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和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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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怪:惩罚

    吴黎歌站在疯城外,独自凌乱。

    那个吃了两次咖喱鸡的警卫换了班,上前看着他说:“喂!小子,你怎么还在?”

    “我失业了……”失去颜色的吴黎歌说。

    “因为咖喱鸡?唉,没办法,程序是这么个程序。”警卫用牙签挑着牙齿说,“你还是快走吧,以后少来这里。”

    “恐怕不行……”吴黎歌看着手里金光闪闪的信用卡,一脸“你看,这是人干事吗”的表情。

    ……

    惨遭拒绝的师浩凡坐在疯城公园上的长凳,想到差评对那个已经失业的外卖小哥无用,他就很泄气。

    本来他可以利用差评来威胁吴黎歌给他当陪聊,价钱也好说(反正有人付),但没了差评的牵绊,吴黎歌彻底放飞自我,拒绝他时非常干脆。

    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他。师浩凡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眼神迷惘,他想起待在病房的那些日子,跟现在这样无异,都是被禁锢着,被迫孤独着,直到……被遗忘。

    疯城跟外面的城市不一样,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充满着无所不在的恶意。无论是渐渐麻木失去人性的怪物们,还是已经不把他们当人看的警卫,都让他觉得心寒。

    这里没有家人,朋友,爱人的概念,说他们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一旦有怪物失控,伤人,或者想逃走,那些凶悍的警卫都会把它打成筛子,死后剩下的烂肉要么变成泥土的肥料,要么变成其他怪物的食物。

    师浩凡不是在自行脑补,来到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了隔离区残酷的本像――有一场不公平的杀戮,也有一个致命的误会。

    那天,一个警卫的妻女来看望他,女孩很小,不知道怎么溜进的疯城。警卫顾着和妻子聊天,并没有及时发现。

    小女孩跑进来时,怪物们闻到不寻常的气味,统统围了过来,她懵懵懂懂,以为是一群叔叔阿姨要跟自己玩,就展开手要抱抱。

    刚刚下楼的师浩凡看见,为小女孩捏了一把汗,他想要真有什么意外,他要冲过去把她拉出来。

    所幸它们似乎还有意识,都在努力压抑着成为怪物后食人的习性,它们扭着身子离开,不再看着小女孩,分散着走远了。

    小女孩受到冷落,还以为被人讨厌了,呜呜呜地哭起来。巨大的哭声引来一个青年模样的绿脸怪物,它拿着棒棒糖,缓缓的一步一步走过去,它应该是想安慰小女孩,但,这正是它愚蠢的地方。

    丑陋的面容吓到了小女孩,她哭喊着引来父母,警卫以为那个怪物要伤害女儿,不顾怪物拼命摇头摆手想解释,把枪指向他,一阵枪响过后,怪物倒地,棒棒糖落地碎裂,浸透在怪物肮脏的淡绿色血液,在人类看来只觉恶心至极。

    而师浩凡看着,觉得悲伤,明明没有伤害别人,只是想安慰那个孩子,却因为误会挨了枪子。他记得那个青年在疯城里有一个变成怪物前认识的警卫朋友,不知道这位朋友知道青年死后会不会替他哀伤。

    事后,小女孩被带走,在被母亲抱上车子时,她笑得天真无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那些面目尚且正常的“叔叔阿姨”摆摆手。

    而青年的尸体就冰冷冷躺在地上,即使是目睹一切的怪物们,也没有谁去收拾它,它们神色漠然,在这里待了很久,它们知道结果是什么。

    而那天晚上,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跟他一样是新批次的怪物里,有人企图逃跑,这些人里有的被电网活活烤焦,有的挨了枪子,那一夜,满地都是鲜红色。

    师浩凡晚上本只是想散散步,却看到了这场杀戮的其中一幕,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跪在地上痛哭:“警察叔叔,放我出去吧!我还想见见我的朋友们!我真的不会害人的!”

    冷酷的警卫将枪对准他的脑袋,冷声说着:“怪物,没有朋友。他们不会想见到你的!好好待在这里就能活着,但是你自己找死!”

    扣动扳机,快速运动的子弹震碎了脑组织,高溅的红血飞到枪上,飞到警卫冷酷的脸上……那个只剩下一半的脑袋还在流出残余的脑组织和脑浆,尸体倒地时发出“咚”的声音。

    师浩凡看着这恶心又惊悚的一幕,看着一地的残肢败骇,看着警卫冷酷如石头一样的脸,扶着墙一阵干呕,难受的感觉带出了腥咸的眼泪。

    可笑的是,看见警卫残暴如此,那些成堆的怪物们,却丝毫没有联合反抗的意思。看着失去的同类,它们面无表情。它们用冷漠这种方式苟活,只要活着它们就无所求。

    日子过得久了,师浩凡终于知道那些怪物看着其他怪物死去时的感觉,一种是出于对人类安全的自觉意识,他们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还是人,怪物都是该死的;一种是厌恶成为怪物的自己,同样的,它们也厌恶成为怪物的他人。

    师浩凡觉得自己是第二种。即使知道待在牢笼里很安全(也许是吧),只有待着才能活下去(也许是吧),但他真的不想抛掉人的身份,不想斩断和外面世界的一切联系。

    所以,在今天,他点起了外卖。

    他只是想见见人,来自疯城之外的人。

    现在,他还有了私心,他想有人能留下陪陪他,或者,能时不时来看看他。可是没有,吴黎歌根本不同意――谁会想待在一个古怪陌生的地方,陪着一个陌生人?

    “唉,要不再点一份外卖?或者找个家政人员?”师浩凡拿着手机,喃喃自语。

    “咔――”铁门打开,一队穿着制服的人步伐整齐地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微卷的女人。

    她带着人来到师浩凡面前,师浩凡不由得站起来,他从她身边带着枪的人里感受到难言的压迫感。

    “你是……?”师浩凡还没有把话讲完整,力度很大的一巴掌打的他头晕脑胀,捂着脸的他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你私自联系了外来人员?没跟你说过不要和外界联系?”女人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说,“成为怪物就要有怪物的自觉,别妄想会得到外界的帮助,你的自私只会连累他们!”

    “哈,我能问一下手机是用来干嘛的吗?”师浩凡擦擦嘴角被打出来的血,晃晃手里拿着的手机,不满地看着趾高气扬的女人,“当摆设?点个外卖都不行?”

    女人一脚蹬向他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捂着腹部惨叫起来,女人冷冷看着说:“给你们手机已经是很‘人性化’的决定,毕竟是给你们消遣的――不过,通信功能看来要禁止了,社交软件也必须严格管制。”

    “典狱长说的是!”警卫队长点头哈腰地说,“那这个怪物您看怎么处置?”

    女人思考了一下,看着疼得满头大汗的师浩凡,冷笑着说:“上级竟然要我们‘人性化’一点,那自然是小小‘惩罚’一下啰~”

    “把他吊到最高的楼层,如果他不会摔死,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摔死了,就说他是逃跑时被击毙的!”女人说完,蹲下身子对师浩凡说,“今天风大,自己担心噢~”

    师浩凡死死瞪着她:“我们……曾经也是人……”

    “呵呵,这样吗?可惜你不是了。”女人站起身,对着几个警卫招招手,他们就麻利地把师浩凡捆起来了……

    ……

    咖喱鸡警卫看着晃来晃去,还不肯走的吴黎歌,不耐烦地说:“不想做,那你倒是进去还给她啊!还完赶紧走!”

    “可那光头女是逼着我要的,我送回去,还出得来吗?”吴黎歌没想到自己这么衰,失业就算了,还要被迫换新职业,而且那人貌似不好惹!

    “嗝!”咖喱鸡警卫打个饱嗝,想着虽然换了班,但是陪这人进去还个东西应该不碍事,就对他说,“好歹吃了你两盘咖喱鸡(还把你吃失业了),我可以陪你进去,不过你要过去录个音做日志。”

    虽然失业实际上跟警卫关系不大,但是听见他愿意带他进去还是很开心的,可吴黎歌有些疑惑:“录音做日志?可是刚才不用啊?”

    “刚才我们身上都带着录音笔之类的设备,现在我换班了,没有,你就要自己去录,一旦查出是假录音(撒谎),你就非常惨了。”咖喱鸡警卫言简意赅地说。

    ……

    “你有毛病吗?”师浩凡大声对不远处的女人吼着。他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大耻辱,现在的他全身赤裸的被吊起来,全身的皮肤都受着冷风的切割。

    “哼,摔不死也冷死你!”女人的眼里全是愤恨,她不再看着师浩凡,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开。

    “喂!臭女人放我下来!好歹给我穿衣服啊!”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简直让他难以承受,眼泪刷地涌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求饶着,可是女人充耳不闻。

    “好……痛!”没规律地疼痛偏偏这个时候找上门,他已经痛的两眼发花,被绑着的手和脚因为疼痛抽搐着,他这个时候在想,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让他去死吧,至少不会受到比这些更大的耻辱。

    ……

    “录好了?”咖喱鸡警卫把烟掐掉,不屑地看着吴黎歌,“也是够了,录个日志还要我教你!这次,还去了那么久!”

    吴黎歌挠挠头。

    其实刚才他是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出车祸了,医药费没有着落,希望他先寄些钱回去。他知道后,手忙脚乱地中断录音,用手机几乎把所有卡里的钱都转了过去,微信里只剩下区区两百。

    父母是他最挂念的人,他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失业的事,还骗母亲说他升职了,转过去的钱都是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等下个工资日他再接着转。

    母亲开心地夸他有本事,是他们老两口的骄傲,还说起父亲出事前打算到他这边看看他,哪里想到还没出省就出车祸了。

    “儿子,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你能平平安安,吃饱喝足,娶妻生子就很好了。有事记得跟妈说。这笔钱妈回头填给你。”

    “哪有妈把钱填回来的道理?就当是儿子孝敬二老的!妈,我在这边很好,你们不要挂念!没事,我就挂了。”

    挂完电话,拿着手机的吴黎歌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哪里是父母的骄傲啊!父母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个送外卖的,还升职?他连工作都没有了!

    想起咖喱鸡警卫还在等他,吴黎歌抹抹眼泪,重新开始录音……

    咖喱鸡警卫出示了工作证,跟同事讲了讲缘由,说是很快出来。他同事拿来制服,咖喱鸡警卫边穿起来边走向吴黎歌:“我也是贱,下班了还好心要帮你,瞧瞧,我又穿上了。”

    因为穿上警服才有威慑力,怪物一般不敢攻击警卫,并且警卫能携带防身器具进入,身上的录音设备也有很大作用,所以警务人员进去都必须全副武装,不只是为自己负责,也是给家人负责。

    “太谢谢你了,警卫先生。”吴黎歌挠挠头说。

    “走吧!答应我,还完就走!”咖喱鸡警卫强调完,就带着吴黎歌进到了疯城里。

    怪物们看见有人进来都骚动着,恶狼似的眼睛扫视着两个人,但是咖喱鸡警卫穿着制服,它们不敢乱来。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吴黎歌东张西望着,心里说这个声音感觉有点熟悉。

    “哭跟你也没关系,少管闲事,赶紧找到你说的人出去!以后也别过来!”咖喱鸡警卫不关心哭声,他入职以来,疯城充满的都是哭声。

    “上面有人!”吴黎歌没有听清楚警卫的话,目光如炬的搜索到高楼上吊着一个人,哭声从那里传过来,“这太丧心病狂了吧?”

    “喂!那可能是惩……哎!你回来!”入职已久的咖喱鸡警卫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吴黎歌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去救人。

    “……那是三十三楼?这,他要是在我坐电梯时突然掉下来,怎么办?”吴黎歌正想着,咖喱鸡警卫已经过来扯住他。

    “叫你少管闲事!你还跑过来看,他摔下来死定了!你想看‘豆腐花’满地伤吗?”咖喱鸡警卫要拉他走,结果反被吴黎歌拉住。

    “警卫先生!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吴黎歌一脸认真地说,“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珍惜生命啊,冷血无情的人我不做!”

    他放开警卫,拔步走向楼里,快速按下顶楼的电梯,心里祈祷着那个人能多坚持一会儿。

    竟然被一个送外卖的教育了,真是,不知者无罪!警卫摇摇头,跟着也按下另一部电梯追上去。

    而此时的师浩凡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全身皮肤在冷风里冻成紫红色,紧绑的绳子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他整个人奄奄一息。

    到了三十三楼,吴黎歌“咚咚咚”敲着门,喊着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紧跟而来的警卫推开他,对着门一个侧顶,门就开了。

    “敲你马币啊,这层楼还没住人呢!”警卫大汗淋漓地说。

    吴黎歌来不及回话,冲进屋里,果然看见外面赤身裸体在晃晃悠悠的可怜虫,他打开窗,两只手抱住那个人的胸部,费力地想把他抱回屋里,可是他力气不太够,又害怕得紧,他对警卫说:“先生,求你帮帮忙!”

    “……”警卫很清楚帮忙救回被惩罚者的下场,可是看着拼命救人的吴黎歌,他仿佛看见了当年舍己救人,光芒万丈的自己,心里一阵感动,他点点头,“好嘞!”

    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人拖进屋里,警卫抽出随身的匕首割断绑住手脚的绳子,两人合力把这个人放上沙发。

    急急忙忙的吴黎歌这才有空看救下来的人,竟然就是今天要送咖喱鸡的那位妖怪先生!

    “奇怪,妖怪先生不是很强吗?”吴黎歌挠挠头,不解地说。

    “妖怪?”警卫没想到他认识这个怪物,但是他真的很想吐槽: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强了?

    看着师浩凡身上的伤口,想着刚才他受到的虐待,吴黎歌觉得他太可怜了,想起他说的陪聊,还有些愧疚,如果他留下来能保护他,他会不会好过一点。

    警卫拍了一下吴黎歌,朝师浩凡看看说着:“先说好,你脱!”

    “啊?脱什么?”吴黎歌摸摸头。

    “他不是光着吗?救他不给他穿衣服,你救他图啥?图他不穿衣服吗?”警卫真是要被吴黎歌的智商打败了。

    “噢噢!妖怪先生还光着!”吴黎歌一拍脑袋,正好他穿着一件外套,就脱下来,两个人一起帮师浩凡套上。

    “呃,好像少条裤子。”

    两个人做思考状。

    吴黎歌说:“不然,就先叫医生吧,顺便让他带条裤子,就说最后一条裤子划破了?”

    很难得,警卫没有吐槽吴黎歌的垃圾提议,但是他一脸严肃的告诉吴黎歌:“隔离区是没有医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