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纯阳看着落到棋盘的雪，感慨道：“按耐不住也好，给赵家的杀杀威风，只不过仙宫里的那位雨司也太好说话了吧，一顿饭就给收买了，不对，这饭好像也没吃，估计是不敢来吃。”

    儒生仍是一脸笑意，伸手扫去周纯阳肩上的雪，又展开扇子，把写着“山水有运”的一面朝向天空，接住数片雪花，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山水郎空出的三位有一个位子就是给颜素望准备的吧？”

    “那老头不一直都惦记着呢，那么多年才碰上这么一个苗子，你说那府观也缺根筋，非要把自己这根独苗托给这老头，明摆着推火坑里。”周纯阳捋了捋胡须，看向远方。

    ……

    彭蠡郡，皇宫清养殿。

    清养殿是天子休息静养心性的地方，没有奏折公文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放了一张紫檀木书桌，上面陈列着笔墨纸砚，铺着一张刚刚写完的字。

    宣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个大字格外夺目，既出自赵诏之手，多少沾了些天子真气，看上去倒也有磅礴的气势。

    赵诏站在书桌内侧，刚刚落笔。

    一名身着蓝灰色蟒袍的阉人眼神慌张，被眼前的野路子皇帝赵诏的威压吓得在地上久跪不起。

    之所以被称作“野路子皇帝”，是因为赵诏从流放地起家，以罪徒的身份带着另一帮罪徒蚕食大楚边境，向来不是走正道，而是靠着不阴不阳的野路子拿下了大楚王朝，被天下人所不齿，即使不合势运，还是强行开国，也就落下这么一个诨名，不过赵诏本人也不在意，任由其成为外人的谈资。

    “陛下，龙体要紧，还是添两件衣裳为好。”阉人声音颤抖着。

    “哼！”赵诏的声音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低沉又掺杂着恨意，反手将狼亳拍在字上，墨水四溅，混着淡淡的墨香味。

    “就这一场雪，做样子给谁看！现在年将军带着几位藩王已赶往西子湖镇，大不了来一次瓮中捉鳖，我就不信，天上的仙人、地上的圣人和一洲的府观加一块儿，都压不住祁遥！”赵诏不作掩饰，将愤怒显露无遗。

    愤怒之下，还藏着几分颤抖。

    那阉人只是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生怕哪句话说得不顺这位野路子皇帝的心，就掉了脑袋。

    赵诏心中其实没底，那些追求无上飘渺的仙人向来对于家国纷争没有兴趣，唯有飞升台的动静才能偶尔引起他们瞥几眼，而那些圣人又一个赛着一个死板，根本就是立个牌坊装装样子，随便普通人和修士怎么折腾，至于府观，一个个窝里横，用鼻子看人，管着一洲气运还窝囊得不能行，大小事都不出手。

    面对祁遥，又有几人拦得住？去的兵士藩王压根儿就没有指望他们能够与之抗衡，毕竟还有别的疯子还在，一个人可能都回不来了，不过至少也要让周纯阳知道，我赵家的家底够彻头彻尾拿下大楚了。

    官道上，万马奔腾，地面已经渐渐被雪覆盖了，军队的速度逐渐放慢。

    为首的一位上将军和四位藩王仍是带头冲锋，顶着满身风雪，发出的行进命令淹没在呼啸的风中。

    前方，风雪中有一人，侧身而立，腰间挎着一把银色长刀，束着高马尾，着一身黑袍，与满天白色相交，一动不动，任凭雪打风吹。

    上将军年庆看到了，大喊：“前方是何人？”

    那人没有动，仍是抬头看着天空，偶尔用手抚去落在脸上的雪。

    年庆急了，以为此人没有听到，拔刀挥舞着：“奉陛下圣旨，讨伐大楚余孽隋心，请让开一条路！军马不长眼，莫要伤了公子！”

    那人转过来身，正对着军队，眼神冰凉，似乎要洞穿前方的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看清那人的脸后，年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向后横刀，示意立刻停下，那几位藩王也是看出了来者的身份，纷纷勒马。

    “颜公子！请借道！”年庆只是好言相劝，“不要做傻事！”

    “做傻事的，是你们，”颜素望掸去肩头的雪，伸手拔出银色长刀，在眼前轻轻挥了几下，“敢问将军，此去可是与隋公子有关？可做好觉悟？”

    年庆翻身下马，另外四位藩王也跟着照做，侍立在其身旁，其中一位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兵士们不要下马，见机行事。

    “颜公子，此去事关王朝国运，莫要为难我等啊。”

    “是啊，陛下圣旨亲传，非去不可。”

    “公子，还请借道。”

    几位藩王连连相劝，可颜素望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长刀，瞥了他们一眼，说道：“那我想知道，赵诏有何理由大动干戈，就凭他来之不清不白的江山吗？”

    “就凭隋心身上，人运、山水运和天运合一，拿下后就可以打牢我赵氏王朝的根基，这么多年没动手不过是周纯阳那个老狐狸一直带着他远行，一部分山水运在西子湖中，动了一方另一方便会自行销毁，得不偿失，再加上祁遥一直暗中断我们眼线，这才一忍再忍，如今时机成熟，在西子湖镇，那两份山水运只会融在一起无须担心碎玉不为瓦全，前段时间天地郡又出现一位圣人，加上之前的八位，和天上的仙人府观，若动起手来，他祁遥还真不一定能应付，于情于理，隋心今日命数已尽。”年庆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大堆。

    颜素望强压心中怒火，将刀横在了眼前：“那……你们知道那位圣人是何人？又知道隋心于我来说是何人？”

    几位藩王面面相觑，颜素望提的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因为赵氏王朝虽然对所有的大楚遗民和官员都有专门的档案记载，其中牵扯到的枝枝叶叶不计其数，难溯其源，而有关重要人物，例如隋心等的档案，都是被赵诏朱笔一画，送进了户部尚书手中，多少年来再无外人看过，所以是非恩怨知情者少之又少。

    不过近来赵诏却下令解封了一小档案，其中部分事实更是震惊朝野。

    而隋心还在活着，并且身上背着天大的气运，显然就是一个。

    这个问题年庆无力回答，作为赵氏王朝最年轻的上将军，在沙场与敌军厮杀毫不含糊，可对于那些风风雨雨和朝廷政事几乎是一概不知，甚至连六部尚书侍郎都认不全，受到赵诏器重，仅仅是由于他在武道当面的天赋和修为惊人，并且在领兵打仗上有独特的见解和过人的胆识，几乎未尝败绩。

    “还请公子指明。”年庆双手抱拳，说道。

    颜素望没有回答，只还了一礼。

    随后抬手向斜上横劈一刀，一刀凛冽的白光闪过，擦过年庆和几位藩王的头顶，紧接着就是一阵惨叫声响起。

    回头看去，发现在马上的兵士皆已被拦腰斩断，血从身体断处喷涌而出，上半身掉落在雪地里，很快便洇红了路上的白雪，似于天地间作画，血若游龙走动，回荡山河，刀意镇四方山川河湖。

    年庆还没反应过来，任凭骇人的画面传入眼中，整个人怔住了，那几位藩王更是大气不敢喘。

    数千匹马发出嘶鸣，颜素望眉头紧蹙，将银刀斜向下一挥，爆发出浑身的刀意，压在面前的将军藩王的战马身上。

    嘶鸣一瞬间便消失了，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袭来，马群安分地站立着，年庆忍住大口吐血的冲动，脸色苍白，凛冽的刀意已经钻入了他的体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来回在五脏六腑和穴位里穿梭，剧烈的撕裂感使得冷汗如雨而下。

    其他几位藩王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只手捂着胸口，想要给体内强行注入气来抵抗那股刀意，却只是徒劳。

    修行之士，踏上修行路的第一步就是开气，或自己领悟，或在师傅高人的领导下找到自己体内的第一缕气运，是谓本初气。本初气最开始如一根苇草，抓住后要自行感悟它的位置，并一点点去养气，也就是经常吃补品或是静心禅坐，尝试去抚摸感受本初气的存在，将其带到体内的正中央，去滋养五脏六腑。

    只有把本初气练得足以支撑身体运转了，修行才算是登堂入室。

    而若本初气被毁，上三绝的修士会遭遇重创，境界极速下跌，失去飞升的可能，而除上三绝以外的其他修士，则是会直接从修行的大道上落下，甚至可能暴毙而亡，本初气越强韧，其破碎时所遭遇的反噬和崩溃也就越强。

    而现在，年庆和几位藩王都感觉到了，颜素望的刀意将他们体内的本初气紧紧缠绕了起来，像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攥着突然之间如游丝般的本初气，还在不断撩拨着，这和要了他们的命有何区别？

    几位中，只有兵家出身的年庆境界稍高，达到了十一品，这已经是天下修士中的佼佼者了，身后的几位藩王中，最高的也不过八品的道行。

    理所应当，年庆此刻承受的崩溃要远胜于在场所有人，但还是强忍苦痛，故作平淡地说道：“公子！你这究竟是为何！”

    颜素望右手握刀，放在左手臂弯里擦了一下，收刀入鞘，淡淡说道：“无所谓，你们大齐的轻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的是没脑子人愿意为你们送死，这一刀才杀去了几千人，断不了你们大齐的气运。”

    赵氏王朝，国号大齐。

    “混蛋！不要仗着知道清秋冷艳图的下落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胡作非为，就算我们大齐少了物华运，只凭其他气运也能在天下站稳脚跟！”年庆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液，只觉得腥味太重了。

    身后早已血流成河，可眼前的人却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经历的只是平常事一样，吃饭也好走路也好，天经地义。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你可以当面和赵诏说，”颜素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看你家皇帝会不会放弃这么大一份气运。”

    疼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年庆止不住颤抖，五千轻骑啊，居然就在这刹那化为乌有，天上还没有一点动静。

    “我告诉你吧，隋公子是我的恩人，也是我颜家的恩人，”颜素望转身，“诸位的性命我暂且留下，回去禀报你家皇帝，这次的事我不追究，倘若下次还如此大动干戈，即使我气运断绝也要拼下一条路给隋公子走。”

    “将军……要不先走吧……大不了把陛下请出来，只有我等，实在是动不了颜公子啊……”

    “是啊是啊，现在圣人什么的还没出手，多少算是默许了，还待在这里，吃亏的只怕是我们。”

    两位藩王对年庆好言相劝。

    不是不敢动手，而是不能动手，这是赵诏亲自交代过的，无论何事何人，都不得动颜素望半分，否则株连九族。

    这里面的缘由并没有细说，只是知道这位长相略有倾天之姿的颜家公子身上有不得了的东西，据传是大楚开国时遗留下来的一件宝物，充斥着骇人的气运，这才因此被赵诏待为上宾，整天捧着，就算在朝中被当面指着鼻子骂也还是笑脸相迎，还要问上一句：“累不累啊，需不需要朕给你端点水喝，喝完润润嗓子接着骂，不然嗓子哑了可得不偿失。”

    众大臣无不惊骇，这可正是上朝时，颜素望就从外面冲了进来，侍卫早就接到了不可阻拦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疯疯癫癫进来，对着皇帝破口大骂，十分难听。

    而皇帝呢，非凡没有生气，还要亲自给颜素望端水喝，这不禁让颜素望感到一阵恶心，骂了两回就作罢了。

    只有一次，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县令来京城任职，可是受到了当朝户部尚书的举荐，眼瞅着就要平步青云了鸡犬升天了，结果半道上惹了颜素望，后者给了县令一巴掌，踹了两脚，那县令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上去打，被一直跟在颜素望身后的几个死士当场抓获，上报给赵诏。

    赵诏气得脸都青了，你他妈什么下贱的东西，还要打人？惹错人了不走非要往阎王殿里闯，拉出去，株了九族，等等，把那个县令枭首示众，拉上京城的所有官员前去捧场。

    户部尚书也跪在地上赔罪，最后还是被革除了官职，打入牢中度过余生。

    那次过后，就没有人敢惹颜素望了，就是街上走的百姓，也会不自觉避让三分。

    颜素望只感觉浑身不自在，每次心情一不好，就要去找赵诏的茬，可赵诏却又像个老实汉子一样，只会笑笑，不管是砸了半张龙椅还穿龙袍到处跑，都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不过以往的颜素望在众人眼中只类似于地痞流氓，文武都不修，只会吃喝作乐然后找事，眼前这种骇人的刀意，可是见都没见过，不要说年庆有十一品的道行了，再上一个境界恐怕杀掉五千轻骑也没怎么轻描淡写吧。

    善藏刀锋，只露出刀背给别人看，实属不易啊。

    “好了……回来吧，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空中响起了一个苍老又空旷的声音。

    年庆和几位藩王纷纷回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没有反驳，各自叹气，只是上马返回沿原路返回。

    颜素望继续站在风雪中，看着五人在满地的血红中向远处徐行，默默咳出一口血，揉在手心中，瞧了又瞧，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到底还能挡住几次……”

    天上隐约略过一道金光，直冲向颜素望，在他周围转了又转，摇晃不定，接着一口浊气吐出，与金光搅在一起，一同飘向天上，颤颤巍巍的。

    仙人头疼，圣人也头疼。

    ……

    隋心和祁遥把镇子逛了一遍，雪渐渐地小了。

    “既然阿遥你什么都知道，那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隋心突然停住，转身看向祁遥。

    “当然。”

    “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说出后，祁遥明显愣住了，还不自觉地往前走，直到不小心撞到了隋心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而后半晌都没有说话，沉默着。

    隋心也没有催促，就这么看着祁遥。

    良久，祁遥才咬了咬牙，开口说道：“这……到底属于天机，我若是泄露，只怕他们二位老人家的在天英灵也会受到波及。”

    听了这话，隋心连忙摆摆手：“那还是算了吧。”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画面，还是触目惊心。

    “你是想问蛊毒？”祁遥叹了一口气，“那蛊毒确确实实是你父亲与赵诏做的一笔交易，本来已经成交了，可最后关头你父亲还是反悔了，给你植上蛊毒后就自刎了，也正是这个蛊毒，让你看到了大楚灭亡时，最后的惨状。”

    光是想想画面，隋心就止不住的疼，捂着胸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次和之前不同，看到的不是大楚，而是一条路。

    一条被血色浸染的路，没有尽头，很窄，只能过一人，两边种满了花草，欣欣向荣，像是一片花海，被突兀出现的路给拦腰斩断了。

    路的前方，站着两人，一个像祁遥，另一个看不清脸，戴着斗笠，和多年前梦中的场景如出一辙，只不过十分模糊，隋心忍着剧痛想要看清楚，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渗出，弯着腰想要舒缓疼痛。

    祁遥见状，立刻把手覆在隋心背上，一圈黑色的气缓缓流出，将整条手臂缠绕起来，一点点进入隋心的背里。

    “还疼不疼？”祁遥忙问道。

    疼痛感很快便消失了，隋心直起身子，心有余悸，擦了头上的冷汗，笑道：“抱歉阿遥，又麻烦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那些事就止不住的疼。”

    “你不要多想，那蛊毒我尚且无法完全解除，解一半怕剩下的扎根更深，只能为你减轻痛苦。”祁遥叹息道。

    “我……上次看到了我父亲……应该是他吧……”

    “嗯，”祁遥拉了一下隋心又快要滑落的披肩，“我只知道，这蛊把大楚王朝的遗恨和痛苦全都转移到你身上了，所以一旦想有关过去的事，那种撕心裂肺就会出现，所以，谨慎起见，还是……”

    那句话还没说完，隋心摆了摆手：“知道了。”

    他刚想迈步继续走，却又突然说道：“我这个人啊，说是和周先生的性子一样，有时又固执得很，可我就是想知道一些事，我连父母都没见过，走了好些年，听到了很多话，骂的夸的都有，以前只觉得无可厚非，现在却又感觉不明不白的，那份痛，忍着也就忍着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我会尽量少麻烦阿遥的。”

    说罢，莞尔一笑，很好看，在祁遥眼中，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还是要回去了。”

    “去哪？”

    “找周先生。”

    ……

    周纯阳收了棋盘，靠在槐树上，笑道：“没想到颜家的小娃娃还真敢拦啊，五千轻骑杀得跟切菜一样。”

    儒生却没有说话，想了又想，问道：“先生您觉得赵诏能否拿下五道气运，顺利夯实大齐的根基？”

    无论修行还是开国，都有五道气运的说法，分别是人运、山水运、物华运、势运和天运。只有首当其冲的人运，看重的是修士或者国君个人，行走四方积攒气运，而积攒气运又要在仙人和府观立下的规矩内进行，顺势运而为。

    势运，每隔一甲子就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就是仙人和府观改变天下的大势，若一朝势运是死字为大，那么行杀人之事便能积攒人运，若一朝势运是以活字为大，想要积攒人运者就须多救人。

    而今天下，以“和”字为大，所以，只有抱平常心，虔诚游行，怀赤子之心行善事求大道，才能够积攒人运，否则通过别的办法虽也能助长气运，却难如登天。

    山水运，就是寄托在山水中的气运，对于想要跻身上三绝修为的修士和开国国君，是必不可少的基础，因为山水运就像是一座福地洞天，不仅能够存放气运以备不时之需，更能够全盘接收四方源源不断的气运，化为己用，增益福祉，在有人祸或天灾时更能挡下浩劫般的业障，这也是历来修士和国君都十分看重的一部分。想要拿下山水运，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寻找到有灵性的自然景致，达成契约，化用其气运；二是自造山水，往里面注入磅礴的气运，用气运砸成一座福地洞天。不过后者的代价不是一般的大，首先要找到没有灵气的山水就不容易，毕竟山水有运，世间万物都有灵，在天地间呆的时间长了，接收的天地气运多了，自然而然会产生灵识，修成正果，化出人形，行走谈吐与常人无异。其次就是注入气运，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就像是让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用积攒的碎银两去盖房子，无异于自寻死路。

    接着便是物华运，这对于修士和国家基础同样大有裨益，只不过这也是最难得的气运。因为物华运都只能依附在仙人的法器或是心爱之物上，平常世间能寻到一件就可换小半天下，将其中的气运化用后，修士就能够稳居上三绝中第二绝，国君便可高枕无忧，即使有人祸天灾，也可以通过附着物华运的物件提前预知，并做出应对。

    势运便是要求顺天下大势而行，如此修行，似有神助，一日千里。

    只有那天运最是虚无缥缈，至今触碰到的也是寥寥无几，据说走了天运，修士便可以安心飞升无需渡劫，王朝便可享誉千年，安稳千年。

    因此，要想在修行路上闯出一片天，或是开国福荫千年至子孙，都必争五道气运。

    儒生这个提问聊胜于无，因为是个人都知道，赵诏迄今为止所做的事，都是逆大势而为，所拥有的只有人运和山水运。

    周纯阳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一个不沾边的问题：“天地郡最近是不是又立起了一座牌坊？”

    儒生点头称是：“宫师厌的。”

    “哦？”周纯阳一下子来了兴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敢来当圣人，看来是和祁遥没谈拢，立的什么？”

    “势拔河岳。”儒生轻声答道。

    周纯阳赧颜，信步走向西子湖，右手向前平放着，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一小阵风，夹带着雪花，缓缓落在手心中，隐约散发着金光。

    “惭愧，想不到宫师厌竟也能如此果断，想来儒家成天嚷嚷着做君子圣人，墨家又不停宣扬着大爱，到头来飞升的不少，可真正愿意下来同人们共享山河的又能有几人？”周纯阳有些失落，把雪花攥紧在手中直到融化，“那也怪不得祁遥敢大摇大摆地出现，算上贺新郎，三个人是铁了心要护短啊。”

    话音刚落，儒生一闪而逝，周纯阳身后响起了隋心的声音：“周先生。”

    周纯阳回头，冲着二人笑了笑：“祁公子也在，那正好，你们路上互相有个伴。”

    本来隋心只打算自己回来就好，不用再麻烦祁遥，可拗不过后者的坚持，还是让其撑着伞跟来了，只是一路上都在讲自己和周先生的游历，从东讲到西，从南讲到北，或侃侃而谈，或娓娓道来，祁遥只觉得如沐春风，也不打断，任由其讲。

    祁遥撑着伞听着，还会付之以微笑，偶尔说上一句“真厉害啊”，也不嫌烦，就这么走着。

    三人行，两人结伴，一人远随。

    “路上？要去哪里啊？”隋心不禁疑惑道，虽然他更好奇为什么感觉人人都认识祁遥，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想着既然无所不知，当有通天的本领，在天下中的名头较响也是情理之中。

    做凡人没有什么不好的。

    周纯阳走到隋心身边，示意其伸出手，然后把刚刚自己手中接到的已经融化的雪水倒在了后者手中。

    雪水中仍是暗含金光，在隋心手中流动着，融入掌纹中，使得脉络更加清晰，顺着手臂迅速游入体内，紧接着隋心便感到一股暖流袭来，最终汇集到额头处，形成一个很小的印记，像是一柄倒悬的剑，散发着淡金色的气。

    隋心有些吃惊，忙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祁遥扶紧了隋心，眼神低沉肃杀，释放出了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黑色气环，缠绕在二人身边，其中一道凝成了一条龙的形状，对着周纯阳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隋心忙说道：“阿遥别冲动别冲动！周先生肯定不会害我的。”

    “不要害怕，这是西子湖内的山水运，于人体无害，甚至还大有裨益，”周纯阳笑了，伸手抚摸着隋心的头，“现在你的体内已经有了完整的山水运，或许你并不懂，不过有祁公子在，就当是这话和他说吧。”

    祁遥点了点头。

    周纯阳收回手，双手抱拳作揖，说道：“祁公子，周某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但讲无妨。”

    “我知道，殿下现在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人运山水运天运合一，出了镇子以后定会有不少人来抢夺，小的且不说，天地郡、官崖和大齐都免不了来争这份天大的气运，我先前之所以将这三运的部分封进殿下体内，一来是为了让他的路走得更宽更平些，而来也是合计着倘若日后殿下有兴趣，踏上了修行路，这些对于境界和身体的助长也只好不坏。”

    祁遥听罢，看了一眼西子湖，湖中水位好像又下落了一些，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水塘，确认周纯阳所说属实后，才将那股黑色的气收起来。

    “我知道，殿下并不愿复国，因为这确实欠妥，天下大势为和，他大齐不讲道理我们讲，暂且避其锋芒又有什么？又没有人耻笑，只是我还有几个老朋友没有见，也没脸见，想着托付给你们帮我走一遭，毕竟我怕是真的老了，走了十几年了，累了。”

    老先生说这话时明明全是遗憾和不甘，却表现得异常轻松，就像是在山水间行走般从容，明净，没有一丝浑浊。

    故人还在，天人永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钉在书上的道理，确实让这位老先生琢磨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忘恩负义胆小如鼠的名头，也不亏，至少有人继承衣钵了，还能捎带帮自己去看看外面的天下，这有什么不好的？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况且，累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先生我不会护短，就那么点本事，以后殿下若身陷囹圄我估计也只能干瞪眼，跟着你倒还安全些，护个周全就行。”

    隋心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明明不是生离死别，却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仿佛一走就成了两个世界，之前在一起游历的日子就不复返了，明明以后还能见面，对！肯定还能见面，所以不用这么伤心，只听周先生的便好。

    想着，便擦了擦眼泪，故作平静，说道：“那先生需要我来做什么？”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周纯阳顿了顿，没想到眼前这个仍然没有自己高的少年，竟已不再是小孩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后面问东问西的小孩了，此刻倒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我还有几位挚友，自从大楚灭亡后就再没见过了，这些年在外，也听了不少有关他们的消息，只是不愿也没脸去见他们，你就代劳一下，去挨个拜访拜访，说不定还能顺来点气运呢。”周纯阳说着，笑了笑。

    “嗯……”

    “另外，我也还要再出去一趟，去我唯一想要去可还没有机会去的地方，那也算是一片净土了，随后若有缘，你前往那里，还能与我再见。”说着，周纯阳递给了隋心一张发黄的地图，皱巴巴的，上面画着天下的五洲十九郡形势图，圈点标画了几处地点，有些分散，但大致都在一洲之内，也不算远。

    “那……先生您要去哪？”隋心问道。

    “日后你自会知道，不如问问庙里的那个老顽固愿不愿意与你们同行，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周纯阳指了指前面的那座破庙。

    “老子才不去！看他们扭扭捏捏假惺惺的样子，不管是那几个的府上还是天地郡，老子都不愿意去！就呆在这里！我就是要看看宫师厌这个缩头王八还能藏到什么时候！”周纯阳话音刚落，庙里便响起了一个暴躁的声音，紧接着晋南北推门而出，手中拎着一只深棕色的酒葫芦，里面还散发着酒气。

    隋心连忙捂住了鼻子。

    “晋前辈，还是少喝些酒为好。”隋心说道，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么浓的酒气。

    “这……”晋南北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吧……先听殿下的，不过我哪都不去，就呆在这里，我就喜欢画地为牢。”

    “哈哈哈，也行，我们各走各路，大路朝天，日后再相见。”周纯阳捋了捋胡须，说道。

    雪消停了，祁遥收起了伞，问道：“那我们就走了，去镇上买一些东西。”

    周纯阳点了点头，看着隋心和祁遥转身远去，走在厚厚的一层雪上，踩得雪吱吱作响。

    隋心回头，嘴唇微动，想说什么还是停住了。

    还是下了一场大雪啊。

    等到二人走远后，那儒生又冒了出来，用扇子翘了翘太阳穴，说道：“就这么走了？听上去可不清不楚的，你就真舍得？”

    “这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要殿下缠住祁公子问问，那还能得不到想听的答案？不必杞人忧天，倒是你，真的打算把你千年的气运赠予我？”周纯阳说道。

    “切，装什么君子，拿了这气运你小子还不得横着走？”晋南北又灌了一口酒。

    “周先生，我在这里呆了数千年，尽管能够一览天下无遗，可真要说起来，还真的是哪儿都没去过，这个雷池我越不了，但就像隋公子代你去见那几位老家伙，我也觉得你可以代我去走万里路，就当是我的未了夙愿吧。”儒生微微抬头，摸着身旁的槐树，其实就是摸自己的躯干。

    一立千年，作山水运。

    ……

    赵诏极力压制愤怒，看着从清养殿偏房中走出的白发老人，将手中的狼亳放下，刚刚狼藉一片的书桌此刻早已收拾干净，墨水的痕迹都看不到。

    “这群废物东西！看见颜素望了也不知道让让，非要惹到他，搞得五千轻骑没了！行！没了好！你回去告诉颜素望，我大齐有的是军队和气运，他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我不会插手半点！”赵诏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大声喊道。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没看到，天上的仙人仅是做了个样子而已，不会伤到颜素望的，”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虽是合作，可必要的遮掩也还是得做做样子的，况且，这五千轻骑本来就是拿去糟蹋的，你一国之君还在乎这些？”

    “只要是能把清秋冷艳图给我乖乖交出来，这些我都不会计较。”赵诏冷冷地说了一句。

    “现在颜素望的境界足有十三到十四品之高，半步踏入了上三绝行列，这就使得那清秋冷艳图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天大气运，说不定自己往后会将其作为修行的垫脚石，然后再一步步飞升。虽然我现在还能稳当地压制他，但若再往后，特别是将天运分给他时，恐怕我再怎么出手也无济于事，无非就是给他上一道印文，磨灭他的人性，成为我的徒弟，或者是棋子。”老人声音仍是十分低沉的，听上去像是从深渊中爬出，带着几分沙哑。

    “以他的性格。估计没有那个追求，倘若放他走，估计也只会去天地郡看看，也是榆木疙瘩一个。”

    “放他走？那可不行啊，我谋划了多少年才碰上这么一枚棋子，当我的徒弟都屈才了，那五千轻骑让他试试我会不会救他，或者说有没有手段替他补上那道缺口，现在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这样一来才更不能掉以轻心。”老人忿忿说道。

    天下修士，以修行的路数来分，无非分为两道三家。

    两道，是杀道和散道，这两个最不上人眼，只能算是旁门左道，前者因为不合天下大势，需以死人的气运来助长修为，很快便没落了，后者因为修的宗门繁多且没有一个定数，被视作杂门。

    三家，便是文家、武家和兵家，这三家向来被视为修行门派的正统，练的人多如牛毛，并且每一家又会有不同的小门派，如文家修士就还有儒修、墨修、阴阳修、礼修和理修之分，因此更加盘枝错节。

    而修士根据境界的高低，以王朝的品级来划分，由低到高共十七品，其中十五、十六和十七代表了修士的最高境界，被称为上三绝，一旦达到这三个境界，便有资格登上飞升台，一览众山小。

    而天下的五洲十九郡中，有一个郡名为天地郡，存在数千年，不受战乱或朝代更迭的影响，算得上世间真正的一片桃源，是天下修士心中的圣地。

    天地郡无人掌管，规模堪比半洲，其中又有划分，设二道三家共五都，每都都是那一方面修士的聚集地，还都设有一祠一庙，庙供圣人，祠供仙人。

    每都又有一座存碑的建筑，分别是文阁、武庭、兵场、杀楼和散廊，这里面都存放着一座下碑和数座上碑供后人瞻仰。

    修士开气后，相应的碑上便会自行留下名字，存下一部分本初气，境界每上一层，碑上的品级就上一级，这是在下碑上的。

    而上碑，就是在修士达到十五品后，可以自立一碑刻上名字，碑上会依附自身的气运，还可以选择在其后刻下他人名字，被刻名字者就会收到庇护，亦能够从中借气使用，在碰上不虞之事时可稍作化解。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天地郡聚集了磅礴的气运不散，早就成了修士一生中必到的地方，不仅仅是来者不拒，更是因为里面的浩然正气能大幅度增长修为。

    “他究竟有多几品，我并不知道，不过能够肯定的是你现在操之过急了，如此多的气运源源不断的喂给他，强行给他逼到了十三四品，他却依然没有将你当做恩师，那颜素望若想完全脱离你的掌控，闹出的幺蛾子恐怕天下人都知道。”赵诏下了定论。

    十四品后，境界每上一层都如登天般困难，并且不在天地郡是无法突破瓶颈的，所以真正想要问道巅峰的人往往一生都在天地郡不曾出去一步，尽可能吸收利用里面的气运。

    “不过，现在隋心他们已经准备离开西子湖了，那一整份山水运也被全部塞进了他体内，接下来机会有的是，无需着急。”老人缓缓说道。

    “也好，不过颜素望怎么办，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天谴，就他那身子骨能抗住几次？再糟蹋下去就没了。”赵诏叹息道。

    “陛下，您难道忘了他有一个兄长吗？这些年只听到名号而不曾见到其人，现今已打听到了，在扶摇郡龙氏苟活着，何不在他身上做文章？”

    “好一个兄长……”赵诏说道，“朕也有过兄长。”

    亲人论其迹，毋宁论其人。

    ……

    隋心和祁遥去了几家店铺，只买了几件合身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和那一年四季轮换着穿的薄衫相比，怎么都是好的。

    “以后跟着我，最起码不差钱了。”祁遥打趣道。

    可隋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感觉有些无助，今天所要接受的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累，甚至没空好好去思考一下，就感觉是被牵着走一样。

    “不要愁眉苦脸了，往好处想想，这也是个见见世面的好机会，顺点气运，倘若你想练道，说不定还能……”祁遥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用没有拿衣衫的手拉着隋心跑进了一家酒铺。

    祁遥叫来小二说了几句话，只要了两碗水。

    祁遥面向隋心而坐，故作神秘地问道：“我送你一个礼物你想不想要？”

    说话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说罢，祁遥就把桌面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挑了一个看起来不脏的地方放下衣衫。

    虽然不明白为何祁遥的兴致这么高，不过不好意思煞了风景，隋心便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期待阿遥的礼物。”

    听了这句话，祁遥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晕，虽然很快就过去了，但还是让隋心看到了，不禁发笑，老大人了，还会害羞脸红。

    祁遥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眉心划过，一道白虹骤然亮起，缠绕着他的手臂，然后白虹缓缓凝聚在一起，竟化成了一柄剑。

    剑长三尺，银白色，剑柄雕刻细致，剑身锋利，还隐约闪着白光。

    祁遥握住了这柄剑，在隋心面前晃了晃，把后者给看呆了。

    试问哪个意气风发少年郎能够拒绝一柄剑？

    握在手中，有如快意游江湖的潇洒，向天一挥，就像是能够斩开天地。

    隋心咽了口口水，问道：“这……是要送给我的吗？”

    祁遥笑了笑：“那当然，这也算是我那位故人的一件遗物了，看在你这么像他的份上，就送你了，拿在手中我看着，就好像他还在我眼前呢，对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可怕别人看到眼红，回头再给抢了去，才来这家没人的酒铺里。”

    “啊这怎么行？既然是那位故人的，就应该好好收起来才是，怎么能够赠予我？不不不不不，实在不行。”隋心听了，连忙摆了摆手。

    祁遥不由分说地把那柄银剑塞到隋心手中。

    隋心双手捧着银剑，心中还是有些惊喜，只是觉得这柄剑好像在发出什么声音一样，嗡嗡作响。

    “看来这柄剑很喜欢你啊，”祁遥将衣衫整理了一下，“你不如给它起个名字吧。”

    “啊……它还没有名字吗？”隋心疑惑道。

    既然是那位故人的遗物，想必也跟着他不少时间了，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银剑轻微晃了晃，像是在赞同这个说法。

    隋心清了清嗓子：“咳……那我就为它起一个名字吧。”

    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不能太俗，否则显得没文化，估计剑也不会满意，也不能太艳，不然听起来怪怪的，总不能以后问鼎剑道了，告诉天下人自己的剑叫做什么什么花吧。

    思忖良久，最终隋心想出了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如梦令。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好在哪里，可就是觉得这柄剑应该配上这样的名字。

    银剑听后立刻飞了起来，在隋心周围蹭了又蹭，活像一个买到糖葫芦的小孩子，可爱极了。

    “起的不错，”祁遥看着来回飞舞的如梦令说道，“就是别太张扬了，让别人看到了可不好。”

    此话一出，如梦令就像是一个挨训的小孩子，乖乖落在隋心面前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隋心会心一笑，剑亦有灵，灵秀之姿不可言。

    祁遥眉眼稍低。

    怎么会？怎么还是会用这个名字。

    他好像看到了数不清的岁月以前，也有一位少年，梳着马尾，在瀑布下练剑，还向自己吹嘘这柄剑天下无敌，配合上自己的剑术和剑意，定能成为一代剑仙。

    那个少年光着膀子，站在水中挥舞着如梦令，调动着阵阵剑意，不时劈向那道瀑布，却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了动静。

    少年不免尴尬：“嘿嘿……这只是我技术不到家，等到我再练个十年八年的，别说这瀑布了，就是大江大海也能拦腰斩断！”

    每到这时，坐在旁边岸上的老先生就会向他扔去一块石头，都是刚好打在屁股上：“臭小子，练剑就练剑，话怎么比你那剑术变化还多？”

    少年也不愤怒，反而笑了笑，揉揉屁股还贫嘴：“师父，打我干嘛呀？以后等我什么时候问鼎剑道了，去那天地郡立一座牌坊，争取给您的名字也刻上！让您老也风光风光！”

    “得了吧臭小子，你什么时候不和我贫嘴我就算知足了。”老剑修被气笑了。

    平时吊儿郎当的，练剑也不认真，却总是一副心怀大志的样子，还说着要保护师姐师弟，阿遥你又不和我同门，不是一个师父教的，就算了吧，哎哎哎，但是顾及到咱俩也认识这么久了，也就你还打不过我，没事，以后啊，你出去要是被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字，别人听见剑仙的名字肯定都会闻风丧胆的！

    祁遥寡言少语，只是静静听着这个少年的伟大抱负宏图理想，并且还产生了几丝期待。

    最后在天地郡，两人阔别已久，再次相遇。

    那名少年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不到二十五岁就登顶十六品剑修之位，于飞升台上斩下了四位想要大开杀戒引起骚乱的杀修，还在文都求学，与六位圣人论道，最终有所感悟，悟出剑道本心，成为天下第七位圣人，名震五洲，享誉四海。

    最终，少年将只有圣人可立的牌坊选址选在了杀都中央，虽然没有人理解，甚至有将近一半的剑修反对，那名少年还是力排众议，将那座牌坊立了起来，并用如梦令亲自刻下了四字：无问剑倾。

    也正是种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事方法，这位少年被后人称为“流氓剑仙”。

    想来，二人还真是刚好相反呢，隋心生性平和安稳，带着几分善良，有如良人温婉，那位“流氓剑仙”则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恰似飘摇自在少年郎。

    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剑，祁遥突然想起这么多，自顾自地笑了。

    才发现，自己也走了那么多的路，见惯了生离死别和久别重逢，遇到过阳关大道，平步青云，也走入过绝境，无法自拔，可始终有一个人光明正大地陪着自己，会一起哭一起笑，虽然都是那个家伙哭，不过想来还是羡慕，羡慕从前的自己。

    现在回首，好像还是有些难以忘记。

    不过很多事已经无所谓追究了。

    ……

    官崖。

    刚刚经历过大雪的洗涤，高山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想霜打过的茄子，直不起身。

    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妇人站在花草中央，扶扶这个扶扶那个，不停地叹息道：“唉，都是好苗子啊，怎么不珍惜呢？非要插手，把本来能安稳一生的气运都给冲散了。”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