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心中大呼高明，皇甫嵩那句大仁大慈，简直杀人诛心。因为反过来，如果一个人不愿意死，从而导致数万将士去死，那就是大不仁，大不慈！

    只听皇甫嵩继续道，“本将无法做决定，这件事自会八百里加急，上书皇帝请示。众将，都散了吧。”

    “慢着！”

    董卓终于沉不住气，皇帝都搬出来了，这件事闹大，不管应不应，他都落不着好。

    应了，自己人头得拿去给黄巾军。

    不应，以后死亡的将士全记在他头上。万一攻打失败，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

    气急，却无奈，董卓咬牙跺脚道，“斩杀张宝之人，乃巨鹿郡太守，郭典将军！郭君以身殉国，死后却还要屈辱地被砍下脑袋祭奠贼首！如此不义之事，人神共愤！卓，首先不服！是否还要上书皇帝请示，望皇甫将军三思！”

    皇甫嵩本就只是唬弄董卓，捋须点头，斩钉截铁道，“董将军说的对！郭君已经身亡，死者为大，以他首级交换投降，绝不可能！”

    使者脸色一变，色厉内荏道，“既然你们如此没有诚意，那就死战到底吧！”

    皇甫嵩不由皱眉，董卓忽然笑道，“原来你们只是想要个诚意？”

    使者点头。

    “那好办！”董卓道，“你们想祭祀张宝，郭典将军的首级自然不能给，不过他的亲兵，却可以！”

    使者犹豫了下，“也是死人的？”

    董卓冷笑道，“死人的，活人的，都给你们！”

    使者想了想，爽快道，“好！”

    董卓看向皇甫嵩，后者也似松了口气，拔出一支令旗，厉声道，“军法如山！主将战死，亲兵苟活的，依律，皆斩！”

    这一瞬间，陈宇脑袋嗡嗡作响，下一刻，就听皇甫嵩喊他名字。

    “陈宇，听令！”

    陈宇心中难受，茫然地出列抱拳。

    “捕拿巨鹿郡太守郭将军所部亲卫，午时三刻，斩立决！令你监斩！”

    陈宇不知道是怎么走出中军大帐的，只觉得呼吸局促，乾坤颠倒。

    直至站上监斩台，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脸上，看到前方十几丈外跪下七个人，他才渐渐回过神。

    中间一人极其眼熟，二十四五岁，脸面净如冠玉，唇红齿白，只是双眼空洞洞，毫无神采。

    “王到！”

    陈宇失声惊呼，连忙冲上前，“王到，怎么是你！”

    王到神色黯淡，“子虚兄弟，刚才你站在前方一言不发，我以为你也不愿理我这失职失败之人了。”

    陈宇心中难受，直到这一刻，王到等人依然被蒙在鼓里。

    悲道，“不会！”

    声音哽咽，无法再说更多，他有心说出真相，但说出也无济于事，反而徒增王到等人的悲愤。

    咬牙强忍心中愤恸，轻声道，“兄长，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王到的脸上这一刻，终于恢复一丝神采，感激地看向陈宇，“我只还有两个胞妹放心不下，子虚兄弟，不知能否在我死后，把我的遗物交给她们。如果可以，也请兄弟代为照顾一二。”

    陈宇用力点头，“放心吧！”

    王到忽然磕头倒地，“感恩不尽！”

    陈宇仰头看天，强忍泣泪，怒吼道，“拿酒来！”

    立有军士端来七碗断头酒。

    陈宇亲喂王到，后者一口气喝完，仰天大叫，“将军！您打马慢些走！王到来给您护卫前行！”

    咚！

    咚咚！

    法鼓敲响。

    陈宇紧握令牌，至关节白发，在最后一声鼓点落下，砸出令牌，啼血吼道，“斩！”

    ......

    三天后，黄巾军开城投降。

    十几万人交出甲胄武器，一个挨一个地坐在墙根下，绕城围了十几圈。

    黑压压的人头，看守官兵不敢放松分毫，骑兵全副武装，不停巡弋。

    现场将官神经紧绷，生怕十几万人突然骚动，场面失控，无法收拾。

    中军大帐。

    右中郎将朱傕，东中郎将董卓，陈王刘宠，豫州刺史王允等人争论不休。

    “可以考虑收编，补充边军。”

    “边军不缺人，突然增加这么多，粮食也不够！”

    “那就将他们全部遣返原籍，开荒种地。”

    “说的轻巧！马上入冬，现在播种，明年才有收成，这个冬天吃什么？没的吃，还是会造反抢掠！”

    “不能留，不能放，那该怎么办？”

    “......”

    众将说来说去，其实都有主意，但都不愿说出口，承担千夫所指的恶名。

    大帐内，陈宇执枪而立，冷眼旁观。

    皇甫嵩突然起身，来回踱步，枣黑的脸上神色严峻。良久，停下脚步，阴沉目光扫过众将。

    朱傕，董卓，刘宠，王允等人纷纷住口，眼神闪躲。

    “杀！”

    皇甫嵩声音嘶哑，坚定。

    “与其把粮食投喂暴徒，不如赈济灾民！我们必须尽快收拢流民，恢复生产。我也会上书朝廷，请免去翼州百姓一年赋税。诸君以为怎样？”

    没人说话，全部低头，不敢目光接触。

    皇甫嵩冷笑，坐回大案，沉声道，“令！斩尽俘虏，筑京观！”

    大帐内，众将呼吸沉重，但无人反对。

    陈宇双眼微眯，他参观过京观遗址，早就知道黄巾军的下场。

    以前，他会同情，然而现在，太多杀戮，他变得越来越麻木，也越来越清醒。

    这些黄巾军该不该杀？

    不知道。

    但他知道广宗城，下曲阳城，还有其它太多被黄巾劫掠的县城和村落，那些被杀死，被吃掉的无辜弱者，不该死......

    ......

    五万官兵，穿甲执刃，沿着城墙排队结阵。

    十几万黄巾降卒感到不安时，已被夹在锋利刀枪和高耸城墙之间。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

    鼓声敲响，有将领高声大喝，“杀！”

    传令兵打马沿着城墙飞奔。

    “杀！”

    “杀！”

    “......”

    铿！

    铿！

    五万官兵，紧挨成排，密不透风的刀枪前举，齐步向前。

    死神脚步，震人心魄。

    十二万黄巾军顿时骚动，有人瞠目欲裂，怒骂前冲！

    然而没有甲胄，血肉之躯面对林立刀枪，一切徒劳。

    噗，噗，噗，......

    ......

    环绕四面城墙，十几里的长队，立时倒下一圈。

    鲜血激红官兵的眼，浇灭黄巾降卒的怒。

    剩下的，只有官兵肆无忌惮的杀意，黄巾降卒绝望恐惧的求生本能。

    十几万人拼命往后拥挤，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挤入城墙的缝隙。都想站在别人身后，虽然最终逃不了一死，但总能死晚一点，哪怕只是多了几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