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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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党争伊始(一)

    ……

    ……

    冯枚坐在轿子中,正闭目养神。

    最近他已经见过了不少有意投效的官员,但说句实话,这些人不能都收入门下。鉴于冯枚贪官污吏的恶名,他需要扭转百姓对他的这种认知。而大量前来投效的官员都是恶名在外,有的甚至比冯枚自己名声还坏。

    冯枚无法接受。

    忙碌了几日,冯枚整理了一份名单。

    除去尹师盛几人外,冯枚又招纳了一些“能臣干吏”,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小毛病,“酒”“色”“财”“气”,每个人都有难过的那一关。

    但这是人之常情。

    在其中最让冯枚瞩目的,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柳繁欢。前文说了,吏部考功司是六部中的四大肥差之一,虽然柳繁欢还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但在自诩明朝正统的温朝,不能以官员品级推测他手中掌握的权力。

    六科都给事中,区区一个正七品的小官,朝廷里一抓一大把,却敢于弹劾当朝首辅。位卑权大,都给事中下辖左、右给事中,负责监管六部。

    荆党魁首亓贞初便是礼科都给事中。

    一个都察院、一个给事中,都是朝廷的奏疏高产区,御史争相弹劾,给事中也不闲着。两方时而联手,时而互斗。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柳繁欢是徽州人,他给冯枚留下的印象极好,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完全符合冯枚的要求。

    就在一天前,冯枚召集同党,定下了下一个计划:“转移视线,劝立太子。”安沛泽的长子,也是独子——安云瑛已经快六个月大了,冯枚准备趁此时机,提议早定东宫的储君之位。

    说起来,六个月的太子确实是有点小,但冯枚目前没有任何办法转移众人的视线。自己的永绎党正在逐渐坐大,齐、荆二党僵持不下,东林党即将坐收渔翁之利。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种关乎国本的事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冯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具备了一个政客比较重要的品质。

    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俗称“要烂一起烂”。

    永绎党忙着扩大势力,却屡屡遭到齐党有意无意地敲打,而张居正迟迟不能入祠,原本对自己鼎力相助的荆党态度也开始暧昧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冯枚怎么能让东林党“端坐紫金莲”?必须拉东林党下水。但这件事依然具有很大的风险,冯枚考虑得很清楚。

    新皇刚刚登基,大臣就迫不及待地上书请立太子,这实在是花样作死。故而,冯枚绝不能让自己人犯险。在前来投效的人中,冯枚选择了一个替罪羊。

    此人名叫王琛,与滕言一样,皆是都察院一名普通的御史。冯枚之所以选他,是因为王琛此人恶名在外,是比自己名声还差的那个。王琛的恋童癖是人尽皆知的事,冯枚很是接受不了。

    王琛已经按照冯枚的交代,上书请立了太子。他欢天喜地,以为做好了此事冯枚便会拉他入伙。其实,冯枚在走出这步棋时,便已经做好了弃子的准备。

    正想着,轿子忽然一停。

    冯枚眉头微皱,淡淡问道:“怎么回事?”轿外传来陆辑的声音:“老爷,前面有一人被扒光了吊在树上。”冯枚冷声道:“应天城乃天子脚下,竟能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胡崖被免职真是一点都不冤!”

    说着,冯枚下了轿子。

    只见一个年轻人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不少百姓围绕在树旁指指点点。冯枚冷声道:“你们去把他们轰走。”

    百姓们听闻声音,不禁回头来看。

    “是冯恶虎!快散了!”

    百姓当即一哄而散,各家关门闭户,好似遇到了妖魔鬼怪。冯枚黑着脸,踱到了树旁,待看了那人一眼,冯枚失声叫道:“方先生?!”

    ……

    ……

    当方应识自昏迷中醒来,除了疼痛以外,并没有任何感觉。但当他仔细地感受了一番,心中凉了半截。

    这个疼痛,来自下体。

    内心中挣扎了许久,方应识正要看上一眼,忽听门声响起,一位须发皆白的郎中走了进来。“你醒了?”老郎中担忧地问道。

    方应识伸出手,拽住老郎中袖子,颤声问道:“老……老先生……我究竟是……怎么了?”老郎中叹息一声,道:“好孩子,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啊?下了这么重的手。”

    “你的胯下……对不起……老夫无能为力……已经没有了……”

    ……

    ……

    待冯枚赶回冯府,却是遇上了刚刚出府的郎中。“多谢老先生妙手,陆辑!”冯枚道。陆辑奉上诊金。老郎中摇了摇头,道:“老夫没做什么,只是帮那位公子简单地进行了包扎,能保他性命无虞,老夫不能收这诊金。”

    说罢,老郎中叹息着走了。

    冯枚快步走入府邸,来到了客房之中。一进客房,便见方应识面色惨白、双目失神地躺在榻上。“方先生……”冯枚面色暗沉,轻轻地唤了一声。

    “哦,是冯大夫。”

    良久,方应识才回应了冯枚一句。

    冯枚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是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住了嘴。方应识却是惨然一笑,道:“冯大夫,我想回老家。”

    冯枚点了点头,道:“好,我尽快安排。”说罢,冯枚于陆辑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陆辑随即离去,执行冯枚的命令。

    “今日便走。”

    奇怪的是,方应识说出这句话时,神色满是挣扎与抗拒,好似被强逼着做出了某个决定。冯枚一愣,道:“方先生,你身体……”

    “今日便走!”方应识的大喝打断了冯枚的话头,冯枚下意识地颔首道:“好。”不过多时,陆辑返回,道:“老爷,都办妥了。”

    方应识道:“扶我出去。”冯枚与陆辑便搀着方应识走出了府邸,待方应识忍痛上了马车,冯枚道:“方先生,你真的现在便走?我……”话音未落,方应识已然驾着马车远去了,时不时还能听到他的呻吟声。

    冯枚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去查,查是怎么回事!”陆辑拱手而去。

    调查自然是一无所获。

    冯枚也无法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此事中,因为明日还有他的一步妙棋。

    ……

    ……

    “六霎”组织的地下钱庄。

    “庄主,这是一单生意。”

    一名婀娜身姿的女子闻言自红纱帐中伸出了手,接过了属下递上的一张纸。“区区几个阉货,朱自斟还要我六霎出手?”女子朱唇轻启,冷笑道。

    “也罢,四妹妹去吧。”

    “六霎”是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杀手组织,庄主名为时陌。这个组织由六名妙龄女子组成,几人之间以姐妹相称。

    ……

    ……

    荆楚会馆。

    礼科都给事中、荆党党魁亓贞初正与魏辅苏相对而坐。魏辅苏闭着双目,一脸的惬意。亓贞初便差的有些远,他正满面担忧地望着魏辅苏。

    魏辅苏仿佛感受到了亓贞初的目光,睁开了双眼,道:“允尝,你在想什么?”亓贞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次京察齐党、荆党、东林党全搅进来了,岂不是遂了太傅的意?”

    魏辅苏不答反问:“允尝,你为什么总是不把冯散秋的永绎党算进来?”亓贞初冷笑道:“冯散秋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又有什么可担忧的?”魏辅苏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么想可不对。”亓贞初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冯散秋圣眷正浓,不能过度轻视。”

    魏辅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允尝啊,世间的臣子分三种,你可知是哪三种?”魏辅苏瞧着窗外正发新芽的树木,悠悠问道。亓贞初还未回答,魏辅苏便接着说道:“一种是清官,清的彻头彻尾,譬如说海瑞。但你我都清楚,当官当成海瑞的样子,是极为失败的。”

    “第二种,便是贪官,贪的坦坦荡荡,比如严嵩父子。但贪官也有不同,眼中唯有财、利,毫无远见、只知横征暴敛,是最下等;中等者不见谋取财富,更谋取前途。结党而自保,便是基本手段;而上等者,攫取钱财的同时仍在试图做着什么,虽然是贪官,却没有丧尽天良。”

    “这上等者,也是老夫口中的第三种官僚——能臣。能臣能臣,能力在首位。正所谓‘品质不够,能力来凑’。”

    “允尝啊,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冯散秋就是属于这第三种的人。你看没看到过他的眼睛?”

    “清澈明亮,分明是位人杰。”

    “这种人,你怎么能轻视他?”

    “你怎么敢轻视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