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意看着进来的一大家子人，并不作声，倒是梁太夫人看了看一脸铁青的晚意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姜氏后低声喝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住嘴！”

    梁婉琼遂不敢嚎啕，玉秀赶紧上前扶起梁婉琼站了起来，梁晚晴却是十分夸张的喊道：“这谁打的？太过分了，大姐姐这莫不是要破相了吧？这以后可怎么见人？”说着还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红肿，倒是惹得梁婉琼抱着梁晚晴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晚意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开口说话，晚舒倒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人，收回了目光看向梁太夫人，梁太夫人吩咐道：“哭什么，也不怕打扰到你母亲。晴儿，你和你姨娘先去偏厅等着。”

    梁晚晴松开了梁婉琼和宋姨娘听话的退了出去，刚走没几步，就碰上了忍冬引着张御医进来，梁子春赶忙见礼，张御医拱手回了一礼，张妈妈便赶紧放下帐幔，将姜氏的手放了出来。

    张御医坐在床边的春凳上细细把脉，刘妈妈扶着太夫人坐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张御医，晚意更是紧张，握住梁晚舒的手不住发抖，晚舒只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晚意的后背。

    张御医问晚意，是否已经用过针，晚意点点头，张御医颔首，便收起了脉枕。晚意急切的问道：“张大人，现下我母亲到底如何？”

    张御医倒是有些叹息：“夫人的身体本就经不起刺激，大喜大悲之下，必然难以保全。现在准备起来吧。”说完摇摇头告辞离去，梁子春忙送张御医出去。

    晚意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却忽的起身一步步走向梁婉琼，梁婉琼看着晚意那疯魔的样子，不自觉的后退，直到撞到身后的博古架，上面摆着的汝釉三羊梅瓶晃了一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晚意一字一句问道：“大姐姐，现在你满意了吗？”

    梁婉琼颤抖着辩驳道：“母亲身体本就不好，这怎么能怪我？肯定是你们平日里照顾不周的缘故，现在都想着怪我？我只是那样说说而已，谁知道母亲受不得刺激？”

    梁晚舒上前拉着晚意坐下，晚意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母亲受不得刺激？你这次为什么回来？二姐姐信里就算没写，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是不是要关心母亲的身体？你呢？你问了吗？你是问二姐姐还是问我，还是问了张妈妈？你只顾自己，你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得失，从不考虑别人的死活！你的夫君怎么了？那不是你千挑万选相中的？父亲母亲也是告诫过你的，说了这个大姐夫人徒有其表，一肚子花花肠子，是你，是你觉得大姐夫年纪轻轻就能外放到江州做国子监司业，可你就没有想想为什么在京城好好的，为什么会被外放？那是他让翰林院编修曾家的庶女怀胎却不能娶进门，那个曾家二小姐在闺房中悬梁自尽，这件事闹了开来，他老子才给他寻了外放江州的差事！你还想回来，你以为曾家官小就不会闹吗？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嫁，母亲怎么会厚着脸皮去求大舅舅中间转圜，大姐夫若是敢回来，曾大人就敢当朝告他一状！读书人家，不知道他们家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晚意的语气又急又快，梁婉琼一时目瞪口呆，还没有从曾家姑娘的事情里缓过来，连站在一旁的梁盛询都有些吃惊，心里却是暗暗高兴，今日总算没白来，谁能想到这么不堪的一面能让这个三妹妹就轻易的说与自己听呢。

    晚意顿了一顿，嘲笑道：“你从小到大，只会仗着母亲的疼爱，父亲的偏宠，为所欲为，一点都不知道顾及别人，甚至这个人还是你的生身母亲！做衣服，要你先挑，挑剩下的料子才能给我和二姐姐挑；挑首饰，只要你觉得好看的，我们就不能戴，戴了就硬要从我们头上扯下来。你是我们俩的大姐姐，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姐姐，所以我们从不与你争，只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因为一件衣服、一件首饰闹得那么难看。可是你干了什么？拿着从二姐姐、从我这里、甚至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首饰、衣料给了宋姨娘，她一直对你就是捧杀，你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难道还没有看透？那些甜言蜜语都是要将你养成现在的模样，看看，她成功了，你果然变得吃里扒外，好坏不分！”

    说到这里，晚意捂着胸口，泪水大滴大滴的掉下来，惹的晚舒也跟着红了眼眶：“你说为我寻一门好亲事，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考虑过我吗？你只是觉得那样有助于大姐夫的官场仕途，便不惜牺牲你亲妹妹的一辈子，你或许在大姐夫提到这门亲事的时候，甚至都不会反驳，只会完全照做！说白了，你就是自私自利，你仗着所有人对你的亲情，肆无忌惮的索取我们的好，今日，你亲手斩断了与我们的唯一的血脉亲情！你果然是我的好姐姐，梁婉琼，你好的很！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回来这个家了，这个家再也不许你踏入一步！”

    这时梁盛询倒是开口为梁婉琼说话：“三妹妹，大妹妹只是无心之失，你却要将她赶出家门，这就有些过分了，再说了，祖母还未同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晚意看了一眼梁太夫人，梁太夫人却并不接话，梁婉琼的舅姑现在也是国子监祭酒，在朝中对自家儿子助益颇多，在太子面前也算说的上话，若说就因为此事断了与亲家的来往，却有失大家风范，想到此处便也不做声。梁盛询看着祖母的模样，更是嚣张。

    这时，烨询掀起了珍珠美人帘走了进来，他已经在门口听了个大概，边走边说：“那大哥最好以后能当嫡子，能在梁家当家做主，若是以后梁家要交到我手里，那我跟三姐姐一样，绝对不允许二姐姐进府门一步！”

    梁盛询没想到梁烨询年纪轻轻，却是专戳自己的痛处，这嫡母一去，理所当然姨娘和自己都会如愿以偿，但现在这该死的小弟却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嫡庶之分，这无疑于朝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梁盛询气的甩袖离去！

    经过梁盛询这一闹，梁婉琼倒是有了几分把握，倒也镇定下来，还没等开口，却只见姜氏悠悠转醒，对着晚意招手：“意儿，到母亲这来，快……快过来……”

    晚意忙走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也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跟前世的情形多么相似，只不过现在要离开的却是母亲！

    姜氏回握住意儿的手，朝着晚舒和烨询也点点头，两人赶忙上前也握住姜氏的手，姜氏说道：“你们不要怪你大姐姐好吗？”

    姐弟三人俱是流着泪点点头，姜氏气若游丝的接着说道：“烨儿，若是你三姐姐终身不嫁，母亲希望你能养活她一辈子好吗？”

    烨询拼了命的点头答应，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这个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我的意儿舒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你作为弟弟，要答应母亲，一定一定好保护好两个姐姐……”姜氏的声音更弱了，却也坚持继续说道：“若是不想见到你大姐姐，母亲就求你祖母以后不许她登门，但若是以后你大姐姐真遇到难处了，能帮还是希望你们帮她一把，是你大姐姐陪着母亲熬过了后宅的许多艰难的岁月，若不是由你大姐姐陪着，母亲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母亲对她格外偏宠了些，却没想到对你们两个如此不公，母亲错了，母亲对不住你们……”说着姜氏通过这姐第三个看向美人榻上的梁太夫人，梁太夫人不得不点头应了姜氏这个请求，好歹没有对外断绝关系，就有缓和的余地，何况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姜氏接着说道：“我的身后事张妈妈一直在准备，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母亲的嫁妆张妈妈会分给你们，等我走后，你们两个，无论张妈妈愿意跟着谁还是回到姜家去，你们都要好好对待她，她这一辈子，跟着我受苦了……”张妈妈早已泣不成声，连连摇头。

    姜氏的头好像铁锤敲打似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张妈妈，给我换上我闺中那件海棠花挑线月牙白的裙子吧，我喜欢那件，让我干干净净的上路吧……”

    夏日的午后，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一如晚意此刻颤抖的身体，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出门招了近身的丫鬟进来为姜氏梳洗，母亲的后事还需要人处理，自己不能慌了神。

    忍冬云竹还有晚舒晚意几个给张妈妈打下手，姜氏看着晚意泪流满面的给自己插上钗环，握着姐弟三人的手最后留恋道：“母亲多想看着你们几个成婚生子，可惜母亲福薄，若是有来生，母亲还想着……还想着……”话还未说完，姜氏的手重重的落了下去，床边的几人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连美人榻上的梁太夫人都忍不住老泪纵横。

    晚意哭了一阵后却是异常冷静的将张妈妈叫了出来，吩咐道：“你派人去通知外祖母，再请大舅母尽快过来帮忙操持，二姐姐恐怕这件事上办不圆满。再派人去各个院子里通知那几位姨娘，我毕竟未出阁，不好直接出面操持母亲的丧事，好在烨儿已经长大，一切都会过去的。”

    张妈妈见晚意眼眶红肿，还能条理清楚的吩咐自己，她便打起精神要夫人的丧事办的体面，变得了令撑着伞带着一个小丫鬟出门去了。

    晚意望着快要停下的大雨，看着梁子春撑了伞急急的朝着内室走来，只是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却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对这个父亲说。

    在偏厅等候的宋姨娘三人听到哭声，梁晚晴先是一喜，摇着宋姨娘的胳膊说道：“姨娘，我们的好日子终于到了，我们做下的那许多事终于没白费。”却看到宋姨娘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宋姨娘看了一眼梁晚晴身上桃红色雏纱裙，对门口的晓春说道：“快带四小姐回去换一身素色的衣裙，换好后马上赶回来！”母子三人便各自匆忙的回去换衣服去了。

    没过多久，罗管事便匆匆出门置办丧事所用之物，倒是罗娘子也匆匆赶来，后面跟着的几个丫头手里捧着几件丧服，晚意挥了挥手示意罗娘子拿进去，罗娘子便行了礼匆匆的进了内室。

    晚意却是再也站不住，扶着廊下的柱子缓缓跌坐在地，身后的知秋见状却是低喝一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