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过了小殓，抬到了正堂，小殓床头点了长明灯，又一路引了过桥灯出门口，一直引到汀沐院外。

    晚意木然的跪在灵前，丧服也还没换，大家看着她那呆呆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她。还是碧青看不过去，和落夏强行拉着晚意回了清和院，晚意换了丧服后并没有急着回灵堂，倒是罗娘子和张妈妈都来到清和院回禀这一应事宜的安排和处置，俨然已经把晚意当成了主心骨。

    罗娘子知道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对这个三姑娘的吩咐更是万分上心，如今碰上夫人的丧礼，又挨着把下面的管事婆子敲打了一遍，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出了纰漏，自己这几十年的老脸丢尽不说，自己还能不能呆在梁府都是后话，想到这里，便急急朝着回事处走去。

    晚意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张妈妈走在晚意身后边走边说道：“奴婢去了姜府，见到了崔大夫人，但姜太夫人昨夜就偶发心悸，现下还病着，大夫人的意思是让先别惊动老夫人的好。她收拾片刻就会过府，奴婢已经安排了忍冬这些时日过去先服侍着，就住在汀沐院旁边的飞花阁，有什么事情离着汀沐院和前院都近，处事也便宜些。”

    晚意点点头，她想夸奖张妈妈几句，但实在没有心思，只是点点头，漫无目的走在抄手游廊上，想起她的母亲姜氏就这么撒手人寰，她被下毒的事情自己虽然让碧青私下留意着，但并无什么有用的消息，现下母亲也去了，那么下毒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母亲受过的苦、甚至丢掉的命，都要那人偿还，血债血偿！

    天色已经擦黑，梁府的大门和府里的各处都挂满了白绸，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开始上门了。

    罗管家在外院招呼着一应事宜，罗娘子在内院巡视着各处，碰到为难的事情都会来问问晚意的意思，倒是梁子春把自己关在书斋中，并没有露面招待吊唁的人。老祖宗也是犯了头疼的毛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宋姨娘母子三人倒是如蜜蜂般招待着各处来人，一副主人家派头，张妈妈看到气的脸都红了，但晚意只是安抚了张妈妈一番，并没有发作宋姨娘。

    外院梁盛询和烨询两人勉力支撑，虽说梁子春没有出面不合礼数，但发妻去世，今日就上门吊唁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人家，也就并未责怪。

    晚意在灵堂哭了一场，身后的碧青提醒晚意：“小姐，崔大夫人快到了，我们去门口迎一迎吧。”晚意擦了擦红肿的双眼，便给晓春点点头，晓春也扶起梁晚舒，两人相携着去大门处等候崔大夫人。

    姐妹俩刚到大门处站定，便只见一匹黑马从胡同口疾驰而来，刚到门口只见傅南程利落的翻身下马，随手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身后的池平，自己三步两步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却猛然发现晚意姐妹俩正站在门口，急急站住，只见晚意一身素净，胸口缝着一块麻布，眼睛红肿的不像样子，却仍是倔强的直起腰背，对着傅南程行了一礼，晚意也没有想到傅南程会在这个时辰就上门，便也觉得奇怪，看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傅南程身着玉白的上好湖绸，绣着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前摆上却隐约可见脏污，看来却是匆匆而来，晚意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傅南程开口道：“我今日刚从城外回来，刚进城就听说你母亲没了，所以还未回府换了衣衫就先过来了。”

    晚意眼眶一热，倒是不在意：“世子能来晚意感激不尽，还是先进府休整一下。”说着边对着门口的两个小厮吩咐：“你们带世子去小少爷院子里洗漱，再差人去通知小少爷回英华院等着。”其中一个小厮快步朝前厅走去。另一个则躬身走在前面准备带路。

    傅南程跟着带路的小厮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转走到晚意面前，纠结的问道：“你……你还好吗？无论如何，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逝者已逝，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心痛。”

    晚意绽起一抹笑：“还好，不用担心。”一个外人都能如此，回头看看这个府里的至亲，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傅南程的到来本就惹人注目，这去而复返更是让看到的人内心打起了小鼓，不多时，关于两人的流言便三三两两的传播开来，包括卧病在床的梁太夫人也已知晓。梁太夫人垂下的眼皮却是不见病态，靠着身后的大迎枕半天并不出声，倒是对站在一旁伺候的刘妈妈说道：“沉香，你说这世子是看中三丫头了？”

    刘妈妈倒是斟酌的说道：“这些天奴婢也是听说了一些，倒是世子上次登门，带来的礼物确实非同一般的贵重，我们府上跟定国公府也就是面子情，世子几次三番的上门，今日又直接赶过来吊唁，倒是能看出来确实有几分情谊在里头。”梁太夫人点点头，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孙女的亲事就要好好打算起来了。

    这边晚意迎了崔氏入府，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到了灵堂，倒是看见大嫂嫂在里面，身后的闫妈妈一脸紧张，生怕来往的人冲撞了大少夫人。晚意上前，吕氏握住晚意的手，轻声说道：“三妹妹，你去让丫鬟给你敷敷眼睛，怕是晚上睡觉会痛。”晚意却对着闫妈妈说道：“带着嫂嫂回霞飞院吧，这里人多，小心些总是没有错。”吕氏却是摇摇头：“我问了刘娘子，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何况儿媳为婆母守灵本就应该。”

    晚意点点头，心下倒是想着这个大嫂嫂看着倒是个知礼的，但也坚持：“虽说是应该，但也分轻重缓急，逝者已逝，可是腹中胎儿却需多加小心，嫂嫂还是回去歇着才好。”闫妈妈看晚意这样说，心里倒是对这个三小姐有了几分感激。赶忙不由分说扶着自家夫人回了霞飞院静养。

    有大舅母坐镇，虽不合礼数，但父亲和祖母也并未出声反对，晚意心下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姐弟三人跪在灵堂哭了一场，角落里的梁婉琼却只是低着头不见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晚意眼睛更是肿的如麻核一般。

    晚意无声的哭泣，胸前的丧服被滴下的泪水湿了一大片，火盆里烧着大把大把的金银纸帛，整个灵堂到处都是飞起的烟灰，弥漫着浓浓的香烛味道，吊唁的人看着哭的浑身颤抖的三姑娘，倒是这个三姑娘生出一丝怜悯和赞叹。

    晚意哭的累了，起身想出去看看大舅母，看着烨询和二姐姐，便吩咐人端来些饭菜给二人，对于角落的梁婉琼倒是不闻不问，另还嘱咐罗娘子多熬了些金银花茶和绿豆水分给府中下人，免得中暑。

    晚意顺着抄手游廊到了内院的回事处，只见崔氏刚用完饭，忍冬正端了一盏茶上来，崔氏见了晚意，忙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晚意行礼后对崔氏说道：“大舅母您来了，我才感觉到安心，毕竟我和我二姐姐年纪小，唯恐在礼节上出了错漏，母亲的身后事，这几天就全靠您操持了。”说着站起身来深深拜下去。

    崔氏赶紧扶起晚意，大致交代道：“我来时已经让人去请吉祥观的道士了，大致快到了，这些事情我已经安排给了罗管家，明日一早你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都会过来，但是我让你二舅母留在家里看护老太太，等老太太病好了再说吧，虽说迟早要知道，但我真怕你外祖母受不住。”晚意赞同的点点头，崔氏又说了一些丧事的安排，后面的大殓、下葬等，好在棺木从这次母亲身体不好就开始准备，也算省了大心。

    晚意听了崔氏的安排，又去了回事处的偏厅听了罗娘子对这几天的大致调度，指出了几处错漏，又眼见着罗娘子将大宗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的分派了下去。看着罗娘子疲累的样子，便让碧青回去，可是碧青看着三小姐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但就是不走，晚意无法，只得让碧青跟着。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湖边，一池荷花正好，母亲却终是没有熬过这个夏天，向着那个角落里自己常去的凉亭走去，还未走近，却见池平守在亭下，抬头看向亭榭的暗处，果然能看见一个人影，晚意回到灵堂已经看见烨询，还以为傅南程上了香已经离开，却没想到还在府里。

    晚意刚想离开，便被傅南程叫住：“三小姐能否上来说几句话？”

    晚意看不清傅南程的神色，但想到今日他的问候，便提步上了台阶，碧青刚想跟上去，便被池平伸手拦住了去路，晚意朝着碧青点点头，碧青才默默的退了下去，随着池平一起退到亭子里说话的声音都不太能听得见的地方住了脚，便紧张的四处张望，唯恐被谁看了去。

    晚意适应了黑暗，看的出傅南程眼中盛满了担忧，笑了笑问道：“世子可用了晚饭？”

    傅南程点点头，晚意接着说道：“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世子见谅。”晚意还有些话未说完，傅南程就紧紧握住了晚意的双手，晚意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世子是在轻薄自己吗？晚意试着将手抽出来，奈何傅南程力气太大，晚意盯着傅南程的眼睛，不知所措的叫道：“世子……”

    傅南程说道：“我听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脑子一片空白，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安好？当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安心了，失去亲人的痛楚，我没有办法为你分担，但是若是有什么是我能够相助的，你尽管说。”

    晚意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所有的的眼泪，但还是在听到这一番话以后泪如雨下，傅南程有些慌了，自己本意是来帮助三姑娘的，这场景为什么倒像是自己惹了她生气一样，顿时赶忙为晚意擦眼泪，谁知这泪水似乎怎么也擦不完，这个身量纤纤，却始终挺直腰背的孤身一人操持母亲的身后事的柔弱姑娘，越想却越觉得心疼，他终于忍不住将晚意揽入怀中，怀中人无声的啜泣且愈加伤心，傅南程都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湿了好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