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勇出院那天，方国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咸烤头”睡东屋，不动，西房一直空着，腾出一间给田小勇疗伤，陈桂香睡“咸烤头”隔壁——护工老潘睡过的房间，夜里可照顾“咸烤头”，他还睡英子的闺房，房间安排妥当，方国富驾车去接田小勇。

    接回田小勇，陈桂香去菜市场买菜烧中饭，方国富没事做，就坐到“咸烤头”旁边，想同他说说话。

    “咸烤头”摔断的手已有力气，提茶壶，点烟不成问题，只是，这一摔把他的喜好摔掉了——他不喜欢坐到门口拍照赚钱，吃过饭就喜欢坐到堂屋抽烟喝茶。要命的是，火爆脾气少发了，他整日坐在堂屋，要么不说话，一说，尽是奇里古怪的话，脑袋湖涂的时间多，灵清的时候，瞬间即逝。

    同“咸烤头”怼惯了的方国富不晓得如何交流了。没了互怼，坐在一旁反倒觉得有点空虚和寂寞。

    不过，“咸烤头”也有爆发脾气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的爆发点，是他认定给英子存的钱被偷。

    方国富不再努力排除“咸烤头”记忆里存活的英子，因为，烙进“咸烤头”记忆里的英子还活着已是板上钉钉，所以，要“咸烤头”说出存钱的地方，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方国富甚至怀疑“咸烤头”也忘了放钱的地方，要不然，他咋就时不时抓贼。

    方国富不再同“咸烤头”聊存钱的话题，他就想帮“咸烤头”回忆那段“爱恨情仇”的往事，或许这段记忆深刻的往事会延缓“咸烤头”记忆减退的速度。

    方国富还没开口说话，“咸烤头”突然把话题扯到方国富要说的话题上来：“班房客，不许打英子主意，我家英子已有主顾，我亲家是津州市副市长，你再来纠缠英子，我叫亲家再把你关进班房。”

    方国富有点懵，他还没开始帮“老骨头”“勾”出往事，往事已在“老骨头”嘴里“嘣”出来——

    “接力赛式”的相亲，英子累了、烦了，她决定向父亲主动摊牌。

    摊牌这天，英子把小姑也叫来，小姑受过高等教育，肚里有墨水，明事理，脱俗，关节眼能替她说句话。

    英子对“咸烤头”说：“爸，我的事，你甭再操心了，实话同你说了吧，我已有男朋友了。”

    “干嘛的？”为给英子找个好婆家，他忙成无头苍蝇，英子却全程敷衍，“咸烤头”心里来气，但转念想想，能找个条件好的，也就罢了，这关口他得把牢。

    “你先甭问干嘛的，”英子说。“他高大威武，同他在一起我特有安全感。”

    高大、英俊、强壮，他是招女婿，不是招保镖，“咸烤头”关心的是家庭背景、自身条件，有没解决英子“三班倒”的能力。再问：“他是干嘛的？他爸是干嘛的？”

    “他没爸没妈，他是做生意的。”英子说的笼统，她晓的，说具体了，父亲会跳起来，才开头，弄僵了，以后难办。

    听说做生意的，“咸烤头”不乐意，他就是生意人，归类为社会底层百姓，卑微。他要攀个当官的亲家，腰板也能挺直。不过，“咸烤头”

    没直接表明反对，他知道英子犟，要顺毛捋，反了，就会同你犟到底。

    “咸烤头”再问：“住哪？”

    英子说：“九曲巷西头。”

    “咸烤头”问：“西头，谁家？”

    英子说：“方家。”

    “咸烤头”问：“他爸妈自杀那家！”

    “不知道，”英子怒怼。“我知知道他爸是教师。”

    “是他给你灌了迷魂汤，还是你中了邪，”“咸烤头”把脸拉下来了，语气也变的生硬。“给你介绍的后生哪家不比他强，你却偏偏看上他，我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英子，找对象还得面对现实，中国是人情社会，办事离不开‘人情’两字。”莫思家说，“你做三班倒，整夜站在针织机前捣鼓，你是爸妈、小姑的心肝宝贝，在家里当公主养，走出家门吃苦受罪，你爸妈、小姑心疼，你爸做梦都想把你调出来，可你爸是卖干货的，平头百姓一个，调你脚力不足，要是未来的女婿能把你调出来坐办公室，你爸也就安心了。”莫思家停了一会，看看侄女的反应。“所以，女婿就得挑，你相过亲的后生，我逐个了解过，不管人品也好，自身条件和爸妈的社会地位都没得说，要是你同其中一个确定关系，都有能力把你调出挡车工的岗位，他们手里有权，有自己的人情圈，调个人，小菜一碟。像你那个——方老师的儿子，没这个能耐，你同他处，就没法把你调离挡车工的岗位，就得一辈子当工人。我还听说，方老师儿子在外面漂泊流浪有些年头，没人管教，缺乏担当。再说，人一放养，心就会野，性格也会变得稀奇古怪。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性格会不合拍，到时，后悔就迟了。”

    “小姑，我没叫你来做和事佬，”英子没想到小姑会帮父亲说话，心里不高兴。“你得站我这边，你见多识广，思想新，我爸老思想，老玩固，老想着包办婚姻，你帮我把爸的僵化思想刷刷。”

    “咸烤头”气急说：“老话说的好：不听大人言，吃苦在眼前。我同你小姑磨破嘴皮子，不就是为你好，你咋就听不进去。”

    “我喜欢做生意的后生；头脑灵光，做人实打实，做事不钻牛角尖。”英子奋力抗争，她对自己说，不能示弱，不能左摆右摇，要亮出坚定意志。“不喜欢整天一杯茶水一张报纸的机关老爷，他们死脑筋，自以为是，做人虚伪。”

    “气死我了，”“咸烤头”没了耐心。“难道我为害你！断掉。”

    英子没同父亲打拗，不吭声，同父亲摊牌前，英子同方国富、一剪梅商讨过应对办法。一致意见是；要攻破“咸烤头”这座桥头堡，做鲁莽事难成，得讲究策略。

    宗旨是八个字：目的清晰，分步实施。

    第一步是告诉“咸烤头”她已有男朋友，亮明择偶态度，表明决心。

    制定的第一步流程，英子走完了，目的已达到，她撤离现场。

    英子立马把信息传递给在家里等消息的方国富。

    方国富在屋里徘徊，心里七上八下，着急，他急于想知道“咸烤头”的态度，他晓得自己配不上英子，他又怕失去英子。

    英子一进屋，方国富就迫不及待询问，英子说了经过，方国富说：“要是你爸刨出我的老底，就死定了。”

    英子安慰说：“我不死，你也死不了。”

    方国富不怕“咸烤头”为拆散他俩使手段，只担心英子受不住家人的强大攻势，投降。问：“英子，你能顶得住吗？”

    “你能硬，我就顶得住。”英子看出方国富对她俩的前景信心不足，她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咸烤头”虽知道方家在解放前是津州大户，解放后落泊潦倒搬进九曲巷。但不了解突然冒出来的方国富。他到居委会打听，还去福绿水泥门市部蹲守；一了解，一蹲守，还了得，“咸烤头”大为光火，回家的路上，怒火盘踞在“咸烤头”腹中翻滚，他想。回家非把英子骂得狗血喷头不可。但走进家门，看到英子，他把火爆脾气压了下去，他怕英子同他对着干，但一肚的火气压制不住，一进家门，就责问英子：“你双眼瞎了，给你介绍的后生不要，偏要找个班房客，搬运工。我那点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这般折磨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英子说：“爸，你相信英子的眼光，英子不会选错人的。”

    “咸烤头”说：“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我怀疑你神经搭牢了，好单位，大学生又有背景的后生不肯处，要去同班房客、搬运工处对象，你又不是撇脚撇手，耳背眼瞎哑巴，没人要，你这不是作贱自己。”

    ……

    方国富对“咸烤头”说：“英子怀上明明，你想利用英子的容貌攀高枝的梦想破灭了，你对我恨疯了，就提着铁棍打上门来，那天，你够狠的，把我家的院门硬生生砸成柴爿，灶台、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砸成稀巴烂，要不是我掐住你的头颈，房间里的东西也没一件成形的了。”

    不晓得方国富说的事“咸烤头”还有没有记忆，他只“哼哼”两声，就没再说了。

    方国富问：“老骨头，‘哼哼’算啥意思?”

    “咸烤头”喝茶抽烟，嘴角咧出笑意，不搭理方国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