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十二区并没有出现和往常一样的生活情形，本来就萧条零落的街区这时更显得萧条零落。人们不再闹着游行示威，他们在这一天有着更迫切要做的事情。

    那就是移户入其他的十一个隔离区。

    政府发布的分散令的内容就是打散十二区的人群，分散到其他十一个隔离区里。同时，政府将整改第十二区，为十二区注入来自其他区的新的住户。美言称其为“注入新的人类勇敢的血液”。

    生活在第十二区的人们很难想象会有人会愿意从别的相较于这里更安全的区域来到这里。毫无疑问第十二区是危机爆发时第一个送命的区域。但是，政府在清晨六点的时候确确实实在报纸上和喇叭里发布了分散令，也有警卫人员在街巷执行这一任务。

    “请所有人有序排队领取到自己的区域数字，分批次上船，不要拥挤！每个人都可以离开！”

    警员分散在人群里管理着秩序。一有脱逃队伍混迹到通往不是指定的区域的人，他们就会将他扣押，直到所有人都顺利离开后再把他送走。刚才他们已经杀鸡儆猴般的抓住了在他们面前耍小聪明的一伙人。

    长长的蛇形队伍一列列的分布在空旷的广场上，队伍的面前是一道高耸的城墙。十一道门镶嵌在城墙上，下面延伸的是一段段阶梯。放在以前的日子里，这里像是第十二区的“装饰品”。

    人们要通过那道门中的其中一道，然后登上离开的船。

    在这片还算有序的行进队伍里，突然，一个面目有些狰狞的女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攥住警卫长的胳膊。

    警卫长看到她惶恐的表情，好心地缓和下语气安慰道:“孩子和母亲一定会分配到一个区域的，请不用担心。但是为了各区的男女比例平衡，女士，我们不能保证你的丈夫和你们一起走。”

    “不！我不是问这个！”女人像被这话一瞬间点着了火的炮仗，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生疼。若有若无打量她的视线飘在她的身上，“我是问我的丈夫在哪里！”

    警卫员立刻了然，朝附近的两个警员昂了昂头，喝道:“精神异常，带走！”

    “我不是——我问我的丈夫在哪里！他是第一批坐上船的，但是我没有在甲板上见到他！你们把他杀了！你们肯定是把他杀了！我亲眼看到了！我——”

    两个警员也是立刻反应过来，捂住她的嘴，束缚者她的四肢直接粗鲁地把她抬走。附近的临时搭建的医援点，就专门防范这类突发的事故。

    “什么情况啊？”

    “一个疯女人，本来就疯，昨天被吓着了后变得更疯了。”

    “不过说实话我确实没看见她丈夫上船……”

    “嘘……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想的不要想。”

    人们的讨论声渐渐平息。恐怖的静默刹那间覆盖在这片人海。前面的通行口门口站着五六个检查全身和行李的人员，黑洞洞的门内又是一番不一样的他们猜不到的景致。蛇形队伍的前端一点一点被那十一瓣黑暗吞没。

    有的人从那里出来了，有的人不知道出没出来。

    “啊啊啊——”

    远处传来的女人的撕裂尖叫声如斧子般划破了这片平静的氛围，只是那短短的两秒，却透露出人们心中沉沉的不安。

    医援点的工作人员把打了镇定剂睡着的女人推出来，装上了一辆灰白色的车。没人知道她会不会再次醒过来“闹事”。谁知道她会不会“醒”过来。

    “可怕，里面还有‘屠杀场’呢。真奇怪，你们人类还分什么三六九等吗？‘核实离开的资质’……哈，真可笑，杀了一群无辜的人。”克洛伊说道。

    西奥多沉默不语地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应该说是最后方的位置。浩浩荡荡的蛇形人群在前面涌动着，他却站在原地只能观望着这一切。每个人都拿到了他们所要去的隔离区的号码，从一到十一区，分别去十一道门前对应的队伍。

    克洛伊略过电子卡牌上面一连串个人信息，直视那个红色显著标识着的数字:“12”。她好笑道:“不是说只有军队的人和研究院的人留下来吗？你个无籍户怎么也要留下来？”

    “我不知道，”西奥多心情复杂地看着冰冷的那个数字，“我不清楚政府的用意。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的多，太难解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在做什么，我想不明白。”

    克洛伊眨了眨眼:“也会有你想不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游刃有余呢。”

    “21号生物并没有攻入城墙，为什么要全区换人？再怎么慌张也不应该这样做……为什么他们要一个一个核查呢？”

    “你比我想到的事情要多，西奥多，我想听听你的猜想。”克洛伊说。

    西奥多叹道:“如果假设他们肯定‘感染’的事实，那么他们现在是怀疑第十二区出现了‘感染者’，正在用他们制定的审查标准筛选‘无感染人员’。”

    克洛伊问道:“可是你都说了21号并没有进入城墙里面来，十二区的人怎么会被感染呢？”

    “一种有别于传统的感染途径和方式……不是不可能，”上空的光线太刺眼，西奥多眯起眼睛注视着镶嵌着十一道门的高耸的城墙，轻笑道，“它真的很让人着迷。”

    “嗡——”

    广场上空的喇叭发出一声呜咽声，一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视线。西奥多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皱着眉头按了一下。

    “五年零三个月，优秀的研究员们呕心沥血成功研制出威力强大的驱散仪。昨日，在它的帮助下，我们躲过了一次致命的灾难……”

    克洛伊竖起眼睛弯起嘴角:“嗯，在说谎？”

    “我想驻守在城墙边的士兵们更加确切地能感受到它的威力和它给我们带来的无限好处。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一位优秀的士兵，保护了我们的家园和家园里的亲友同胞！这台以超声波高强度驱散21号的精密仪器，已经为我们开启了一个短暂安全的时期。是的，研究所无法保证它长久有效，但是毫无疑问，它的存在让21号生物无法准确地定位到这里，准确的说，五十年内，它们无法主动攻击我们……这是当下的万全之策，政府和研究院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为了安抚受惊的民众们，本着民众为上的衷心，我们会把受惊的民众们送去更为安全的地方。此次调整给个人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还请谅解。再次声明，维多利政府致力于为人类创造无限趋近于安全的人类最后的美好家园……现在，请按照以下的信息核对好自己的队伍位置:编号15518663，十一区；15518664，六区；15518665，八区……”

    炽热的光从高处的建筑上打下来。十几道红色光束扫射着下面的人群。每一道光束下面，是准备就绪、蓄势待发的狙击手。

    “嗡——编号16668335，身体体温异常过高，请立刻去医院就诊。”

    “嗡——编号16679112，身体体温异常过高，请立刻去医院就诊。”

    ……

    直到所有散漫晃动的红色光束汇聚到西奥多身旁，形成一个红色的点圈，把西奥多圈在里面。西奥多故作淡定地瞥了眼灯柱上的喇叭。

    “嗡……”喇叭卡了一下，停顿了两秒，才继续接着播报，“编号18856443，身体体温异常过高，请立刻去医院就诊。”

    话语刚落，一个戴着配着警徽的帽子的男人走过来，语气略带歉意道:“先生，每次21号突发袭击都会引起人类体温异常变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您和大家的安全，请您立刻跟我们去医院走一趟，检查一下身体。”

    “嗯。”

    西奥多跟着他上了一辆灰白色的车。车里空间不小，还坐着另外的六个人。

    耳鸣的眩晕感又泛上西奥多的心头。子弹飞跃，穿过人的肉体的声音让他恶心得想吐。消声的狙击枪没有引起民众混乱的逃跑，但是不安与恐惧，无声中已然扎根在民众的心里。

    随着车越行越远，这种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它残忍地转换为一种虚幻的声音，不停在西奥多的耳朵里回旋。

    去医院的一路上的沉默中，西奥多听见了车里的低沉的哭泣声、哽咽声。坐在最里头的那个男人甚至抱起了头，眼神空洞洞地盯着脚面看，一副颓废到极致的样子。

    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氛围里，西奥多听见了那句小声的呢喃，微弱得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几乎听不见:“全面封锁……主……一切都完了。”

    车经过一块坎坷不平的路时上下猛烈颠簸，车里的人的影子随着不稳定的车摇晃着。车窗外是无人停留的街巷，空寂地有点恐怖。一只黑猫站在垃圾桶上竖着绿眼瞪着车里的人。

    陌生的恐惧、沉重的悲痛如海水一般淹没周围。西奥多茫然失措起来。

    坐在西奥多旁边的胡子大叔突然搭话:“不用怕，年轻人，我们是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至少比刚才那个地方安全得多。”

    西奥多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负责皮特医院的检查医生是安博文先生。他做事情很严谨。”

    “闭嘴，怀特！”颓废男厌恶地嚎了一声。

    胡子大叔不甘示弱，反驳道:“不想听就捂住你的耳朵！埃夫瑞，现在没人比你更像一个懦夫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颓废男骂了胡子大叔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与他扭打起来。车里的人除了西奥多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有人反过来拉着西奥多不许他帮忙劝架。

    “长点记性吧你，埃夫瑞！相信‘救世主’的存在，简直是神经病！”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争执。他的眼睛里充满着一种陌离感。

    “救世主是什么？”西奥多问。

    一句话压住了六个人的嘈杂声。

    “那是一个谣言，”胡子大叔说，“从神职人员那里传出来的，据说有一天会降临一个‘救世主’，解救我们当下的困境。这些都是一派胡言！”

    “他已经出现了！”埃夫瑞不满地争执道，“你们昨天不是也亲眼见到了吗！他是结束这一切的救世主！”埃夫瑞激动地一跃而起，在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面前介绍“他”让他感到异常的兴奋，甚至身子些微地颤抖起来，“我亲眼见过他的真容，他是那么高尚、尊贵！缅怀世人的那双悲伤慈爱的眼睛多么令人心痛、令人动容！”

    “埃夫瑞，你亲眼看见他跳下去的！”不知是车里的哪个人突兀地大嚷道。

    “那当然！他不会死！他是永生的！”埃夫瑞立刻猛烈地向他反驳道，“他是救世主，是神！神降临世间解救世人了！哈哈哈！”

    “他已经疯了，”胡子大叔看向西奥多解释道，“他信主到了过于疯狂的地步，精神有些问题。我劝你不要像他一样接触神职人员，那些人很擅长洗脑。”

    西奥多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在了埃夫瑞病态痴迷的脸。

    胡子大叔和蔼地问:“孩子，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西奥多。”

    “好的，西奥多。”胡子大叔扯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很诚实地告诉你，我一直坚信人类可以战胜21号恶鬼，是靠人的力量而不是所谓‘神’的力量。人类曾经成功地攻克了一次又一次危机种族幸存的危机，知道八十六年前的全球大规模的害虫潮吗？饿死了全球近四成的人口！人们在近乎绝望中还是活了下来！你知道那位研制出多乐米的伟大的科学家是谁吗？”

    “二十多年前病逝的全球生物医学联合局的霍布斯教授。”

    “没错，”胡子大叔也诧异西奥多会记得这么清楚，“时事造英雄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看到人类在这场危机里灭绝是人类的结局。历史给我们无名的勇气，不论是否能迈过去这道坎，人类都是有尊严的，再害怕以卵击石的残酷现实，也绝不会轻易放弃生的希望——这份信念让我们坚信不疑人类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