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知道自己跟王允的交集，留自己陪席，估计是为了拉近跟王允的关系。

    “王御史，这是我的小兄弟，陈宇，陈子虚，是陈平献侯之后。”

    虽然明知陈宇跟王允关系，因王允没有公开说过，皇甫嵩只能故作不知。

    王允拱手笑道，“陈军侯，别来无恙。”

    陈宇连忙作揖还礼。

    皇甫嵩这才“奇”道，“你们认识？”

    王允点头笑道，“年前来洛阳时，大雪封路，我们同困一家客栈，互相帮助过。”

    王允说辞很有意思，互相帮助，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两不相欠。

    陈宇洒然一笑，果然没去拜年是对的，否则恐怕自讨没趣。

    皇甫嵩也立刻明白王允心思，不去深究互相帮助的话题，而是拉住王允哈哈笑道，“侍御史大人，请！快请上座！”

    待王允迈出清贵步伐，走过陈宇，皇甫嵩回头对了个玩味的眼神。

    此后宴席，陈宇陪坐末尾，该吃吃，该喝喝，其他时间就眼观鼻鼻观心。

    王允也不找他，只是跟皇甫嵩对饮交谈。

    本以为宴席会这样平淡结束，不料酒至一半，说到一件无关痒痛的事情，皇甫嵩顺口提到了张让。

    王允顿时来劲，破口大骂。

    “张让阉人！依仗皇帝宠信，大肆敛财，朋比为奸！残害忠良，祸害国家！竟然还哄得陛下称他为父，简直天大荒唐！罪大恶极！”

    骂完恨恨一拳砸在桌面，咬牙切齿道，“应处极刑！”

    陈宇和皇甫嵩都被王允突然发飙吓了一跳，只见未来的司徒大人激动的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看那气喘嘘嘘，瞠目欲裂的难受模样，要不是陈宇知道这位先生还能活好多年，真担心他是否心脏病突发......

    眼看皇甫嵩只是喝酒，没有劝慰，陈宇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过了一会，只见王允又喟然长叹，朗声继续道，“可惜我虽做了侍御史，可以弹劾不法之徒，但是初来乍到，手里没有他的罪证，只能眼看祸乱，无可奈何呀！”

    端起酒樽，朝皇甫嵩举杯敬了敬，仰头喝下。

    陈宇却有些疑惑，历史上，王允其实有张让的罪证，跟他刚才说的并不一样。

    隐约记得，那是王允跟随皇甫嵩平乱黄巾期间，在黄巾军那里搜到的一封张让暗通黄巾军的信。

    想到这，突然愣住。

    下曲阳县城着火那晚，被自己抓住后自杀的太监，皇甫嵩当时就从那太监身上搜出过几封信......

    忽然意识到，史书事件的背后，也许兜兜转转，远不止书上寥寥几笔那么简单！

    皇甫嵩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陈宇看到那不怒自威的枣黑脸上，细长双眸里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闪过。

    陈宇连忙低头错开目光，捕风捉影，似乎猜到了皇甫嵩的心思，但此时此刻，装傻充楞，闭紧嘴巴才是明智之举。

    但心中已然失笑。

    难不成，想出美人连环计的聪明绝顶的司徒王大人，也会被人算计？

    终于听到皇甫嵩开口，声音庄重严肃。

    “侍御史大人忧国忧民，嫉恶如仇，高尚的家国情怀，嵩，佩服敬仰至极！”

    “哪里，哪里，”

    王允举杯对饮，摇头道，“可惜我空有情怀，却无计可施呀！”

    皇甫嵩终于劝慰道，“侍御史大人不要太伤神，依嵩之见，张让依仗的无非是陛下宠信。私下说句杀头的话，陛下将来总会登仙，到那时，张让失势，必然授首！”

    王允摇头道，“只怕未必！张让与何皇后交情匪浅，大皇子继位，他依然能呼风唤雨！更可恨的是张让与董太后，董重关系也好，即便二皇子继位，他还是能够得势！”

    皇甫嵩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有一件张让的罪证，到时只要拿出，张让必定授首！”

    王允眼前一亮，忙道，“什么罪证？”

    说着，左右环顾一眼。

    皇甫嵩于是挥退左右侍奉的人，陈宇也顺势起身，准备离开，皇甫嵩却喊住了他。

    “子虚可留下，不用回避。”

    陈宇已经猜到皇甫嵩口中的罪证是什么，这件事情后来的发展并不好，他可不想参与，奈何被点了名，只好应了声，重新落座。

    见陈宇被留下，王允眼中闪过异色，不由多看两眼，但很快又眼巴巴地看皇甫嵩。

    皇甫嵩慢条斯理道，“一封张让私通黄巾军的信件！”

    “当真？”

    愣了愣，毫无征兆地，王允一跳而起，饿虎扑食般冲到皇甫嵩身边，伸手大声道，“皇甫将军，请把信给我！我立刻进宫交给陛下，弹劾张让！定要让那阉贼人头落地！”

    陈宇心中哈哈大笑，果然！王允被皇甫嵩设计了！

    皇甫嵩可能很早就想对张让动手，只不过他是何进派系，碍于其妹何皇后跟张让的关系，这才一直隐忍等待。

    王允自持清流，与贵族士大夫交好，而士大夫一直因党锢之祸饱受张让等人摧残。

    更妙的是王允身为侍御史，可以风闻奏事！

    也就是哪怕只听到流言蜚语，也能去皇帝那里告状，何况这是货真价实的通敌信件！

    所以，搞张让这件事，王允简直就是完美至极的不二人选！

    但若皇甫嵩就这么拿出信件，王允事后定能回过味，以他的傲性，估计心里不会舒服。

    果然，只听皇甫嵩欲情故纵道，“慢来，慢来，侍御史大人，这件事不能着急。那信件虽有分量，但张让与陛下关系非同一般，现在拿出来，恐怕扳不倒他。所以，时候未到啊！”

    陈宇默默叹息，皇甫嵩说这些只是为了吊王允的胃口，但要是皇甫嵩知道他说的最后都应验了，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什么时候未到！皇甫将军此言太差！”

    王允已经脸红脖子粗，仿佛饿了十天半个月的孤狼，眼冒绿光地紧盯皇甫嵩。

    “既有铁证，那国法如山！陛下也不得包庇！”

    “王大人......”

    皇甫嵩还要再说，王允突然握拳，眯眼冷哼。

    “皇甫将军，如果再不交出信件，休怪我风闻奏事，也办你个扣留罪证，包庇张让之罪！”

    王允神色狰狞，语气严肃，根本不似玩笑。

    原本只想多吊吊他胃口的皇甫嵩不由一愣。

    陈宇暗暗咋舌，这种程度的疾恶如仇，还是疾恶如仇吗？

    “好好，王大人，既然您把话说倒这份上，给你就给你吧！”

    皇甫嵩苦笑，“似乎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王允一把抢过，神色立时缓和，拍了拍皇甫嵩的肩膀，满意道，“允，其实明白皇甫将军的顾虑。将军放心，交给陛下时，允只说信件是自己在攻入黄巾军营时搜到的，绝不会提到将军！”

    说着时，起身离开皇甫嵩，拱手作揖，又道，“允这就去找陛下！告辞！”

    说完，不待皇甫嵩回应，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厅内，皇甫嵩愣了半天，忽地嘿嘿一笑。

    陈宇只是低着头，装作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也听不懂，只不过心里已经油盐酱醋茶混做一杯倒入了开水。

    那滋味，实在是，嗯，没词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