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情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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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娘.二

    崔南娘抬着人,步履蹒跚的朝家中走去,此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因下着冷雨,连月亮也无影无踪,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步步如踏虚空。

    所幸崔南娘对这家中附近的地势较于熟悉,黑灯瞎火中也能摸到家门口,她喘着气用钥匙挑开门锁,将柴火扔在地上。

    一口气拎着那人的一双手,硬生生的拖到了的里屋,又在黑夜中,把他搬运到自己的床榻上。

    终于大功告成,崔南娘蹲坐在塌下喘着气,缓了一会,随后爬起身来,拿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摸索着在柜子里拿出火石,点燃了桌子上的那盏灯。

    她拿着烛火凑近,把灯放在床沿边上,蹙眉仔细端详了那人的面容,想了想拿手指去探了探那人的呼吸,眼见那人呼吸还算顺畅,颓自放下心来。

    崔南娘想了想,先将门口的柴火安置好,柴火已然受潮,只能等日头好时再行晾干。

    随后搬了点旧柴来,将屋里的炉火点燃,预备烧壶热水。

    在屋外的灶房又将中午剩的馒头回笼重新蒸了蒸,回屋热水已经烧开,她端上铜盆坐在床沿,绞干汗巾。

    先给那人擦了擦脸,视线往下见那人上身衣裳早已被雷击的粉碎,下身还套了件袴褶,已然是一片焦黑,材质是看不清楚。

    崔南娘叹了口气,如今已经顾不得男女大防,救人要紧。

    她握着汗巾,由上至下略过袴褶,单把那男子上半身的焦灰都给擦干净。

    饶是如此,铜盆中的水也已经脏污一片,浑浊不堪。

    眼见男子只是昏迷不醒,身上确并无外伤,胸贴也还起伏顺畅,也是奇了,崔南娘望着他惊讶道。

    “真是命大。”

    见那男子嘴唇冻的有些发青,她收拾一下,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崔老爹的上衣,给他套上,又拿起被褥往他身上盖。

    自己却颓自干咳了几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衣裳还未换,忙又打了盆热水,去隔壁擦干净身体,换了身衣服。

    随即从厨房拿蒸好的馒头,端了盘咸菜。

    崔南娘坐在桌子上用饭。一边吃一边拿眼神打量塌上的男子。

    暗自思忖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何来历,傍晚在这山林之中居然会被山火劈中,都说被天打雷劈的不是好人,这青年生的面容俊俏倒也不像坏人。

    只是人不可貌相,自己虽是救人,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想了想,用完饭。崔南娘还是拿麻绳把那人的双手捆住,等他醒来问明缘由,再把他释放。

    她打好绳结,望了望那人,倒了碗热水,给那人喂了些下去,所幸他还能吞咽,热水下肚,那人肌肤稍微有些回暖。

    崔南娘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下来。崔老爹去世后她拆了床榻将卧室搬到里屋,如今无地可睡,只能从柜子里端出凉席被褥,在地上凑合一夜。

    因着有外人在,烛火她也不敢吹灭,放在床沿上,以防不测。

    累了一天,崔南娘头刚粘着枕头,倒头就睡。三更时分,迷迷糊糊间,床榻好像传来声响。

    即使睡着了,崔南娘也分外警醒,从被褥间探头来看,却见床榻上人影微动,一撮红影一闪而过。

    崔南娘登时心中警铃大作,撑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

    床榻上依旧是那人,只不过身子往外侧了侧,被褥有些滑下床来,哪有什么红毛绿毛的。

    她又重新躺下来,思忖自己真是疑神疑鬼,许是那人的头发被雷炸的有些冲天,烛火又暗红,自己太累眼花了,这才看错。

    但她又不敢再睡,只是强撑着眼皮,挨到了天亮。

    五更天,屋外散养的公鸡,趁着黎明开始了鸣叫。

    天刚破晓,崔南娘起身收拾被褥,放进柜子里。

    煤灯早已燃尽,床榻上的那人确还昏迷不醒。

    夜里看着不真切,白日里,日光照进来后,崔南娘又仔细端详那人的长相。

    那人个头竟然约八尺之高,虽然个子高挑,但却不是寻常武夫之相,只见他皮肤白皙,脸庞不窄不宽,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甚至足可称得上一句剑眉星目,气韵不似平常百姓。

    崔南娘打水洗了脸,去灶房熬了点稀粥,又在鸡窝里摸了鸡蛋,在粥里加了鸡蛋葱花。

    先是自己喝了一碗,随后端进屋,给那男子灌了一碗。

    那男子喝热水还可以,喝稀粥到是有些吞咽困难,崔南娘耐着性子慢慢喂他。

    待喂完粥后,又将两个碗洗去。

    她昨日进城采购家生,今日还有些活计未做,今日将这剩下的活计干完已然是正中午,那人还是未醒。

    她将早上剩下的稀粥又给他灌了一碗,自己烙了个面饼吃。

    若是明天还不醒,还得给这人去请个大夫了,崔南娘望着那人思索道。

    自己已然是仁至义尽,若是实在是救不活,只能丢给官府。怪这人命数不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就这么挨到夜晚,那人还是没有声响。崔南娘洗漱完后,想了想,在地上铺了席子,把那人从床上扒拉下来,让他躺到地上,自己睡床。

    昨日蜡烛燃尽,她又重新换了一根,点燃放在床榻边上。

    一闭眼睡了过去,又是三更十分,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崔南娘睡的正香没有察觉。

    “碰咚”一声,崔南娘猛的睁眼,烛火不知不觉已然熄灭,崔南娘在黑暗中摸索起来,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敦实柔软的物什。

    她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的物什会动,什么东西摸在她的脸上。

    一声尖叫响彻屋檐,”咚”的一声,崔南娘拿起手边的烛台狠狠向前方击打。

    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再也没了声响。

    崔南娘战战兢兢的摸出火石点燃烛火,只看眼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绳索,此时正倒在眼前,额间都是鲜血。

    那人面容煞白,眼睛半睁半闭,眸光黏在崔南娘的脸上。

    “你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啊!”崔南娘冲他大声质问。

    那人被崔南娘方才那一击似乎打成重伤,张了张嘴确说不出话来。

    只是手指颤颤指了指被子,崔南娘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自己身上盖的被子滑落在地上。

    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他了?

    可人心隔肚皮,那人究竟想做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见他额间鲜血直流,崔南娘心中也有些歉意,只得起身把他拉到床上。

    拿汗巾把他脸上鲜血擦干,再拿老酒给他抹了抹,最后涂上草木灰。

    她手中动作不停,一边还埋怨道:“你说你这人,真的好生奇怪,雷雨天还在深山老林穿梭。”

    “被山火劈了吧,我好心救你,你还要吓我一跳,方才若不是你站我面前,我怎么会失手打到你。”

    她絮絮叨叨的数落,那人却一动不动,不搭话,只是眼珠直直盯着崔南娘,随着她的动作不停的转来转去。

    崔南娘被他看着毛骨悚然,她自负是这人的救命恩人,有些气恼。便拿刚擦完草木灰的手在他头发上抹了抹,拍了拍他的头。

    “看什么呢,你不会说话啊!”

    那人被她一拍,眼珠子倒是不转了,但仍旧不说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终究是崔南娘忍不住。

    “说话啊!你干嘛不说话。”

    “.........”

    崔南娘见他依旧不说话,心下生疑。

    “你到底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可住此处附近?”她耐着性子细细询问。

    那人看着她,眼珠一动不动,他眼睛很大,眼眸深邃,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淡漠和茫然。

    “你不会是被雷劈傻了吧?”崔南娘颦眉问道。那人不言不语依旧歪着头看着她。

    “完了,问了也是白问,倒真是救了个傻的回来。”崔南娘烦躁道,怪自己烂好心,这下可麻烦了。

    只能得等这人伤好一点,带去官府,交给衙差处理这桩麻烦。

    崔南娘后悔的直眯着眼,一边将那人的手重新绑住。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看了眼床上的人,见那人正正经经的躺着,手脚一动不动。

    “醒醒。”崔南娘摇了摇他,把那人叫醒。

    那人醒了之后,她又询问再三,那人还是不开口。崔南娘心死,让那人说话的念头也只能作罢

    她晨起干活,那人居然也直起身来,眼珠子又开始盯着她转悠,崔南娘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只想快点把这麻烦扔走。

    还没用早饭,就拿了些银子进城找了大夫,晌午十分,大夫来了后,又探查了几番,随后摇头对着崔南娘叹息道。

    “此人脉象平常,未有什么不足之症,如今你说他被雷劈过,我瞧着身体也未有什么问题。”

    “若还是神志不清,不肯言语,恐是生了噫症,又或者是劈伤了脑子。”大夫指了指脑子。

    “那他额头上的伤严重吗??”崔南娘问道。

    “那只是寻常皮肉小伤,不足为虑。”大夫摆摆手。

    “不过他这失魂症倒是疑难杂症,便是华佗再世也是医不好的,你方才说是随手救的人,与你无亲无故,既如此,老夫劝你还是把人交给官府吧。”

    见大夫态度诚恳,没乱开什么药方,还处处小心提醒,崔南娘连连道谢。

    “多谢大夫提点,我也正有此意。”她剪了些银子给大夫当问诊费,又送人出去。

    送完人,崔南娘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那傻子,叹息一声,这回真是葫芦壳挂颈上——自找麻烦了。

    又看了看这傻大个,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这傻子傻虽傻却不会反抗。

    昨天她把他头敲破了也一声不吭,没有狂兴大发,那一直把人绑着也不是个事,崔南娘咬了咬唇,凑近给人解开绳索。

    解开绳索后,那人仍不说话,依旧直愣愣的盯着崔南娘看。

    “看什么看。”崔南娘心中烦躁,斥了一声。

    “...你...”那傻子张嘴突然冒出个字来。

    崔南娘一惊,手一顿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会说话!?”

    那傻子喊“你”这个字后,却再也闭口不言。

    崔南娘顿时大失所望,原来是在学她说话,她颓自从床沿边起身,坐在桌子上倒杯茶水准备润润喉。

    一回头,却见那傻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自己坐下,他也坐下。自己拿茶杯,他也拿杯子。

    “傻子还学人。”崔南娘戏谑一笑,给他也倒了杯茶水。

    那人看崔南娘喝茶,他也仰头喝茶,这茶是碎末茶渣泡的,味道有些苦涩。

    他喝的急,一口气闷下,猛地又喷出来,差点喷到崔南娘的脸。

    “你这傻蛋!”

    崔南娘又惊又怒忙的跳起身来,甩了甩衣服上的水渍,差点被他弄一身脏污。

    她气的很,拿起桌子上的堆放的杂书,往那人头上拍去。

    拍完才意识到那人左边额角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当即后悔。

    那人眼见崔南娘袭来,却不闪不躲大大方方挨了崔南娘一下,果真是个傻的。

    崔南娘看着他,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如今这人能走会跳,却是个傻得。

    若是送官府,也不知道县令大人会如何处置,有可能当一般都流民乞丐给驱赶处理了,连话也不会说,到时候活活饿死也说不定。

    而且他额角的伤,崔南娘也有些心虚,方才那大夫的话,让她疑心是不是自己那一击给他击傻了。

    她一时心软,想着,想着,也罢。再让他在此在住些时日,把额角的伤养好了,再送去官府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