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百里明廷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仙长。”崔南娘转过头来，平静的看着他。

    “你信了吗？”

    “想不到我居然输给这个丑陋无比的东西。”百里明廷苦笑道。

    崔南娘垂下眼眸，“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又何谈赢呢？”

    “你到底为什么？”百里明廷摇着头，嘲弄的看着她:“人魔殊途，它终究是魔，就算它不吃人，害人，也掩盖不了它的本相。”

    崔南娘直视着百里明廷的双眼：“它不吃人，不害人，纵然面容丑陋和人又有何区别呢？”

    “更何况，他爱我的心，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中又有几个人能比的呢？”

    “我也爱你。”百里明廷仓皇的抢白了一句，说完他又有些懊悔。

    “真的吗？”崔南娘却不为所动，而是冷静的看着百里明廷。

    “我们才相识几日，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爱我吗？”

    “何况。”她的神色淡淡:”我不爱你，但我心里确实是有他。”

    “你！”百里明廷后退几步，悲怆的好笑道:“你心里居然有它？”

    “抛开世俗，他与凡人究竟有何区别呢？”崔南娘抬起头，压抑着反问道。

    “抛开世俗。”百里明廷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他闭着眼睛，捡起还有些滚烫的宝剑。

    深呼吸了几下，他睁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遮挡着脸的燕恒。

    ─杀了它─

    似乎有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私语。

    ─杀了它，崔南娘就归你一个人了──

    那声音在他耳边不断蛊惑着。

    ─这只是个魔物，杀了他又有何妨？你的道心也不会不稳──

    百里明廷慢慢的举起剑，他微微仰起头眼睫轻闪了几下，黑影的阴翳瞬间蒙上了他明亮的眼，慢慢的他的脖颈开始轻颤，呼吸也有些急促。

    在他举棋不定时。

    眼前突然浮现一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者，那老者笑盈盈的看着百里明廷慈爱的问道。

    “明廷，你悟了吗？”

    “师父..”百里明廷不由喃喃自语道。

    洞外秋风刺骨，落叶沙沙作响。

    他举着宝剑，抬头望天。

    心突然静了下来。

    师长所授的话，犹言在耳。

    “明廷，你素来执念颇深，为师怕你日后误入歧途，你要牢牢记住，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

    “原来如此..”

    “我吾了，师父。”他叹道。

    “这便是七情六欲...这便是情障...”百里明廷突兀的笑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是我痴了...”

    举在半空中的宝剑缓缓从他手中放下，百里明廷忽然抬起头，淡然的看向崔南娘，平静道:“修道者应坚守本心，不该执迷不悟。”

    “本来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没有拥有，我何谈不舍。”

    崔南娘不解的看着他，百里明廷却自顾自的说道:“天生万物，感念万物，造化万物，罗刹存在于世，自有它的道理，我不该鄙夷它、轻视它、想要强行泯灭它。”

    “你悟了，不忍辜负这罗刹，我却越陷越深，差点执迷不悟，一念成魔，好在你即使点醒我，成全了你，我才是得道。”

    说着，他走上前来，俯下身扶起崔南娘。

    “南娘，多谢你，帮我勘破了情障。”

    百里明廷其实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对崔南娘的到底是欲还是情，或许欲与情丝丝缠绕，本就不分你我。

    情欲滋生了心魔，心魔不断的蛊惑他，若是方才..

    他一剑斩杀了罗刹，难保不会掳了崔南娘去，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

    “仙长。”崔南娘摇着头看着他迟疑道:“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百里明廷长吁一声，释然道:“是我该明白。”

    他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递到崔南娘的手里:“这是我炼的上好的的疗伤圣药，你给他服下，可助他固本培元。”

    又挥了挥手，手掌中突然凭空出现一只纸鹤，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纸鹤吹落在地，纸鹤脩然间变大数尺。

    百里明廷指着纸鹤对着崔南娘云淡风轻的说道:“你待会就带着他坐着这纸鹤，它会带你们飞去安全的地方。”

    “往后你夫妇二人，于我不再相干。”

    说罢，他洒脱的笑了一声，豪气顿生，又提起剑背过身独自踏步离去。

    崔南娘楞楞的抬起头望回来，却只能望见他凛冽决绝的背影。

    过了半响，她回过神来，蓦然看见周遭还有鬼祟的小妖两三只，正朝着二人巴头探脑。

    崔南娘立刻紧着眉头，将丹药放入怀中，动作忙乱的将受伤的燕恒扶到那纸鹤上去。

    还未来得及坐稳，纸鹤便乘风而起，带着二人轻盈地腾空而起，飞到了天上。

    凛冽的风呼呼呼啸着，朝着二人身上吹来，尽管那风如何强烈，纸鹤仍然纹丝不动的在天空平稳的飞着。

    二人坐着纸鹤在天空上盘旋翱翔，手紧紧互相牵着。

    飞至崇山峻岭间，燕恒低着头看这眼下的湖水，沉默道:“南娘，你是不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假不在意我这副面孔。”

    崔南娘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默默无言，终感叹一声。

    她垂下眼眸，诉说道:“我若是当着他的面介意，你岂不是会被他打死。”

    “伤好了，就赶快变回来吧。”

    燕恒闻言，扭过头避开自己骇人的脸:“待我伤好，便马上变回去，日后决计不会在你面前露出这副面孔。”

    .....

    此后又过数十年，坊间流传，有一云游道士感悟天道，在宁安县附近得道成仙了。

    一时间，宁安县声名远扬，外地慕名之人络绎不绝，无论是达官显贵亦或是平民百姓，人人都想一睹神仙真颜。

    又有传言，宁安县附近宝座山有山神出没，听闻那山神与山上的蜈蚣精斗法，降伏了那蜈蚣精，从此以后宝座山再也没有蜈蚣精吃人的传闻。

    此后，百姓们再也不惧精怪，能去山中打猎砍柴。

    有信徒为山神塑了泥身，凡人不知其相貌，按着书中人首兽身，青面獠牙的形象捏着泥塑。

    立好祠，搬好塑像。

    第二日，那泥塑突然变了个模样，变成了个俊秀严整，仪表堂堂的后年形象，旁边居然还立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和一个稚嫩可爱的小童的塑像。

    众人一时震撼，又惊又奇，忙喊着山神显灵，跪地烧香膜拜。一时灵验之名传出，往来香客都道，山神一家三口皆在山中居住修行，给这宝座山披上不少传奇迷幻色彩。

    传闻西北有座山，因阴气所聚，暗无天日，名为幽都，此山连接幽冥，是黄泉弱水阴气所聚的地方，生人不可入，八方生魂由此入冥府。

    幽都连绵千百里，水流皆黑，山环之左右，有玄鸟，玄狐出没，亦有数条蛟龙把守左右。

    在这漆黑一片的幽深之中，庞大的蛟龙盘踞在山峦上显露出自己狰狞的身影。绛紫的鳞片覆盖着通身，双瞳好似承载着一片燃烧的火海，像两个硕大无比的黄灯笼，在这幽暗无边的幽都中，为往来的生魂照明前方的路途。

    这日，蛟龙如往常一般，盘旋在山峰之下，观察着往来生魂的模样，忽然它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喷嚏，响声如雷。

    往来的生魂，被他呼吸之间的形成风吹散了些，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来。

    “兄长，我又来看你了。”燕恒缓缓走近，摘下幕篱冲它打了个招呼。

    “兄弟，你又来了！”蛟龙见他前来，当下十分惊喜，张开利嘴，桀桀的笑了两声。

    它缓缓低下头，冲着燕恒说道：“这幽都寂寞，还好你时常来看我，我这些老兄弟都嫉妒的不得。”

    闻言燕恒低下头，神态有些沉重。

    蛟龙见他这副神情，抬了抬爪子昂首安慰道:“欸。你无需过多自责。”

    “说个好消息与你，我上次去冥界领罚时，碰到了看管冥界大门的表亲，它说前几日有蛟偷吃生魂被阎君发现问责，此刻正窜逃在人间呢。现在冥界也缺蛟看大门。

    “听说那里可松快多了，当班还可以轮值呢，哪像这里。”

    蛟龙说着嫌弃的看了一眼四周翻，又道:”我劳烦他帮我疏通，快有眉目了。”

    “当真？”燕恒抬眸淡淡惆怅一笑，由衷为他高兴。

    “骗你做甚！”蛟龙环顾四周，看了看附近的同类，随后低下首，凑近对燕恒说道:“其实被抓回来也好，这些年你看我，在山中虽然威风赫赫，诸妖畏惧。其实夜里也睡不着觉，提心吊胆的怕被抓回来了。”

    “现在倒是松了一口气。”它说罢，叹了口气，喷出了些许龙息。

    “腾泽！又有人来看你啊！”附近的黑蛟听见这里有动静，伸过蛟首来探头探脑。

    “关你屁事！”蛟龙骂了一句，低下头遮掩着燕恒的身影，鬼祟道：“兄弟，你快走吧，上头担忧我再次私逃，命这厮盯梢，现在这厮现在动不动就往我这边窥探。”

    “不必担忧我，你兄长我在幽都有的是人脉。”它伸出蛟爪，轻轻拍了拍燕恒的背，示意他快走。

    燕恒苍凉的看了它一眼，目光深邃如海，半响，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蛟龙，迈向通往人间的道路。

    看他背影慢慢隐匿在熙熙攘攘的生魂中，蛟龙又缓缓的趴下了，再一次孤独的盘踞在山峦上。

    漆黑如墨的黑水在群峰之间缓缓流淌，映衬着二人离别的背影，仿佛一幅凄凉的画卷，无声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