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叛
“申国主,这,这是何意!?老臣为国呕心沥血,为何您却偏听小人之言,碍国家之大事?万万不可啊!”
颈前的寒意和颈后的刺痛让司空稍微冷静了下来,强作镇定地大喊道。
荀仪则完全不顾对方,冷冷地看着渐渐将禁军和自己围住的府内私兵。
“兵都比孤多,这么整?”
荀仪勾了勾嘴角,拉着司空坐在地上,仿佛只是在与对方开玩笑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纷纷拔剑的士卒。
“孤拿一司去换两司的忠心,其实不亏啊。”
“国主这是何言!?朝堂之事--”
一库剧痛从后颈传来,汗滴渐渐渗出额头,司空叹了口气,看着将荀仪护在中央的禁军,缓缓说道:“国主,事已至此,老臣自无话可说,可是--”
“申国主若要逼我,老臣便无法保证我这三十位府兵,会让您平安离开我的府邸。况且,”他看着围在荀仪周围的五位,微微颤抖,拔剑对着两倍多于其的私兵,并不比司空冷静多少的禁军,“陛下的擅自行动,似乎也不得军心啊。”
“寡人不才,让诸位见笑了。”荀仪突然朝正处于剑拔弩张状态下的两拨人马看去,轻快地似乎是在府中游玩般,说道。
“诸位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干站着也无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如,权且陪孤聊聊天吧。”
…………
“岂有此理!”
银制酒樽跃下辅着锦缎的桌子,暗红的清酒洒在地上,溅出诡异的血色图案。
共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着一旁战战兢兢地守在一边的侍从马上换掉沾了几点细微湿迹的锦锻。
“这小申君属实是没把我等老臣放在眼里,我这就派人去营救司空大人--”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共工疑惑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虞官。
“司空大人想必是凶多吉多。我等也没有必要白费这工夫。”
虞官毫不在意似地继续饮尽酒杯,“荀申大概是听了司徒那老东西的诡计,才敢打这种算盘。可惜--”
他笑着看向刚刚过来的黑衣行客,“他知道,我们不能杀他;但是,若其认为这样我们就束手无策--”
“传令,支出三十士卒围攻司徒府,其他人,随我一同去拦截羽恭!”
随后,他把目光转向黑衣行客,欠着身说道:“计划的关键,还是要仰仗小姐了。
“事成之后,荀仪便任由您处置。”
…………
“在来这之前,我确实没考虑到府兵之事。直到步入先生的府内,看到先生的麾下,孤便有些好奇,一个司空,怎么府兵会有军用的盔甲。
“况且,申城,根本没有办法自己造出像样的盔甲。那么,再加上本来就知道司空与司马不合,做好司空早就有所准备拥兵自重的打算也不为过。”
荀仪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府内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氛,只是偶尔压迫司空不要轻举妄动的行动维持着一定的紧张度。
“可是,为什么还不动手?兵力不够?没有名分?”他向司空瞥去,“看司空的表现似乎早就有所准备,那孤不得不另作打算。
“让我猜猜看,先生的底牌是什么,外国军队?那么想在极短时间通知到对方也绝非易事;依照礼法约束,就算集合司空一党所有兵力,依照申城现在的产能,你们凑不到一百五十人--
“噢,混在司马那边也有先生的人吗,但是,若是认为羽将军麾下有一半不是他自己的人,那就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不管司空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荀仪继续说道:“那样,加上我的禁军,胜算很大吗--”
…………
“昏君当道,我等申城男儿苦受其害,今日定要那恶贼血债血偿!”
随着竿上旗帜飘起,众多手提朴刀,满面赤红的农民叛军同时沸腾起来。举着的火把,在夜中塑成一条红色长龙。
“女侠大义,我辈誓死不相忘!”
刹那间,众人同时把目光看向像鸟翼般向外伸展的檐角之上,那半掩在夜色的漆黑身影。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便遁入夜色中不见了人影。于是,伴随着满城的火光和叛军近乎丧失理智的呐喊,百来号人狂奔向司空府。
…………
“但是,申君,”司空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确实如你所言,您本来有机会用更加稳妥的方法使我等的计谋付诸东流。
“可是,现在您和我都受困于此,而且照你所说,我的党羽很快又会过来,申君可谓是过于冒失而错失翻盘的机会啊。”
“无所谓,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
余光瞥见府门闪过一个银枪头,荀仪瞬间把手一抽,一阵血溅伴随着桌案被猛拍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汝等还在犹豫什么,再不上就和孤一起殒命!”
在司空的惨叫发出之前,一阵怒吼伴着一记银枪,刺向司空府兵,其中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枪击穿胸膛。
禁军这才清醒过来,急忙一拥而上,扑向正在和羽恭缠斗的府内私兵。
不过一杯茶的时间,私兵便被尽数杀尽。
嗯,其实也就十几个啊,应该是把大部分兵力都拉到外面了吗。
荀仪满脸厌恶地把早已没了气息的司空扔到一边,思绪便被羽恭的怒斥打断。
“国主!臣可不知道您竟然采用这种危险的作法,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
“嗯,司徒那边可能也需要孤去关照一下,羽司马可否先返回军中聚集好可以用的士卒,准备平叛。”
荀仪则是直接打断了羽恭的埋怨,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般。可当他迈步就要向外走,却突然被羽恭拉住。
“陛下,”羽恭抹去脸上的血渍,喘了口气后低声说道,“方才我在来这的路上便看到,有一伙平民叛军正在向这里赶来,似乎是来寻陛下的,还请您随我翻墙离去--”
“等等,来找我的,起义军吗。”
荀仪挑了挑眉,低声吹了个口哨,不觉间勾起了嘴角。
“是的,国主还请--”
随着对方的脸上露出那恶作剧般的微笑,羽恭和禁军的心同时咯噔了一下。
荀仪背手解去腰带,带着诡异的坏笑看向一脸懵逼的羽恭:“正好孤也有点小事要让羽卿去处理。”
“嗯?啊?大,大人--”
“羽卿,来背一下台词。”
…………
府门在暴怒的撞击下轰然倒塌,转瞬间一群大汉便拥入府内,堵在正中央那座二层木楼下。
“老,老爷就在里面--”
一旁战战兢兢的侍从仍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叛军看了看四周,正要一并闯入时,只见二楼突然现出一个身影。
随着一道血溅,楼上摇晃着坠下一个无头尸体。叛军一惊,纷纷向旁边退去,少数眼尖的,眯起眼仔细一看便大叫道:“这,这是那个恶贼!”
“!?”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所措,方才的气势锐减。
倒在地上,已经有些僵硬,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锦服,若不仔细察看,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随即,众人便把目光投向那提着染血长刀的身影。羽恭黑着脸,嘴角抽搐着,好不容易才勉强发出平稳的声音来。
“诸位,申城苦昏君久矣,民脂民膏,尽数归于国中硕鼠。今日仍想着强征民税以整修皇宫,恭实忍无可忍,今便斩了此……”羽恭斟酌着字眼,又感觉实在说不出口,便渐渐低下声音略过。
楼下一阵寂静,气氛尴尬得让羽恭恨不得掩面遁去,好在随后传来的欢呼声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他继续大声喊道,“这城中又岂只有一位是如此?那朝中有多少文武,沾染着我们的鲜血,却坐享着我们拼尽一生都未曾拥有的东西?”
下方又再次传来骚动,羽恭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即我等反抗之时,有愿同我一起除尽贪官污吏的,随我来!”
顿时,一阵暴动,银白色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叛军的队伍前面,那条由火焰构成的长龙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军营处奔去。
而始作俑者,此刻则淡定地缓缓走出木楼,手中还把玩着一个从司空府中顺出来的茶杯。身后,五个禁军侍卫喘着粗气,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嗯,有马车否?”
荀仪把目光抛向一旁一头雾水的侍从。也许是没见过申国的国君,对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除去宫廷,申,申城没有其他人购置了马匹。”
“嗯,有谁为孤去整个马车?”
转过身,背对着一脸茫然的侍从,荀仪又笑嘻嘻地看向身后的五个侍卫。对方则被吓得同时后退一步,一个字也不敢说。
有谁会知道一个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怎么靠司空的尸体来获得叛军的支持,甚至逼着羽司马说出如此乱臣贼子的造反言论的小诸侯王,现在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槽的事情。
事情从陛下哭哭啼啼地跑来禁军府,便有了一种诡异感。本来还在为明天问责司空而心惊胆战的禁军迷迷糊糊地被陛下忽悠到司空府,然后--
直到陛下拔剑之际,一切才正式脱离常轨。现在这个陛下,带着一种变化无常的恐怖感。
荀仪扫兴般地皱了皱眉:“罢了,偶尔走走路也不错。”
他裹紧黑色的衬衣,陷些冷得一哆嗦,但还是带着平静的神色走出司空府。
…………
而另一边,司徒依旧平静地看着围堵在门口的叛军,虞官拱手对司徒等人行礼,道:“本是同僚一场,今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诸位莫怪罪在下了。”
随即,虞官身后的叛军一拥而上,司徒皱起眉,身旁些许胆小的官吏早已吓倒在地上。
他多少能猜到会发生这种局面,也多少对申城内部的暗流知晓些许。
但已经耳顺之年的他从来未曾想过会再一次参与这些权斗。
尽管此副骸骨已看轻死亡,可他最后依旧想知道,也是为什么他再次--
可是,他的思绪被身后的突然寒意,和官吏的哀求打断。
“都,都是申君的主意,我等从未知晓啊!”
正当一个叛军按住不断求饶的官员,血染刀刃之际,漆黑的窗外一道白羽闪过,贴着神定自若的司徒的耳边,正中叛军的头部。
叛军顿时瞪大双眼,摇晃着丢下剑,张开口却只是吐出浑浊的血液,倒地身亡。
这倒令叛军忌惮起来,一并看向窗外。虞官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口中喃喃道:“申城里怎么会有--”
谁知,话还没说完,虞官便突然被狠狠地踹倒在地上,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毫不顾忌地踏过哀嚎着的虞官。
场面一瞬间沉寂。叛军竟没有意识到,现在应该去挡住那带着狡黠微笑的男子。
荀仪走到那个被射穿头颅的叛军身旁,用丝履灵活地把剑勾起,一挥手便牢牢地握住剑,随便挥了几下:“倒也是趁手。”
“你们在,在干什么!?那狗东西自投罗网,还不上去杀了他!”虞官恼怒地吼道,却被对方狠狠地怼了回去:“杀了我,你们又能如何?”
“我等的军队已经在主街上等侯,就算他司马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及时赶到这里--”
“所以呢?”荀仪把剑锋抵在地上,倚在剑柄上,毫不畏惧地看着簇拥上来的叛军,“现在,想必共工的部队,也所剩无几了吧。”
…………
尽管这些农民叛军没有专门的兵甲,但血气和愤怒也增加了他们的难缠。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军队和他们打起来了?”
共工提着钢斧,狠狠地砸倒一个农兵,大声吼道。
“是,是司马!”
随着一阵惊呼,共工的目光转向那个在乱战中来去自如的银白身影。
“给我杀!他们只是些没用的杂兵,不可能赢!”
没错,只需要一点时间,对方的军队便会溃败,只要--
“不好!后方,后方!”
又是一阵惊呼,只见又有一批军队从暗巷中突然涌出,从后方与农兵夹击叛军。
太医挑着眉,看着颓势尽显的叛军,下意识地吹了个口哨。
共工看到了太医和隐藏在后方的军队,顿时怒目,血丝铺上眼睛。尽管他的军队是羽恭的一倍以上,可是在两线作战下他竟拿不到一点优势。
毋庸置疑,计划已经失败。整支军队进退不得,而这一切,归根结底,要是没有那些农兵,要是没有那个银白色的身影。
也许他对那坐在申国权位上的究竟是谁并不怎么在意,对那个突然性情大变的申君也没什么仇,只有这个银白色的身影。
共工怒喝一声,拼尽全力向羽恭冲去,巨斧挥舞下,吓退了不少敌我军士。
羽恭不慌不忙地抽回银枪,见共工持斧冲来,往后一退,与巨斧擦身而过。共工提起斧回拨一记,又复一斧,刮起的疾风却被侧身躲开,反而还让对方看清了他脚法杂乱无章,底盘已经不稳。
对方的银枪在手中近毫无阻碍的突刺,在夜中化为夺命的白色光痕,转身一抽,共工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腿侧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羽恭迅速抽回长枪,猛地一突,竟抵着巨斧滑出几米。紧接着,不给对方丝毫反应的机会,羽恭回拨那道白光,肐察一枪,搠倒对方。共工仍想挣扎,却只觉胸前一热,渐渐发不出力,只得怒目瞪着从他心口拔出枪,扫视着周围的羽恭。
共工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被太医领军团团围住,又见领头的被杀,早已几分倾向投降。
只是,被太医的军队围住的,还有不少剩余的农兵。他们早已褪去先前的血气,茫然地看着现在的状况。其中一个斗胆向羽恭问去。
“羽阁下,这,这是怎么?为什么两边--”
“他是申君的人,我们被他算计了!”
一旁共工的余党颤抖地答道。
“!可,可是,申君?我们亲眼看到--”
突然,场面一阵寂静。
没有谁说过,穿着帝服的人就一定是陛下。方才的血气方刚,令他们完全陷入这个银白身影的算计当中。
少许农兵爆发出一阵怒吼,正要向羽恭扑去,却被几个还算冷静的人拉住。
且不提周围全是官府的兵,那个在乱斗中力战如虎的共工,不出两三招便被对方击杀。
完全没有胜算。现在,他们全凭对方处置。
“国主说,如果有剩下的,杀无赦。”
太医缓缓走向正擦拭银枪的男子,平静地说道。
对方愣在原地,看了看战战兢兢围成一团的余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医干咳几声,继续说道:“我已经依国主之命,在战后立即派兵支援司徒。羽司马可同去,到时再做决策也无妨。”
羽恭轻轻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那些曾一同作战的农兵,便飞速奔向司徒府。
…………
“闹剧差不多该结束了。”荀仪把剑递给司徒,笑道,“有劳司徒了。”
司徒一阵苦笑:“国主,臣可不是羽司马啊--”
荀仪笑着看向杀气腾腾的虞官部下:“汝等,还未明白吗?”
这时,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她看了眼荀仪,随即挡在两方之间。
“小姐,这是何意?”
虞官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兵败。白羽正在向这里赶来。”
那从黑色面纱下传来的空灵声音,却让双方为之一震,只有荀仪瞪大了双眼,看着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
不是,没个人来吐槽一下吗?为什么突然冒出个人来?还是我沉睡太久,这种东西已经很常见了?
“不,不可能!”
虞官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全然不顾,转身看向荀仪。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