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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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谷7

    雷山一嘴扑了个空,那小东西挣脱“外衣”,腾空跳跃而起,一跃跳到了裹尸上,这才现出它的真身来。

    在那件破抹布底下的“身躯”竟然是蚂蚱的肚子和腿,配上它那颗如此看来倒显得有些硕大的头,简直让人忍俊不禁。

    雷山本严肃的心态顿时分崩,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什么玩意?”那小东西惊道,“这里怎么还有猫!”

    “妈呀!老爹!”

    年轻的那只显然不如年老的那只有战斗经验,无头苍蝇一样抱头鼠窜,猜来这些东西也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玩意,平时无人是擅自为恶,见到生灵便惊惧不已,慌不择路。雷山赶忙放弃追逐那只老的,朝小的追去。

    那老只在它们头顶上徒自指挥:“快往上跳,钻到棺材里!啊啊……你个笨蛋!啊……”

    雷山一口咬住小只的头,它牙口太快,一口咬下去,那小只便脑浆肆流,一命呜呼了。

    正得意,小狐狸却骂了起来:“蠢货!这些东西天性仗义,你把它们咬死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雷山炸了毛,猫生头一次,它竟然被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骂了!它抬头朝小狐狸望去,正见它叼着一只捕蝶网,把那老只牢牢困在网中,虎视眈眈地瞪着雷山。

    “我又不知道。”雷山吐出那小怪物,昂头挠了挠脖子,浑身散发出一股特殊的猫骚。

    小怪物只自顾哭泣:“呜呜呜,你们把我最乖的儿子咬死了,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日后我定要在殿下面前告你们一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雷山拍了它脑袋一掌:“你说的‘殿下’是个什么东西?”

    小怪物将头别向一旁,目光斜剜着雷山:“殿下什么身份也是你配问的?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来。”

    雷山嗤笑道:“呦,道行不浅啊,竟然学会了人语。”

    “要你管!”小怪物道,“我乃冥王大人殿前修罗,岂是你一只小小的猫族配问话的!”

    “冥王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雷山道,“小狐狸,把它交给我,我保管让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狐狸套紧网,拖着小怪物跳下来,并不搭理雷山,径自往洞外走。

    雷山:“……”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目无尊长、大胆放肆动物!雷山勃然大怒,动气之下竟然忘了脸皮是怎么一回事儿,穷追不舍地问道:“你是不是就是景熙救的那只小狐狸?还是狐狸的孙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洞里?你和此宅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你要带它去哪儿……”

    小狐狸不胜厌烦,回头望了雷山一眼,道:“带着你的伙伴,离开这里。”

    雷山一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小狐狸不语,带着它的战利品兀自离开了山洞。雷山只觉恼怒,在山洞里徘徊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除了祭坛以外的什么东西,只好悻悻离去。

    就在它走后,地上的那只小怪物动了动大长腿,突然睁开了眼睛。

    ……

    三月初三,这已经是景熙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年了,万物复苏的季节,连墙角的栀子花也冒出了苞蕾。

    “师父,他们走了。”银鸥喊道。

    庭院里的男人站在水池旁,手指轻轻地搂了搂额前垂落的头发。他有一双琵琶手,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代表鳏居的戒指,他还很年轻,容貌也算俊朗,唯一泄露他健康状况的只有那双疲惫的眼睛。

    他盯着水池中的自己,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总是倍感恍惚,最后他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扔进了水池。

    “师父,您在看什么呢?”银鸥探过头来,望着水池中的倒影问道。

    游舒烨道:“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银鸥眨巴着眼睛:“师父一点儿也没老啊!”

    “可我总觉得老了许多。”游舒烨叹息道。

    “才没有呢,师父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老。”

    游舒烨笑了笑:“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我在山上打了只山鸡,炖了给师父吃,”银鸥道,“师父,你上次讲那个故事,后来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哪个小女孩儿?”

    “就是从小养在她婶婶家里,后来杀了她丈夫的那个小女孩,”稚子跳道,“她跑了吗?”

    “哦,她啊!跑了,装扮成别人的样子继续招摇撞骗,要是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个老太婆了吧!”话至此,游舒烨顿了一下,忽然问道,“银鸥,你准备好了吗?”

    银鸥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他笑得天真烂漫又坚决:“是的,师父,我准备好了。”

    晚饭如常,并没有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而改变师徒二人的待遇,依旧是一菜一汤两碗米饭,游舒烨胃口浅,只喝了点汤,银鸥的胃口却很好,边往嘴里塞东西边说道:“师父,这是我陪你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以后你怕是再也吃不到我给你做的饭了,你可要多吃一点啊!”

    游舒烨一惊,浅浅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师娘会不会做饭?这两天我常看到有只红色的狐狸在厨房里徘徊,不知道是找什么东西,怕是要偷吃咱们的东西,叫我给撵出去了。”

    “狐狸也是生灵,你要善待它。”

    “师父喜欢狐狸吗?”

    “倒也不是,只是……很多年前养过一只。”

    “我听说狐狸都很淘气,师父养的那只也一定很淘气吧?”

    “为师已经不记得了……”

    银鸥扒米饭的手忽然一顿。

    游舒烨问道:“怎么了?”

    “骨头蹦到牙了。”银鸥笑道。

    游舒烨淡淡一笑:“不着急,慢点儿吃。”

    银鸥也笑了起来:“师父,一会儿我去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跟去?”

    游舒烨微微一愣:“为什么?”

    银鸥道:“如果太疼的话,我怕师父于心不忍。”

    游舒烨道:“不会疼的。”

    银鸥顿了一下,颤颤问道:“那会死吗?”

    游舒烨眸子一黯:“不会死的。”

    银鸥笑了起来:“那不就得了,师父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娘带回来的。”

    饭后,银鸥收起碗筷洗罢,只身进了密道。

    游舒烨坐在老爷椅上,焦灼而又耐心地等待着,约莫过了两个钟头,一位妙曼的美人从密室中走了出来。

    游舒烨望着她。

    整整一百年了,他无数次想过和景熙再度相见的场景,他想如果他能够再次见到她,他一定要跑过去,紧紧把她拥抱在怀里,跟她所说这一百年里他是何等思念她,跟她说说一百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没说得出口的那句话。

    可如今,他却一动也动不了,他只觉得喉咙嘶哑,双目夺泪,一时之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注视着景熙的一举一动,女人面容姝丽,乌黑的长发及腰,脚步一动,头上的步摇就摇了起来,她歪头瞧着他,目光里仿佛是陌生,又像是淡漠,如同一百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逢。

    游舒烨喉咙哽动,他咽了口唾沫,激动之余,恍然而生出一种落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思念是时时刻刻的,陌生却是悄无声息的。

    他悄然转身,手指哆嗦着拭去眼角的泪,再回身时嘴角挤出一抹微笑来:“我等你很久了。”

    岁月的隔阂并没有出现在景熙身上,死亡对她来说也许就只是睡了一觉,她淡然道:“我本已是死人,你又何必复活我?”

    游舒烨张了张嘴,话还未酝酿出口,忽有人替他说了出来:“因为你是他的挚爱。”

    游舒烨和景熙一同朝门口看去,却看到一人

    站在门口,他的一边肩膀上站着一只黑猫,另一边肩膀上扛着个小姑娘。

    面对这个去而复返、不请自来的客人,景熙蹙了蹙眉头,游舒烨也不觉大怒,只是碍于女人在侧,忍着没有发作。

    “呀呀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本不想打断二位叙旧的雅兴,只是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阿最自顾自地走进厅堂,把小狸放到了八仙桌上,无顾游舒烨,只对景熙说道,“她不知得了什么病,从昨夜开始便昏迷不醒,听说你是这里先代最有名的巫女,难得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能否高抬贵手帮忙瞧瞧?对了,她昨天好像遇到过一只狐狸,回头就这样了,不知是不是那只狐狸作祟。”

    游舒烨一拳铆在阿最左脸上:“你什么毛病,让你滚出这里,你听不见吗?”

    阿最莫名挨了一拳,有些闷闷不乐,好在这个人头脑一根筋,并不太计较挨了揍,且十分有挨揍的天赋,说道:“我要是滚了,她一会儿变成狐狸怎么办?是吧,景熙?”

    景熙不语,她眼睛是黑色的,很纯很纯的那种黑色,折射不了光,所以看上去像是望着黑洞。阿最一惊,移开目光,险些被那眼神吸纳进去。

    游舒烨一只手捏着拳头,一只手指着门外,喊得声嘶力竭:“滚!”

    阿最揉了揉脸,扛起小狸,气嘟嘟地朝门口走去,他的一只脚都已经跨出门槛了,俄顷又退了回去,道:“那个叫银鸥的小孩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