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牟府后，沈子棋就去了牟小姐的闺房，让阿禾去厨房煮了面，两个人才算把午饭吃了。

    吃过饭之后，沈子棋一个人在屋子里遛了几圈，消消食，顺便理顺了一下思路。又等到大约未时末的时候，得了阿禾传来的话，说牟大人刚刚进府，让姑娘去书房。

    书房内，刚刚进府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的牟季中看到了沈子棋，来不及寒暄，话即出口--

    “沈姑娘，你可知今日好险！”

    沈子棋面露微笑，看着牟大人说道：“牟大人是说新增设的女席和葛夫人吧？”

    牟季中点了点头，仍然心有余悸地说道：“正是！沈姑娘不知道，当我看到那新增了的席面和葛夫人的身影时，我感觉呼吸都快停滞了。”

    “好在葛夫人不知为何晕倒掀了席面，搅了局，也算有惊无险吧。”沈子棋想起当时情形不禁没忍住，低头一笑。

    牟季中却是心里为今天威胁葛大人的事感觉到了汗颜。

    “对了大人，您可知今日为何会突然增设了女席？”

    沈子棋抬起头看着牟季中问道。

    “葛大人说是他夫人给孙夫人递了拜帖，孙夫人就邀请了她参加了宴席，并且还让她邀请了其他几位夫人一同前往。”

    牟季中说道。

    “这葛夫人与孙夫人可是旧识？”

    沈子棋问道。

    牟季中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攀附？”沈子棋一抬眉。

    牟季中点了点头。

    “这就有趣了，呵呵，”沈子棋冷笑了两声，说道：“一品尚书夫人竟然接受了一个八品县丞夫人的攀附，还特别增设了宴席，宴请一众低品官吏的夫人。”

    牟季中听完沈子棋的话，也把眉头皱起，说道：“这一点我也是觉得挺奇怪的。”

    “而且，”沈子棋看向牟季中说道：“今日子棋见那孙夫人，发现其并不是个亲厚之人，对我的态度并不热络不说，甚至可以说还稍有刁难。那孙夫人就是不怎么喜爱牟姐姐，如此，为何还要见牟姐姐呢？不仅要见不喜欢的牟姐姐，还邀请了一众不该邀请的人，特别增加了女席......”

    沈子棋的黑色眸子里某种流光闪烁片刻，忽然抬头对闻言也眉头慢慢锁起的牟季中说道：“牟大人，您可听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

    牟季中倏地把目光全部聚到沈子棋的脸上。

    “沈姑娘想说什么？”

    沈子棋抿唇一笑，道：“子棋想说......我想见见顾大人！”

    顾崇业此时正在衙门里忙着查历年来牟大人审理的重案要案的卷宗，刚吩咐完阿烈下一步查找的方向和目标，就接到了牟府管事的口信儿，他就又赶来了牟府。

    一进牟府书房，看到了牟大人灼灼的目光和沈子棋脸上的微笑，他忽然觉得今日没去参加孙尚书的午宴，是错过了什么。那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面前二位脸上寻找点什么，外加询问一句。

    “大人和沈姑娘这次四宜园之行是......？”

    “颇有收获。”

    沈子棋看着顾崇业微微含笑答道，然后她就把今日去四宜园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给了顾大人听。当她讲到了葛夫人掀翻女席倒地昏厥的时候，顾崇业本就跟着沈子棋的讲述上下起伏的紧张心情忽然一松，不禁忍俊不禁道：“不知这葛夫人因何如此，不过也算是最后救了牟大人和子棋姑娘。”

    “诶，”牟季中实在是受不得良心的谴责，把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暗黑的事情讲了出来：“是我威胁了葛大人，让葛大人去警告了葛夫人，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很顺利，沈姑娘弄不好还要受些波折，结果葛大人不知是怎么给葛夫人带的话，竟然让葛夫人搅了席面，停了女席。说实话，老葛那个人还是不错的，说他贪污了衙门的银子，其实也就是黄主簿和我说，有十多两的银子账面没对上罢了......这个事儿我心里有愧。”说完又叹了口气，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也不光彩了一回啊！

    顾崇业听到牟大人说的话，也是稍有错愕，不过旋即他就抿了抿唇说道：“牟大人事急从权，我想日后葛大人会明白牟大人的苦衷，大人不必纠结。”

    顾崇业把脸转向了沈子棋。

    沈子棋听到牟大人的话，才知道葛夫人的搅席不是偶然，她不禁深看了一眼牟大人，看那神情，这次威胁他自己也有了阴影。

    见顾崇业看向自己，沈子棋收回眼神，停了下，开始讲起她的怀疑。

    “首先，孙夫人对我，也就是对牟姐姐的态度很奇怪，审视，疏离，试探，不喜等等很复杂，但是却唯独没有一点见故人之子时应有的点点亲近，那她执意要见牟小姐见的是什么就有意思了。

    其次，一个地方上没有任何关系的八品县丞的夫人能被堂堂一品尚书夫人邀请共进午宴，这葛夫人被邀请的这个价值，若围绕到牟小姐身上，可能就是既能辨识牟小姐，又能在外面迷奸案疯传的时候传播风言风语。而若如此，她邀请葛夫人，让葛夫人发挥作用的前提是----她得知道牟小姐不能去赴邀约。那问题来了，她怎么知道牟小姐不能去赴约的？

    最后，昨夜孙大人前脚携家眷入了城，后脚牟姐姐就失了踪，怎么时间上就这么巧合？”

    顾崇业先看了眼牟大人，又看了眼沈子棋，眼中露出惊疑地神情，问道：“这是堂堂一品礼部尚书的夫人，你们怀疑她？怎么可能？”他话虽是问出了口，但是心里明白，从刚刚听闻来的，今天孙夫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孙夫人确实可疑。

    “为何不可能？”沈子棋嘴角擒笑看着顾崇业问道：“顾大人做县尉这么多年，碰到的案子可以说不计其数，什么样子的犯案之人没见过，不会因为她是贵人妻就能脱了嫌疑吧？”

    顾崇业点了点头，皱眉对沈子棋说道：“那倒是，可是孙夫人与牟小姐又无冤无仇，甚至未来还将是婆媳，她若是与牟小姐的失踪脱不了干系，总需要个理由啊？”顾崇业还是问出了口，他是不明白啊。

    沈子棋看了牟大人一眼，见到牟季中的眼中微有闪烁，心里一叹，她对顾崇业说道，我来给您讲个故事吧：

    ----大概十七年前，牟大人的岳丈宁老大人还在其位，牟大人与宁家小姐又伉俪情深，大家都以为不日牟大人就会官升有望，前途不可限量。正值此时，宁小姐有了身孕，在一次回京城省亲之际，与昔日的闺中密友孙夫人相遇，不知当时是何种心态下，孙夫人就为自己的儿子与宁小姐腹中的牟小姐定下了这门婚约。谁知当牟小姐出生后，宁小姐香消玉殒，而牟大人也一直官升无望。孙家那边老爷却一路高升，十数年后已至朝廷一品，相较之下，两家门第就有了巨大的差别。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孙夫人没有明白的告知牟府这边想要取消婚约，而是一拖再拖，拖到牟小姐都快十七了。当然，这期间她也没有得到牟府这边发出的任何想取消婚约的消息。于是，孙夫人以为牟大人的意思是耗定了这门亲事，开始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恰巧此时孙尚书要回阔别多年的家乡省亲，并且会路过牟家所在的望城县，这让孙夫人看到了解决这件事的契机。

    她应该事先联络了我们本地的什么人，粗略打听了牟小姐的交际等等一些事宜，又无意中得知了我们这里正闹迷奸风波，于是她就有了一个计划，要在望城停留这大半日。许是来回传递消息不方便，所以她没有提前动手，而是等她到了本地才下了令，让人动了手，绑走了牟小姐。然后她又安排了宴请，正想邀约关键的人物葛夫人的时候，正巧想攀附于她的葛夫人先递了拜帖，中了她的下怀。一旦事情如她所愿，未能参加宴席的牟小姐便会在葛夫人的嘴下传出猜测谣言，继而名声败坏，那么她就会以这个为理由，退了牟府的婚事。

    当她确定牟小姐不能来赴她的邀约，却又没有得到牟大人实情相告的讯息，她就想到了也许牟大人会欺她没见过牟小姐本人而找人代替，在她那里蒙混过去。于是，她就在四宜园大门内不远处，派了人观察，看看牟大人是一人前来，还是有女眷陪同。结果她发现牟大人真敢欺她，就大发雷霆打碎了茶盏，下人清扫不彻底，以至于让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残片。这一点上，阿禾可以佐证。阿禾和我说，她在小院外等我的时候，隔墙听到院里有丫鬟闲论，说夫人这是不知为何，竟发了这么大的火气，摔了茶盏。这证明她在我进园子里后，她是生气的。也佐证了她说午间小憩是假。她让我在烈日下两度等候召见，一是生气，一是在拖延时间。见了我后，她实际上都不屑在我面前伪装一下，除了试探了几句话之外，就是在等着宴席开始，让各位夫人拆穿我，不想各位夫人确实不认识牟小姐，她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葛夫人身上。谁知牟大人那边发现了端倪，先威胁了葛大人，葛大人又警告了葛夫人，不知具体是怎么警告的，反正最后葛夫人反倒搅了这席面，也搅废了孙夫人布的这步棋，以致孙夫人愤而离去。

    顾崇业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孩子简直就是在重现牟小姐失踪的来龙去脉啊。这里面，何止孙夫人的动机，就连实施的细节都给出来了。他瞪着眼睛，看向牟大人。

    牟季中在听到沈子棋那句牟府也没有发出任何想取消婚约的消息时，整个人就变得怔愣了起来，略有木讷地听完沈子棋的话之后，原本站在书房中间的他倒退几步，失神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么多年孙府都不曾与自己有过任何书信往来，遑论谈及儿女亲事，以前他总是觉得女儿还小，此事不急，尤其思及这毕竟是亡妻给自己的女儿定下的亲事，如果最后真的能成，也算圆了亡妻临终遗愿。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孙家老爷一路高升官至当朝一品，而自己还在这望城一亩三分地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与孙家的儿女亲事上恐怕是更无望了。

    看到女儿过了极笄，一天比一天沉默，原本因幼年丧母就性格孤僻的女儿一日比一日消沉，他的心就很不是滋味。所以他就想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有时候衙门里的事情一多，就给忘到了一边。

    现在看来，如果自己女儿的失踪是孙夫人为了摆脱这门亲事所为，那么自己也是害自己女儿的帮凶啊！

    “我，愧对秀云和她的母亲......”

    说完此话，牟季中竟有些痛哭失声。

    其实在四宜园里发现孙夫人异常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预感，此刻听完沈子棋的话坐实了这种感觉，而里面竟也有自己的原因，他有些崩溃。

    顾崇业见到牟大人此状，更加确信了沈子棋说得前因没错。他赶紧安慰劝阻道：“大人，现在不是您自责的时候，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牟小姐，其他事情都等人平安回来后再做计较。”

    沈子棋看着牟大人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其实自己不用特别说上那句话的，但是想到牟小姐的不幸，她若还不点醒牟大人，她会觉得对不住牟小姐遭受的伤害。

    沈子棋走上前去，来到因为顾崇业的话已经找回一些精神的牟大人身边，抬手轻抚在牟大人手臂上，缓声说道：“牟大人，子棋自幼父母双亡，我从没叫过一声爹爹。而我今日曾叫过您一声爹爹，凭这一声爹爹，牟大人可信得过子棋？”

    牟季中定定地看着沈子棋的双眸，眼含泪水，点了点头。

    “我牟季中自然信得过子棋姑娘！”

    “好！既然牟大人信得过子棋，那子棋就来安排下一步救牟姐姐的事情！”

    牟季中和顾崇业相视一眼后，都点头看向沈子棋沉静的小脸。

    “好！一切都由子棋姑娘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