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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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争吵

    安悸摸着开关开了卧室的灯,光亮驱赶了一室的黑暗,也让她猛然注意到自己的卧室还有一人。

    一位身着深蓝色外套的中年妇女坐在电脑桌前,女人披散着微卷的长发。因为突然开灯,她的眼睛骤然适应不了光明,而有一瞬间的炫目。

    安悸没料到自己的母亲辛烟在没开灯的情况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短暂的错愕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安悸移开目光,将自己的书包往床上一甩,便直接躺在了床上。

    桌前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安悸,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一天天的在外面鬼混……这么晚了,还要不要回家?”

    鬼混……呵,安悸忍不住笑了,但到底没有接茬儿。

    “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一个做女儿的态度!”辛烟瞥见安悸一脸冷漠的模样,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女儿?你还知道我是你女儿呢?我还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对你应该什么态度?靠着那仅有的一丝血缘关系,我要有什么态度?我们之间也仅剩下那一丝血缘关系了。”安悸被面前中年女人的话语激怒,她从床上坐起,双眸瞪着眼前的女人。

    安悸的话语像一把利剑插入辛烟的心脏,让她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又是这样,她和安悸只要一说话便会吵起来。她明明记得以前的安悸很懂事听话的,以前的她,明明是个好女儿。

    “行,先不说这些。”辛烟终是退让一步,“先说晚归,现在马上就要凌晨了,你一个女孩子下课了不马上回家在外面鬼混什么?这个时辰了你还在外面,你能不能让父母少操点心?”

    操心?安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的父母,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回来,也是因为工作。这个家,从来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一栋空洞的房子,摆着整齐的家具,她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空间里,时常能听见自己行动发出的回声。这个房子,真的安静地可怕,也空洞地可怕。

    家长会、课外活动、过生日、生病了、受委屈了……那些本应该有父母陪伴的时光,在她的世界里,父母却从未缺席。安悸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她重病一场,高烧到了近四十度。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硬是逼着自己起身烧热水喝药。喝完药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这么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桌子上的热水壶在沸腾之后没有及时断开插座,依然在不断地加热。

    后来,邻居李阿姨路过,发现安悸家里的门没有关,以为是进贼了,急忙进屋查探却看见令人心惊的一幕。

    女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桌子上的热水壶冒着大团大团的热气,整个壶身在底座上不停地震动。

    李阿姨立马上前拔掉插座,拨打120同医生护士一起将安悸送去了医院。安悸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醒来时,李阿姨正守在她的床侧。

    “醒啦,你都不知道你昏迷多久啦,我在门口看到你倒在地上,桌子上的热水壶还在冒气,我都要吓坏了。”李阿姨心有余悸道,拍了拍女孩的手,“还好醒啦,医生说你醒来就会没事啦,真是吓死了。姑娘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家里的电器都要小心使用,及时断电……”

    在李阿姨的絮絮叨叨中,安悸湿了眼眶。如果李阿姨没有及时发现她,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看啊,拥有血缘的至亲之人在自己最需要陪伴和帮助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一个非亲非故仅凭着邻近的情谊却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安悸真不知道这世界上的亲情为何物,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又怎么算。

    一个多年不在女儿身边对女儿不闻不问的母亲说: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安悸忽然就笑了,再次抬眸,她浑身上下只余冰冷与漠然:“辛女士,你从小到大管过我吗?十三岁这个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您和您丈夫可以几年不回家,可以缺席我所有的生活。我高烧到近四十度,是邻居李阿姨送我去医院,在医院里守了我一整晚。而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儿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不关心我的生活不在意我的死活,敢问我又让你们操了什么心?”

    “辛女士,我问你,你除了给了我生命还给了我什么?所以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最后一句话落下,空旷的房间里一片死寂。辛烟愣怔地看着因急剧说话而气喘吁吁的安悸。她知道,这些年她和丈夫安呈明对安悸缺乏管教和陪伴,班主任也给她打过电话说安悸在学校里旷课打架不守纪律。辛烟觉得这也许只是女儿的叛逆期,过段时间便好了,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回家好好陪在安悸身边。可如今,她才发现,这么多年来父母陪伴与爱的缺失,已经让她们母女之间形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折腾了一天,被姚凌抓住、去警局配合调查、和辛烟吵架,安悸觉得自己累极了,从身体到内心。

    “我累了,辛女士自便。”话落,安悸像失了所有力气般倒在了床上,什么都想再想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看着女儿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辛烟终是没再言它,她摇了摇头,退了出去,关上安悸卧室的房门。

    她也应该早点睡了,明天还要赶飞机。还以为能和安悸好好谈谈,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许是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安悸闭上眼便沉沉地睡了。

    她又梦到了相同的事件,轿车被撞飞入海、打捞队将人捞到岸边、众人围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梦里,安悸又一次站在了人群面前,如同上次一般,她拼命地想要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的面容,却始终是看不清。

    她蹲下身,想要侧过身子看清他的面容,眼前的景象突然慢慢变得模糊。影影绰绰间,安悸余光似乎瞧见了男人西装上的袖扣,那是一枚棕色的贝壳扣。

    直到所有的景象消散,安悸也没能瞧见那人的真实面孔,脑海唯一记得的便只剩下那枚棕色的贝壳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