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区研究院内的一间高度机密的实验室内。

    一个“人”被关在注满蓝色近透明液体的透明实验舱内。它有着正常人类的肤色和唇色，看上去极其像人类，但是它变型的尖尖的耳骨，密集的鲨鱼般的牙齿和长着倒刺的红舌又让它与人类区别开。它奄奄一息地吐着红舌头漂浮在液体中，左眼闭着，右眼费力地睁开，露出充血的红眼，依旧在贪婪地盯着实验舱外面的两个正在交谈的研究员。

    “B型21号实验活体醒了吗？”

    “没有，睡了一周了，它的生命体征在极速下降，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痛苦地搓了搓自己的右半张脸回道。他与这只21号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现在就快要和它说分别了。他知道这东西不是人类，还会伤害他的同胞，但是他还是对它寄予了人类的感情，毕竟他是人类，有着人类依恋不舍的情感，舍不得这个21号生物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成教授，我们也很遗憾研究进度因为这个意外被迫中止。”旁边的那位同事好心安慰他。

    成教授勉强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人是不会理解他的。但面对别人的好心安慰，他能说的也只有以下这些话:“红眼21号撕咬力和捕食欲是目前观测到的最强的。这次调查团能侥幸捉到一只，下次就难了……它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挺过来两个月来所有的身体极限的测试实验，它让我产生了它无所不能的幻觉！没想到，在最后的NANS实验里它的细胞迅速大量坏死，速度都超过了它自身细胞快速繁殖的速度……”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吗？凭借这次实验，我们就可以研发出高效杀死21号的武器了！”

    成教授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从别的研究组新调来的同事。从他的身上，成教授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刚被雷蒙教授邀请进这个21号专项研究组的时候的那副“傻气样”。

    “忘了问了，你以前是从事哪方面研究的？”

    “生物基因变异那一块。”

    “那正好，”成教授送了口气，这下子不用他大费周章地给他解释一大堆了，他简洁扼要地说，“生物的进化会伴随着基因的改变。21号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很相似，但也有大部分不相似的地方，这也好解释为什么21号的一些方面会比人类强悍。现在恐惧的部分就是那些与人类基因不相同的地方。去年也是新增了十名生物基因方面的权威专业，但是在今年出头的时候也退出了十名致力于这一块研究员，关于这一件事情，你有从介绍人那里了解到其中的缘故吗？”

    “没有。我一直以为是他们才疏学浅，不堪此任，所以是被‘请’出去的，毕竟来来往往这些年研究院的这些动静都成了常态……”

    “同志，你想得比我们这里的现实要美好多了，”成教授摇摇头苦笑道，“他们都是主动退出的。因为他们从普通C型的21号身上发现了一小段‘变异基因’，这段基因让他们变异呈现出更多的可能性。研究越是进行下去，结果就像是无限趋近于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却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其中的误差，给人类带来的损失是毁灭性的，所以越去采取措施，预测到的危险也就越大。”

    “这……也就是说，这道难题无可解？”

    “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很多同志意志动摇，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我想，看待一个事物要看整体。盲人摸象，提前打退场鼓，这事我做不来，你也是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走一步看一步吧。解开难题前的煎熬也是我们要准备应对的。唯有耐心地等待……没有坚毅的科研精神，没有真理的发现！同志，希望你在这里坚持下来陪我们多走几年吧。”

    末了，成教授叹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长条发卡在手里轻轻地捏着，半响说道:“人类能支撑住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不过，三年了，揭开这一切谜题的时间终于让我等到了。”

    成教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照片，把它抖开，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的右下角标注着——

    儿子十周岁生日快乐！

    拍摄人落名“康斯坦斯·阿尔伯特”。

    *

    今晚注定是不寻常的夜晚。

    一批又一批穿戴着黑色斗篷和白色斗篷的人从隔离区的通行口涌动。在第十二隔离区紧急危险发生的那一刻，余下的十一个隔离区立刻接收到了消息，并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这群黑夜里向着第十二隔离区潜行的队伍里，不仅有着来着十一个隔离区优秀的猎手、调查军团和研究员，还有几个伪装成普通的随行工作人员的“刽子手”。他们在黄昏时危机降临的那一刻就收到了来自政府最高层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暗中处决第十二区内潜在的感染群体！这份秘密文件直达他们的指挥官，现在全数的成员开始出动，雷厉风行地准备执行这个任务！

    “你认为第十二区能活下来几个人？”杰阿姆掏出怀里的酒壶，一股脑子地灌下去。眼看前面的队伍半天没有搞好通行的事，心情不爽地骂了几声，骂完后语气懒散地随口对着旁边的伽勒问了这么一句。

    “要么全灭，要么打散人群。我觉得上头会选后面那个，他们那群老东西在这个年月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伽勒回道。

    杰阿姆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唇，露出一口健壮的白牙:“我喜欢前面那个选择。”

    伽勒不屑道:“给自己少摊点活干吧，恶劣的家伙。”

    他说完这话，猛然瞧见了什么，立刻顿住了声。杰阿姆顺着他的视线向那个方向看去，也不禁被一排排金灰色的猎甲车惊住。这些车外壳上面打着“N909”的显著标识，代表着它们里面装着的是研究院高层的最新也是最重要的研究成果。而这一成果，两位与政府高层人士关系密切的“刽子手”心知肚明——

    看来，驱散仪发明成功了。

    这种仪器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研究，因为不被重视，资金和科研技术人员一直跟不上，导致十多年来并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五年前，政府突然提出要在这一块领域加强研究力度，大力地推动了驱散仪的科研进程。

    这台仪器相较于武器而言，没有任何威力，但是它发出的超声波的信号，可以让21号生物远离十二隔离区。能够不废一兵一卒地保卫最后的家园，这正是当下政府所想要的。

    “一，二，三……啧，十三台？都送去十二区真浪费啊。”杰阿姆撇了撇嘴。

    “不，你想多了，”伽勒拍了拍他的肩，“一个区分区一台，最后一台放在第十二区的研究所里要进行一项紧急开展的研究。要知道，这东西一台的造价可不菲，还好覆盖的面也很让人满意……”

    杰阿姆不客气地打断伽勒的话，问道:“什么研究？”

    “你不知道吗？我说你就是耳路不明，空有一番蛮力……好了，你不要瞪我，”伽勒勉强笑了笑，神秘兮兮地靠近杰阿姆压低了他的声音说道，“昨天黎明时刻的声谱分析出来了，十二区的研究院一破解后立刻上报给了其他区的研究人员，可以说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嗯，就是我在路上向你提的那个十二区‘救世主之音’。”

    “哼，‘救世主’吗？那群声称严谨的科研人员也开始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迷信东西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种虚构的神！”杰阿姆不屑一顾，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迷信东西。如果真有这种东西存在，放着他们陷于水火困境之中，那他真想砍了那个“神”。

    “关键不在于它的命名上，而在于它的内容。那是一段人类绝对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讯号，是传给城墙外的未知生物的，当然，不难猜出是什么可怕的生物。”

    “什么内容？”

    “它的内容是——来吧，我的孩子，到我这里来！”

    “什么！”杰阿姆怪叫一声，引起前方不远处排队通行的人们的回视，他怒目一瞪把观望这里的人的视线赶走。伽勒感到心累，要不是杰阿姆干活勤快利索，他真心不想和这个老是引人注目的家伙做搭档。

    杰阿姆舔了舔唇，咬牙切齿道:“管他是人是神是鬼，逮到了就杀！留着后患无穷！”

    “行吧，你先逮到再说。不过我好心劝你，杀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全能的神、永远的父、和平的君，曾被钉在十字架上流尽鲜血而死。三天后，他又复活回来，向世人展开双臂——他依旧有着骨肉的身体，流淌着同他们一样的鲜血。

    到了天梯上方的平地上，空旷的荒野上面布着银色的灰质。在这种奇异的不生植被的荒芜平地上，一个三米多高的十字架屹立着。无数的冰冷的铁链缠绕在上面，上面却空荡荡，没有被铁钉钉着的“主”。这份残缺的被信徒虔诚对待的“艺术品”，其建设者的给予其的寓意早已不明。底下是弗朗西斯神父和其他的神职人员，他们面前的摆放着打开的«圣经»，口里在念着其中的一段。人群不断向这里涌动着，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

    “他从黑暗中、和死荫里、领他们出来、折断他们的绑索。”

    ……

    信徒们静默地听着神父和一干神职人员的朗诵。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催命的警报声！这个警报声——正是21号大规模向第十二区突袭的信号！

    这一刻管理秩序的士兵已然和呆滞的周围民众忘却了当下的情况。好在他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猛地大喊:“所有人，快速向运河撤离！所有人……咳咳……紧急撤离！”

    “啊啊啊——快逃命啊——”

    人群在这些惊动声中如海水般涌向东方连同第十一区的大运河。那里停靠着三四艘运渡的船。作为冲在最前线的要塞的第十二区，这一天如他们心中所想的那般降临了。

    西方的钢铁城墙外冒着红紫色的狼烟，这是一条条防御线被突破的信号。红紫色的烟雾，在雾气腾腾的那里，显得像是一只嬉笑的恶鬼的长满獠牙的嘴。

    “快！快跑！”

    “不要命了吗你！拿什么钱……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救命啊，救命啊，神主保佑我……”

    “前面不要拥挤！有序通过这里！啊不要推挤——可恶——我是警员！”

    “滚开啊！你们这慢吞吞的老东西！让我们对社会有用的人先过去！”

    “妈妈……爸爸……呜呜呜……救……”

    ……“只要你们回头，就可以看见我的力量。”遥远的声音似泡在水里，朦胧地传入每一个逃难中的人耳中。

    “你们可以相信，现在突发的所有危机因为我，已经解除了。”

    他话刚说完，急促催命的警报声像哑火的炮，没了声息和烟气。黄色和绿色相间的烟雾在西方的城墙外飘起，人们匆忙混乱的脚步迷茫地徘徊着停了下来。

    危机解除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每个人都亲眼目睹这件诡异的事情发生：像是经受了什么感召，要袭击这座城池的21号群撤退了！

    这就像是在控制城墙外的恶鬼群！

    克洛伊显得比先前更恐怖一点，她身上还在燃烧着来着地狱的黑红色的火焰。她在一分钟前猛然浮现在西奥多面前的半空中，一双赤红的瞳仁如鲜血般红艳，在阳光下却晦暗不已。

    她悠闲地坐在广播控制室的座椅上，身后是一干倒在地上的职员。

    “你的玩笑开得有点大哦？”死神克洛伊笑嘻嘻地问道。

    西奥多朝她点点头，然后他说出了对赤月说的第三句话——

    “想要与21号力量比肩甚至强于它的力量吗？我可以让你们得到。需要我帮助你们吗？”

    西奥多说出这句话时，门外传来急促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急促撞门的巨响。大批人群爬上来，除了军队的人，还有不相干却死命要往这里拥挤的民众。当门被破开时，确信里面的人不可能从这高楼跳下去的众人惊慌地望着空荡荡的广播室。

    然而让楼下的众人没想到的，眼前的景色更是诡异得让他们合不拢嘴。

    一个轻飘飘的淡淡虚影在璀璨下的阳光下像是一团黑色的烟气。人们能够模糊看见他的身形和他脸上戴着的面具。没有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道虚影从高空纵身而下。

    坠落带来的如刀般锋利的风消散了那阵黑雾。人们惊惧地高呼、呐喊，加剧的恐惧感和抛弃感弥漫在慌乱的人群里。

    “不！我的主——”

    猛然听见弗朗西斯神父和他身后的神职人员痛苦地大喊，眼睁睁地看着“神”一跃而下。他们挤开惊愕住的士兵，扑上高台的边缘，向下望去时，下面只有面目惊惧的民众。

    远处的警铃声响起，不过这次不是急促的危机的信号，而是疏散开人群的铃声。突发的危机已经过去，人们依旧心悸不已。

    “西奥多，你好像惹了大祸。”

    黑暗遍布的死神之眼里，克洛伊浮在半空中，赤红的瞳仁凝视着对面的西奥多。

    西奥多回道:“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

    “好吧，我百分百相信你说的话，只是，”克洛伊绽开巨大的翅膀，笑嘻嘻地点着腮，“你可不要后悔你今天做的选择。”

    “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情，经过的事，后悔又如何呢？”西奥多摘下脸上的面具，随手把它丢在黑暗里，黑暗瞬间吞没了它，“我想我们应该到了，克洛伊小姐，让我出去吧。”

    随声而响起地是一道裂纹的清脆声。犹如死神在黑夜里的一处空间睁开了眼，从那道虚空的裂纹里走出来一个黑发少年。

    死神克洛伊知道西奥多暗指着什么，在一旁“咯咯”地怪笑着。

    “倘若你哪一天能控制所有21号的行动却无所作为，你会是人类最大的罪人，西奥多。”克洛伊说道。

    外头的月光柔和地撒下余辉，余辉里是受惊后依旧不安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