”广场中传传出窃窃私语。

    我看着王翠花，我的眼前一下子一片黑暗。

    只感觉一阵脑袋似乎要炸裂开来，喧闹的广场忽然变得寂静，耳边又传来那晚那条黑蛇嘶鸣的声音，而且那个声音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我的耳边。

    不，不······那个声音仿佛是从我身上传出。

    我······我似乎变成了那条黑色长蛇。

    巨大的不适感让我想要逃离，头顶的阳关晒着我，我好像要被晒光所有的水分。血液。

    我努力抬起头，不远处还有同类，一条充满血腥味，上位气息的长蛇，他在注视着我，一直注视着我，我读懂了他的目光，他在等着我“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就在我煎熬着以为我快要死去的时候。

    阳光重新占据了我的世界，我感觉我终于能睁开我的双眼。

    眼前是一双枯干的双手。拿着一只白色纸帕在擦拭着我身上的汗珠。

    广场上已经没有了那段奇怪的旋律，喧闹的人声又回到了我的耳边。

    “德远，你没事吧，你别吓舅公。”

    我看向蹲着地上给我擦拭汗水的林仁兴，忽然一股暖流心间涌过，似乎第一次有人能这么关心我。

    可我的心，并没有觉得轻松，因为在我醒过来前分明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吼，他在和我交谈，和我诉说，他在告诉我：“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同类，我的~食物。”

    广场上的声音仍然还未停歇，谁也没有预料到忽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王翠花口中的口笛已经被掏出，由于她的反抗，牙齿都被打落了几颗。

    唯一不变的是，从看到我那刻起，她就一直在盯着我。

    “咳咳”林仁思将众人目光拉回审判现场上，“我再重复一遍，你可知道他是谁。”

    王翠花的眼神中恢复了色彩，嘴角露出疯子般的笑容。

    “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

    “他叫林德远，林采英的儿子，十年前的那件事后，他没有死，被我狸猫换了太子，烧了的不过是另一具孩子的尸体。”

    广场上众人哗然，谁都知道十年前那场对外宣传差点导致林家坳灭绝的事件，但真相竟然和他们所了解的不一样。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十年前，林采英夫妇相继死去，村里说林采英夫妇犯了瘟疫，所以你们让我去了林采英夫妇院子处理他们的后事，你们都认为我应该去，都在逼我去，没有考虑过我的死活。”

    “我去了，我看着躺在床上的林采英夫妇和趴在床边的孩子，我本想一把火烧了了事，将自己也烧死在里面，和林采英一家一起死，这样就看不见你们这些卑劣人的嘴脸，看不见这肮脏的世界。”

    “可是在里面，我碰见了，碰见了大仙。”

    王翠花的眼神忽然狂热起来，大笑起来，嘴角咧开，慢慢的嘴角开始撕裂，一点一点从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

    “大仙问我，想不想报复他们，想不想报复你们这些——‘人’？”

    “大仙告诉我，让我活着，让这个小孩小孩活着，不要让人知道。让我等。”

    “我问大仙还要等多久。”

    “大仙说，那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会知道，他会让林家坳这些人付出代价。”

    “大仙问我，愿不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王翠花呼吸声越来越重，仿佛一道道鼓声锤在众人的心口上。

    “我啊，我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呵，从我嫁到林家坳起，你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我丈夫，他死了，没有了价值，被你们这些吃人的人杀死了，我要报仇，付出一切，付出所有都可以。”

    “林德远，我等到这一天了。”王翠花忽然看了我一眼，不过并没有被众人发现，没有发出声音，眼神中充满意味深长，但是我看见了她的目光，读懂了她的口型。

    王翠花说完，也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头颅忽然炸开，而后是躯干，四肢，仿若一团烟火，从中间炸开。

    广场上的人还沉浸在王翠花的描述中，躲闪不及，尤其是前面几排的人，碎肉，血液，残渣沾染在衣物，头发上，而后飘出一团一团黑烟。

    整个广场沉寂的可怕，而后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大声喊叫了出来。

    广场顿时像个炸群的蜂窝，四散开来，想要离广场中心远一些，再远一些。

    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发生的事情，一直往前挤。两拨人潮对冲，慌乱中似乎有人被绊倒。

    林仁思见此，意识到再不维持秩序只会出现更大的伤亡。

    不过任凭他怎么呼喊，广场上还是一团乱，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中仿佛只是一声蜂鸣，淹没在人潮中。

    林仁思无奈，只能看向唯一还坐在一旁的林仁兴。

    “四弟。”

    林仁兴站起身，脚尖重重向地上踏去，“静”。

    一声清叱从林仁兴口中发出。

    惊惧的人群忽然就这样静了下来。

    而后林仁兴又坐会椅子上，重新将手中杯子端上，翘起二郎腿。

    又空出只手，拿着纸帕将我脸上的血擦去。

    “想学吗，四舅公教你。”

    我呆若木鸡，站立在原地，这到底是什么，这世界难道真的有神仙鬼怪吗。

    而另一边，林仁思终于是安抚好了广场的人群。

    本来要进行的第三件事此刻也进行不下去了。

    留下几个青壮年，收拾好了地上的尸块和残渣，并让人去义庄取副棺木。

    人群已经慢慢散去，不过经历了如此诡异的事情，所有人的心上已经蒙上了一阵阴翳，笼罩的林家坳的天空似乎都阴暗了几分。

    众人往回的脚步比来时匆忙了几分。

    今日，可能大部分林家坳的人都不敢独自睡觉了。

    我正准备跟着四舅公回去。就看见林仁思向着这边招了招手，不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让我和四舅公离开了祖庙广场。

    一路上，我和四舅公并没有交谈，虽然他让我感受到了被人关怀的感觉，但是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和一个人交心了，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和一个老人聊天。

    同时我也在思索着，他们都叫我林德远，我真的是林德远吗，我从一个人人嫌恶的乩童变成了林家坳的林德远，就像是一个乞丐，忽然告诉我我是县令的孩子。

    我已经有八九成相信了，可能我也想窃据这个位置，不想再过那种人人嫌恶的生活了。

    可是为什么，她要盯着我和我说她等到这天了。我想我应该会有机会知道的。

    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这确实不像之前的我。

    我已经躺在浴桶里思考了半小时，蒸腾的水汽，舒展的身躯让我快要睡着了。

    我看着水汽，看着水面，蒸腾的雾气凝聚成了王翠花最后的目光。

    “林德远，我等到你了。”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似乎又要出现，四周雾气升腾，我似乎进了另一片空间。

    一条黑色小蛇从水中钻出，在我身体上盘旋，我想要惊叫，想要动弹。

    身体好像被被固定住，我变成了一个木偶。

    小蛇继续盘旋，从我的脚尖，大腿，一直到身躯，头颅。

    雾气中王翠花的目光又变得狂热。

    “所以，你从我身上看到了它。”

    王翠花异教徒般的目光并没有缓和。

    “我看的是你，林德远。是你才对。”

    小蛇低声嘶鸣，蛇口张开，仿若能吞下整个世界。

    雾气顺着蛇口被席卷进小蛇的肚中，王翠花也被小蛇吞入嘴中。

    我还在房间中，水已经凉了，我却不觉得凉。

    案几上供奉着的画像已经被我扯下，捏在手中。

    我双脚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盘坐在浴桶中。我的对面，一条黑色小蛇顶起蛇头。

    我竟有些亲切，我仿佛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你是谁？”

    “嘶嘶嘶。”

    我看着他，我能听得懂它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瞳孔逐渐变成蛇牙的形状，仿若一盏弯月，眼白几乎要占据了整个眼睛。

    “我就是你啊，你是林德远，我是——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