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的赵彦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屋外陡然响起了一道刹车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响赵彦夫妻二人都是打了一个冷颤。

    之后赵彦的眼里更是显出怒火熊熊，表情阴冷得像是要杀人。

    而他的妻子，则是如坠冰窖一般颤抖着，紧咬着嘴唇，极力在控制这种恐慌的情绪。

    卫封看到两人的反应，很清楚他们在害怕什么，甚至连自己心里都有些慌张，在这个时代这个城，现在能光明正大开着车的，身份不言而喻。

    当屋门被扣响以后，赵彦迅速地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

    卫封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赵彦可不可信一回事，即便可信，当外面那些人进到屋里的时候，自己不可避免地，会处于众矢之的。

    他竭力催动着钱宝，按照命铨的周天努力地运行，在之前行岔的时候就尝试过运行正确周天是否会有所恢复。

    庆幸还是有效果的，从一开始恍惚到无法控制，到现在已经逐渐能稍微动作，只是还达不到能够行动的地步。

    正当卫封挣扎着想要寻地方闪躲，却被赵彦瞧见，连忙按压住正要起身的卫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必。”

    言罢直接就走向外间，赵彦的妻子则是到了现在才敢用手背抹掉泪痕，在原地深深呼吸。

    转而沉默地跟在赵彦的身后。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的响声。

    这时候一道很标准的国语发音传来，“哟，又打老婆啦。”

    这个声音让卫封瞳孔猛地一缩。

    是商狄，这个世界最想要卫封命的三个人之一。

    这让卫封更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恢复，丝毫不敢松懈地全力运行，一边再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诚然现在自己是刘知远的模样，商狄不可能认得出来，但是刘知远在鬼子那边也不算生脸，多一个奸细知道，也多一份危险。

    门外的赵彦似乎是不想跟商狄对话，久久没有动静。

    正当卫封还在猜测两人是不是偷偷在沟通的时候，商狄的声音又再一次传来。

    “你说你，天天给我绷个死人脸干啥？以前你当自个正派，给我装不出个好脸色我也懒得计较，现在你跟我不都一路货色还这样，搞得好像是我在睡你老婆一样。”

    商狄的话说完，屋外依然寂静了半响。

    良久，才听见赵彦的一声低吼：“滚！”

    那商狄像是达到了目的，也没和赵彦的态度起争执。

    反而是嘿嘿一阵轻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过几天咱们跟松井撤了这座城，哪还能缺女人？得了，老规矩，晚点我会给你把人送回来的。”

    话音落下不久，车辆行驶的声音渐渐远去。

    过了好一会儿，赵彦才从外屋走回来。

    只剩下他自己一人。

    走到里屋的赵彦双颊有些红得不自然，似乎是在外头揉搓了脸颊，有些用力过猛。

    哪怕此时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但是强行压抑的情绪还是使得他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特别是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明显地告诉卫封，这个人根本就不像表情上显露的那么平静。

    赵彦慢慢回到原来的座位，只不过才稍稍坐下数秒，尽管眼神一直躲闪着卫封，没有去跟卫封对视。

    但似乎察觉到了卫封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背对着卫封，接着收拾刚刚妻子没有拿走的水壶。

    卫封心情很是复杂地看着那个不敢面对他的背影。

    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再装成原来的嘶哑，语气也尽量保持着平淡，“什么时候送走你的妻子。”

    听见卫封开口，赵彦的背影一瞬间僵了一下。

    “两天之内。松井计划三天后撤离，这两天，她才能走。”

    声音同样压抑地很平淡，说完赵彦又继续着原来收拾的动作。

    卫封听懂了两天内送走是什么意思，恐怕他们夫妻二人已经是被重点盯视的，如果这两天那些人还会来接赵彦妻子的话，最不引起怀疑的时间只能是两天后。

    而最后一天，是赵彦留给他自己拼命的时间。

    捡完了水壶和杯子，赵彦才缓缓地起身，强行轻呼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

    也许是不想再提起自己的事，赵彦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特意回避了卫封的眼神。

    只是看着卫封的腰膀处说道：“半年了，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你还能恢复。”

    言下之意，半年前刘知远被打伤的时候，赵彦也是在场。

    这让卫封的眉头微微皱起，虽然刘知远父子俩均不知道那个告密并且设计利用刘知远当陷阱的人是什么身份，但如果赵彦那天也在场的话...

    不对，这个人是赵彦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赵彦既然会祈求刘知远原谅，那说明赵彦害死师兄弟的时候，刘知远还是在八极门的，并且亲身经历过。

    而刘知远自从被抓住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八极门。

    那如果这个人是赵彦，刘知远肯定会说出来，已经陷害过师兄弟的人，刘知远没有必要给赵彦掩饰。

    商狄的话，可能性也比较小。

    刘知远是见过告密者的，假如是商狄，那现在的赵彦无论是敌是友，都没必要当着刘知远的面主动揭开伤疤后，仇人却不谈起。

    特别是这个伤疤的仇人刚刚还在门口。

    屋内安静了数秒，赵彦才有意无意地看向卫封的眼睛。

    只见卫封轻蹙着眉头在深思，以为他还在回忆当时那一场苦痛。

    赵彦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过去就过去了，恢复了就好。”

    眼见赵彦避而不谈，卫封忍不住了，这是刘知远父子俩最深的仇。

    也是自己和张怀义、高英才，三个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况且说句最难听的，如果没有老刘对这个仇恨的执着。

    自己也不能凭借这幅身体过两天像人的日子，甚至还在今天入了异人的门，怎么着也要帮着老刘问清楚。

    当即按着椅子，撑起了不再由于防范赵彦，而隐藏的已经能够进行小动作的身体。

    顶着赵彦诧异的目光，卫封坐直了身子，脸色很是凝重地看着赵彦。

    “那个害我的人是谁！”

    赵彦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不是卫封的动作，而是卫封问的这句话。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说道：“你说松井么？那枪既然没打碎你的丹田，也不必太执着了...”

    这话一说感觉有些不妥，赵彦连忙接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才刚恢复，这个仇...我会帮你算的。”

    松井，就是那个打碎刘知远丹田的人？

    很好，第一个！

    老刘最痛恨的，就那个要让他作为一个父亲，满怀希望背出去的儿子是个死人的仇人，也就是这个松井。

    但还不够，那个告密的，才是间接逼迫刘知远父子相残的罪魁祸首。

    刘知远自始至终想报仇的，是这个人。

    所以卫封并不满足，他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他。”

    闻言赵彦很是迷惑了几秒，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是错愕。

    眼神显露出了从见面开始，就不曾表现过的惊恐。

    哪怕是刚刚被通缉的师兄弟在自己家，商狄来敲门的时候，赵彦都没有过惊恐。

    但很快，赵彦就收起了这个惊恐的眼神。

    因为当他明白刘知远想找的人是谁后，错愕的脸色很快就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嘴上的称呼也不自觉地恢复到以往熟悉的程度。

    “师弟...听我的，算了吧...别想着找他报仇了，没希望的...”

    卫封当然不会就这样被糊弄过去，自己这一伙人说是来送件，但是或多或少心里都带着帮助老刘复仇的目的才来到这里，肯定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放弃打听。

    当即也是打算坦白，刚刚真情流露的赵彦良知还算未泯，不然不会含糊其词。

    哪怕赵彦是装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刘知远的尸首留在这里，自己则先躲入钱宝，事后再想办法收回刘知远的尸首。

    一直以来张怀义都反复和自己强调过。

    钱宝是自己唯一可以长久藏身的地方，不然暴露在外，很快就会消散。

    而刘知远的身体和自己魂体的连接是聚炁符，一旦聚炁符失去了作用，张怀义马上就能感觉的到，也可以赶来。

    这才是张怀义之前能放心，说三个人分头行动的原因，不单单是为了应付臧海假扮的茶老板。

    权衡完毕已经打定主意的卫封，马上就语气冷淡地接着赵彦刚才的话。

    “我不是你师弟。”

    原本在酝酿着如何劝自己师弟不要白白送死的赵彦，在听到这句话后，满脸苦涩。

    绝望和痛苦马上又把双眼占据，赵彦闭上眼睛...

    只是轻微地点头，不再发出一言。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持着什么身份去劝谁，刚刚刘知远能听自己说话，应当也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勉强坐得下。

    也对，刘知远凭什么听一个叛徒的话。

    赵彦自嘲地笑了笑，全身瘫在了椅子上。

    卫封可不管赵彦心里在想什么，直接了当地强调了一下，“我确实不是你师弟！”

    “够了！”

    赵彦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他是很痛苦，他是很绝望，但他还有不得不活多几天的理由，他只能这样苟活。

    卫封撇了撇嘴，换了个坐姿，背对着赵彦，撩起了身上的衣服。

    扭着脖子，斜视着说道：“有件事你一直误会了，刘知远的伤，从来都没恢复过。”

    那两处狰狞的伤口陡然显现在赵彦惊异的眼中。

    伤口很符合自己印象里刘知远受伤的位置，但是这种可怖的程度，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下丹田已然轰碎，即便不死，也不可能恢复行炁。

    “知远...你...”

    赵彦心里满是苦恨，他不知道刘知远身上还保留着这么严重的伤，保留着失去异人资格的伤。

    卫封稍稍叹了口气，“看来你还不明白。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刘知远，刘知远已经死了，我叫卫封。”

    话里的意思，赵彦可能已经听明白了，但是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指着卫封嘴唇喃喃蠕动，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卫封见赵彦听进去了，放下了衣服，坐回了原来的姿势。

    “事实就是如此。刘知远已经死了，他的父亲托我附魂，只是为了带刘知远回八极门，不想他客死异乡。至于我为什么会告诉你...”

    神态渐渐变得严肃的卫封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赵彦一眼，才接着刚才的话头。

    “是因为刘知远死不瞑目！其实我不了解你，对你并没有多少信任...不过，就冲你刚刚对刘知远称一声师弟，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告诉我害死刘知远的人是谁...他的父亲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无论报仇有没有希望，至少他下去的时候也能告诉他儿子。”

    卫封没有任何可以进行威逼利诱的手段，只能赌一把，赌这个刚刚见面的赵彦是真心悔恨，既然如此，打感情牌是仅有的选择。

    赵彦听着卫封的话，震惊错愕的神情逐渐演变成了悲切，但也并没有马上就表态，此刻只显得身影萧索。

    他静坐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才苦涩的开口说道：“原来，我一直都没见过师兄弟...我还以为，哪怕我死，也有人能回去告诉师父，赵彦不是真心想当个畜生...”

    卫封没有回答赵彦的自白，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卫封心里明白，赌对了！

    赵彦如果是奸细到底，是演给刘知远看的，那目的也只能是八极门。

    而自己和八极门无关，赵彦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演下去。

    至多就是直接拿下自己，也是自己最坏的打算。

    但是赵彦没有，依然陷入那种得不到谅解的心态上去，就应当是有悔恨的领悟在里面的。

    当然，继续演也不是没可能，但有那种心计的人...

    也不用别人动手，老老实实跟在臧海面前一样，问什么答什么得了，早送死早解脱，这哪是自己玩的过的？

    赵彦并没有沉浸在悲切的状态中太久，说完刚才的话后就一直看着卫封。

    卫封则是和他对视着，丝毫不惧。

    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眼神，赵彦笑了，似乎看到了师弟以前的影子。

    他转而看向窗外，来掩饰自己之前想到这个人的畏惧，“你们想问的这个人我们，包括松井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属于一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组织。”

    卫封听得皱眉，又是隐秘？

    “什么组织？”

    赵彦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神色极为凝重地盯着卫封，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棋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