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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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意冷心死

    ……

    ……

    “冯监军还没有消息么?”刘嶂叹了口气,低声询问道。曹郁宽摇了摇头,道:“没有。”刘嶂为自己倒了盏茶,道:“有将士说看见冯监军去了夏医师的马车,等到叛军来袭时,那马车便离开了。”

    曹郁宽瞥了刘嶂一眼,道:“大都督什么意思?还请明说。”刘嶂饮了口茶,道:“老夫没什么意思,只不过……”

    话未说完,二人便见一位风尘仆仆的将军闯入了大帐。“末将雷克安,见过大都督、侯爷!”来人恭敬地拱手道。

    刘嶂点了点头,道:“怎么样?抓住活口没有?”雷克安道:“抓住了!”刘嶂道:“这几日叛军处处对我等主动发起进攻,还偷袭了我等的粮道,他们可招了是如何知晓这些军机的?”雷克安看了曹郁宽一眼,拱手答道:“据被俘叛军所说,是……是……”

    曹郁宽拍案道:“说!”

    “是冯监军写信告知。”

    “什么?!”刘嶂大惊失色,起身道,“这不可能!你休得胡言!”雷克安面色一苦,道:“不是末将胡言,大都督,确有其事啊。”

    曹郁宽皱眉思索了片刻,对刘嶂说道:“大都督,我接下来的话不是针对冯监军,而是就事论事,还请大都督不要发怒。”

    刘嶂深吸了几口气,道:“曹侯爷请说吧。”曹郁宽拱手道:“我观冯监军言行,早有同情叛军之意,敌袭之时,冯监军忽然失踪,未必不是趁机隐退。”

    刘嶂摇了摇头,道:“话……话虽是这么说,但老夫……老夫还是不能相信……”曹郁宽拱手道:“大都督,您可莫要忘了冯监军祖籍何处啊!”刘嶂闻言双眉一挑,道:“他祖籍何处?”曹郁宽敲了敲桌案,略有深意地说道:“永州。”刘嶂心中一惊,道:“这……这……”

    曹郁宽长叹一声,道:“你先下去。”雷克安拱手而退。“大都督,万一冯监军……你我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刘嶂沉默了半晌,最终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

    ……

    冯枚活动了一番被绑得发麻的手腕,坐在了石凳之上。墨纷倒了一盏茶,推到了冯枚面前。“喝一杯?”墨纷晃了晃手中的茶盏,问道。

    冯枚刚刚伸手拿起茶盏,墨纷便伸手与他碰了个杯,而后一饮而尽。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冯枚循声望去,只见夏归舟正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唉,这位小朋友醒的太是时候了……”墨纷俯身于冯枚耳畔轻声说道。

    冯枚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夏归舟身旁,为他松绑。夏归舟刚刚脱离了束缚,便迫不及待地扯下了嘴中的发带,质问冯枚道:“冯散秋!你为何要与贼寇勾结?!”

    冯枚闻言面色一沉,待抿了抿嘴,他说道:“茶今……”“住口!”夏归舟冷冷地望了冯枚一眼,道,“你不用解释,你也解释不了。”

    确实解释不了。

    是自己把夏归舟唤进了马车,而夏归舟刚刚苏醒,就看见自己在与墨纷碰杯。

    这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通的。

    冯枚皱着眉,对夏归舟道:“多说无益,茶今,走。”夏归舟拨开了冯枚的手,道:“放手,我能走。”

    冯枚一愣,缓缓缩回了手。

    说罢,夏归舟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院外走去。

    “院外有一辆马车,官军大营往西六里便到了。冯监军!”

    听得墨纷喊自己,冯枚回首,墨纷笑了笑,道:“你不是问我字什么吗?如今我便告诉你,我,墨纷,字泣然!今年二十二岁!”

    冯枚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到冯枚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墨纷心中少了几分快意,竟多了——几分不忍?墨纷摇了摇头,于自己心中说道:“是他害了你的父亲……是他……”

    上了马车,夏归舟径直躺到了帘后,冯枚叹了口气,驾起了车。驾车与骑马不同,难度更胜一筹。

    冯枚试着挥动了马鞭。

    很好,车动了。

    只不过是动了一步。

    帘子一掀,夏归舟走了出来,劈手夺过了冯枚手中的马鞭,将冯枚猛地推入了帘后的马车中。冯枚一下便撞到了坚硬的木梁上,肩膀磕得生疼。

    “驾!”夏归舟的声音响起,马车很快便快速地前进了起来。

    冯枚伸手将车窗打开,靠在一旁,打量着外面的景象。

    没有人。

    一个都没有。

    田地杂草丛生,干涸枯竭的水渠、已成白骨的耕牛、冻毙于风雪的百姓,到处都是这种景象。冯枚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这种景象在应天是看不到的。

    是了,应天是什么地方?

    都说统治者容易被蒙蔽,可谁知道,自己竟然也被蒙蔽了呢?当初永州叛乱的消息传到应天,朝中皆言是混源邪教进行的蛊惑煽动,可若是吃得上饭、过得上安定幸福的生活,谁又会冒死造反呢?

    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袭来,冯枚只觉得朝中满是吸食人血的恶鬼,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是这样吗?我终究还是一个贪官……”冯枚喃喃低语,“什么盛世……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冯枚试图摆脱自己所在的处境,可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越挣扎——陷得越深。一会儿身处火炉,一会儿身处冰窖。冰火两重、冷热交替,冯枚不知所措。

    自穿越以来,冯枚他第一次如此迷茫。

    “不……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冯枚喃喃道。说着,冯枚企图离开马车。可待冯枚刚刚站起身来,马车便停了。

    “什么人?!”

    “夏归舟……携……携罪官冯枚归营。”

    冯枚闻言,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罪官?罪官?是了,是了,杭江决堤……我是罪官……我是罪官……我有罪……”

    ……

    ……

    刘嶂合上食盒,道:“去告诉掌勺,这次做得有些淡了,下次多放些盐。”“是。”下人出帐,不过片刻,他又走了回来。

    刘嶂道:“这么快?”下人恭敬地说道:“回老爷的话,雷将军求见。”刘嶂点了点头,道:“请他进来。”话音刚落,雷克安便已走入帐中。他身后跟着两名士卒,士卒正拖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清秀男子。

    “冯监军?!”刘嶂惊呼一声,起身道,“你怎么回来了?”雷克安拱手道:“是夏医师,夏医师带着罪犯冯枚归营的。”

    刘嶂道:“夏茶今呢?把他叫来!”雷克安拍了拍手,一身紫袍的夏归舟缓缓走入了大帐。“夏医师,我问你答。”雷克安开口道。

    “你为何会与冯枚在一起?”

    “他来马车里寻人,后来他叫我进入马车,我刚进去便被打晕了。”

    “好,他是自愿还是被迫?”

    夏归舟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应该……应该是自愿吧。”刘嶂眉头一挑,道:“为何?”夏归舟道:“我醒来时见到他与行凶者碰杯。”刘嶂闻言长叹一声,道:“冯监军,你可有什么说的?”

    冯枚不应。

    刘嶂摇了摇头,道:“好了夏医师,你可以去休息了。”

    夏归舟缓缓离开。

    刘嶂挥了挥手,道:“把冯枚……打入死囚牢吧……”雷克安拱手道:“是!带走!”

    全程,冯枚没有辩解一句,他目光呆滞、失魂落魄,没有看刘嶂一眼。

    很快,士卒们拖着他到了一座木质牢笼旁。这便是死囚牢,置于室外,被囚者需于牢中忍受酷热或严寒,直到解脱。

    “进去吧!”

    冯枚被猛地一推,瞬间便摔倒在了笼中。听着上锁的声音,冯枚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冷,好冷。

    可外界再冷,也不如自己心冷。

    冯枚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杭江决堤一事,但通过自己脑中的记忆,冯枚宛若亲临。真的,冯枚都想把做那件事的人碎尸万段!

    可惜,做那件事的是自己。

    杭江决堤,三十万人受难,自己竟将一切责任推给了建造河堤的下属,说他督建不利。他叫什么来着?

    墨痕?

    是了,墨痕。

    那是墨纷的父亲吧?

    一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就因为自己上司的一句话,被拉到刑场砍了脑袋。要不是朝野议论纷纷,关续为了避免牵连冯枚,墨痕的全家都跑不掉。

    “是我害了他……是我……”

    冯枚早已不再单单是后世的青年,他如今是恶名昭彰的贪官——冯枚!

    “泣然?泣然。”

    冯枚笑了笑,原来自己的存在就是他人“泣然”的原因。

    多么的失败?

    罪人。

    罪人!

    杭江决堤,震惊朝野。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竟逃过一劫。冯枚之前一直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如今方才清楚自己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

    死了吧。

    死了才干净。

    像这雪花一样,干干净净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