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你说对吧，西奥多？”

    西奥多听见一个少女在说话，俏皮的语气，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长着暗红色翅膀的一个少女，她背过身后的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血色镰刀。

    周围是一片草地，湛蓝的天色仍在。西奥多知道，这是他们家后面的园圃。

    西奥多迷茫地环顾四周。蝴蝶在种满蝴蝶兰和百合的花园里飞舞。望前看，那一栋叫家的小小的房子，安静地躺在湛蓝的天色下。

    微风吹动他的发梢，蒲公英擦过他的脸颊。西奥多曾在这里睡过不计其数的午觉，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蝴蝶在他的额头停立。有时候他突然醒来，便会拿起铅笔去描画蝴蝶的结构。

    一切如同往日那般平静安详，好似西奥多只是睡了一个午觉，而现在，他又同以前一样醒了过来。

    可是，一切终究不同往日，房子里、街道上，都不再有人们忙碌生活的声音。车鸣声，马鸣声，亦或是园圃里园丁们“咔嚓”的剪草声……没有人类声音的世界再美也是一片荒芜，即使它依旧有着明艳艳的色泽。西奥多木楞地看了一眼克洛伊的翅膀。

    他陷入到一种无法理解自己行为的境地中。

    “我想活着。”他说。

    死神克洛伊说:“活下去有什么好？你也看到了，那种生物比人类强大那么多倍，活着迟早会沦为它们嘴里的食物！”

    西奥多低下头去沉默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整个世界都不说话，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想再遭受一遍这样的痛苦？”克洛伊问。

    “痛苦的不会是我。”

    克洛伊知道他在故意说反话，笑了起来，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你会怎样活着？”

    “我不清楚。”西奥多脱力般平躺在草地上，目无焦距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柔软洁白的云朵在空中漂动着，“但我不会否定生命的一切可能。”

    “可能？能会有好事发生吗？你明明自己都讨厌人类生命的脆弱。”

    克洛伊也跟着他躺下来，侧过脸看着西奥多的侧脸。少年痛苦的神色凝聚在凄凉悲伤的眼神中。

    “你想想看，”克洛伊继续讲，“你这么弱，命运还会重演吧。”

    不想被吃掉的话，你要怎么摆脱这种可怜的命运？克洛伊觉得可笑。

    西奥多沉默不语。他凝视着漂亮的天色。漂亮的天色倒映入他黑曜石般的眼睛中。在那一片湛蓝的世界，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穿过一朵又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它们在太阳面前飞跃，天空没有留下它飞过的痕迹，但它们已然飞过。

    “要和我做一笔交易吗，西奥多？”克洛伊说，“我可以给你一条最多活到30岁的生命，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死后把你的名字给我。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收回你的生命的那一天。”

    西奥多问:“你不能随意地取走我的名字吗？”

    克洛伊回答道:“我是死神。每一位死神只能带走死者的灵魂，带不走他在人间界的名字，除非他本人愿意送给死神。我很喜欢你这个人的名字，如果把你的灵魂带去死神界，我会忘记你的名字，那多可惜啊！留下你的名字，我会记住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时光。”

    “人的灵魂到了死神界会怎样？”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片模糊的魂魄会和很多魂魄混在一起，被另一位死神运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他们会安稳地投胎吗？”西奥多问。

    克洛伊知道他在问他的母亲。她回答道:“那得你亲自去问问那位死神大人了。”

    西奥多又开始沉默起来。

    世界都跟着静下来了，似乎在屏住呼吸等着他的话。时间在安静里被拉得漫长起来。蝴蝶踩在蒲公英的绒毛上，阳光缓慢地在微微晃动的茎干上爬着。

    过了好一会儿，西奥多说:“请你给予我这样一条生命，即使让我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我是第一次这样做，”少女兴奋地跳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快乐地原地旋转，高举着她的镰刀，“我只能把你的灵魂送回原来的身体里。你在人间界的身体还存在，回到原来的身体需要你三年的时间，你愿意吗，西奥多？”

    西奥多平静地看着她，开口道:“没有比死亡失去得更多了。我当然愿意答应你的请求。”

    “你要知道，我无法确保你的身体是否完整。当你醒来，可能会痛苦地发现自己缺条胳膊或者少条腿，如果是这样，你还要活着吗？”克洛伊问。

    “没有比死亡痛苦得更多了，死神小姐。”西奥多回答。

    “既然如此，”少女向他行了死神界的礼，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叫克洛伊，请多关照，西奥多。”

    刹那间狂风大作，蝴蝶们在飓风里挣扎着，花草被连根拔起，无力地被卷入风暴中。风眼的中心，死神克洛伊绽开她血红的巨大的翅膀，阳光被两只翅膀阻挡，阴影盖住了西奥多满身。

    西奥多回视着克洛伊如鲜血般鲜红的眼，伸出他的手回握少女。指尖接触的那一刻，普天盖地的黑暗打下来。如同按了暂停键，声音与画面全然消失，嗅觉却在这时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西奥多感觉自己的牙齿很痒，不，应该说太痒了，痒得难受，不知方向传来的鲜血气息让他饥渴难耐。四肢无力的他，在这种强烈念头的驱使下，居然可以像只蚯蚓一样向前蠕动几下。淋漓的白骨上好似在生长血肉，酥麻的痛苦让西奥多大口喘着气。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回到该去的地方，耳朵甚至可以听见多余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西奥多清楚地知道，他的肩胛骨、膝盖骨还有胳膊肘、手肘、脚踝处以及后背的骨头都发生了改变，断掉了几块多余的，其他的骨头乖巧地归位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上，连接成该有的正常的样子。

    等到这漫长的骨头变化完成，他的牙齿开始脱落。等到牙齿全部脱落完，新的牙齿又长了出来。拔节的感觉让西奥多感觉很奇妙。原先那种饥饿到受不了的感觉逐渐缓解，肚子虽然开始咕噜叫起来，但是已经没有那种近乎疯狂的食欲。

    “嘭——嘭——嘭——”

    西奥多听见了自己鲜活的心跳声。

    “可以醒来啦，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啦！”克洛伊大喊。

    西奥多睁开眼，死神克洛伊依旧躺在他的旁边，满脸笑容地看着他。恐惧的感觉后知后觉地袭上西奥多的心头，他惊慌地坐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动了半米距离。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地上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的小腿。

    “嘶”地吐出一口冷气，西奥多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废墟的中央。不远处有几栋残缺的房子依旧站立着，然而火焰已经把它们烧得面目全非。野草在这里丛生，青苔已经覆盖了这里破旧建筑的阴凉处。紫色的小花在瓦硕的缝隙中生长开花，引来了喝蜜汁的几只小鸟。西奥多甚至还看见了几只不曾见过的鹿。

    除了没有人类的影子，自然充满色泽地在这块留下人类踪迹的土地上生活。

    西奥多声音沙哑，哽咽道:“这里是……哪里……克洛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