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老头挠着下巴，“可能是一百年前那颗大陨石把桃树都砸死了吧？”

    阿最：“……”

    “你们可以到处逛一逛，我要去苏府，把未画完的画画完，他家的姑娘明天要成亲，我得在天亮之前把画赶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你们逛完了可以过去找我，那座就是，说不定还能赶上喜宴，到时候我免费请你们吃这里最好吃的蜜汁鸡。”老头儿指了指了不远处的建筑物，而后背起大竹筐，把苹果塞给小狸，冲二人一猫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说到蜜汁鸡，小狸的肚子都咕咕叫了，眼见着手里的苹果都索然无味，直嚷嚷着要先吃了蜜汁鸡解解馋再说。

    阿最一肚子的算计，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说既然老头儿说要请吃蜜汁鸡，那现在吃了一会再吃岂不是就不香了？不如我们去吃点别的吧，比如说冰糖葫芦棒棒糖什么的，先填填肚子解解馋，等到了喜宴上饱餐一顿，只要不撑死了，吃多少都行。

    不远处那个小贩听了此话，一个劲儿地“嗤嗤”，声音大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听见且不屑。

    阿最皱起眉头，心下安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那小贩子也不敢明目张胆。

    哪成想那小贩子还真敢，他鸡毛掸子扫着自己的摊子，阴阳怪气地自说自话道：“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抠搜到这份上，也是无谁了。”

    小狸虽活了十几年，心思却单纯得要命，本来都被阿最的话说服了，但听到小贩这一番明嘲暗讽，也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了哄骗了。她在罗酆城，虽享受着和冥王差不太多的待遇，但罗酆城到底不比人间壮丽辉煌，树上生不出灿烂的果子，连鸡鸭鱼鹅这种“活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投胎的，吃了是不是有罪过再也不能化身成人的，所以忍饥挨饿了十年，苦得她都不长个儿了，日思夜盼的都是人间美味，没想到到了人间还要遭受这种待遇，当即撒起泼来，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哭着重复：“我就要吃蜜汁鸡，我就要吃蜜汁鸡！”

    阿最颇为无奈地蹲在小狸面前，看着她伸胳膊又蹬腿，一时无措。

    雷山乐得仰天大笑，一双黑眼在灯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

    阿最自称为镇妖博物馆最强的捉妖师，一百斤重的人九十九斤都是坏心眼子，可一路上除了抓住一只人脸的蚂蚱，而且还是别人送的以外，一只妖怪都没捉住，更别说卖了换钱了，可见一肚子坏水都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雷山干脆煽风点火：“阿最，她只是个小孩子，她想吃个蜜汁鸡你就给她买一个吃呗，一只鸡能值几个钱？你可是真要博物馆最强的捉妖师，一个月白吃不干工资都有几万个银币，我知道你要留着钱娶媳妇，但大家都是伙伴，何必在乎一只鸡钱呢？”

    阿最：“……”

    雷山走到小狸面前，爪子轻轻蹭了蹭她，憋着坏笑，恰似安慰地继续煽风点火：“别哭了，你也是，非要吃鸡，你以为你能有媳妇重要？他就不给你买，你能怎么着？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吧？”

    小狸听了雷山这话，哭得更凶，她搓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叽歪着“我要吃蜜汁鸡”，豆大的眼泪翻滚着往下落，她嘴里吭哧着，手却错开一道缝隙，眼睛半睁半眯着看阿最，大有终究是错付了的悲伤。

    雷山绷着脸，几乎憋不住要笑了出来。瞧，人与人之间反目成仇的速度堪比翻书，不，比翻书都要快。

    这下阿最的脸比雷山还要黑了，叹道：“好吧。”

    小狸一个翻滚从地上爬了起来，伤心来如山倒，去如电掣，说无影就无影。

    桃花镇的招牌蜜汁鸡在香满楼，还没等鸡上桌，香味便从后厨飘了出来，还不等那只光着屁股的鸡趴上桌，小狸便跳起来夺过了盘子，雷山见状，连忙跃过去咬住鸡大腿，一时间，小孩趴桌子上啃，猫跳桌子上啃，此二物生怕这是此生唯有的一顿，故而争先恐后，谁也不让谁。

    阿最还没拿起筷子，桌子上就剩下了一堆鸡骨头。

    “老板，再来一只！”小狸叫道，“不，再来十只！”

    阿最笑眯眯地看着她：“会吃坏肚子的。”

    “做撑死鬼也比做饿死鬼强！”

    小狸打着咯吃完最后一口，肚子已经撑成了球，要她走路已经是不可能了，雷山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猫身都变成了黑球，阿最任劳任怨地扛起少女和黑猫，要了一间房，橐橐爬上楼。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被一阵唢呐声吵醒。

    楼下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轿夫抬着一顶翠华摇摇的大红轿子，锁子吹得欢欣，锣鼓敲得震耳，当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虽穿着喜服，却不是新郎打扮，看他年岁不大，应该是新娘家送亲的哥哥。

    这支送亲队浩浩荡荡，可见新娘子娘家之实力应当是相当雄厚的，队伍所经之处，老百姓纷纷围过来，一边哄抢者去捡少女扔下的喜糖，一边贺道：“苏公子大喜，苏姑娘终于嫁得如意郎君了。”

    “终于”两字，可见一斑。

    不过新娘的哥哥也不恼怒，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在这个城市上，谁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不等自家人知道，外边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嘴角上扬，笑道：“是啊是啊，大家同喜！同喜！”

    所谓人都好事，热闹往往能够吸引人的注意力，小狸脸都来不及洗，拉着阿最蹿了下去。

    扬喜糖的少女笑得脸上开了花，那喜糖被红纸包成各式各样，一旁的喜婆不停地吆喝着：“新娘子送喜，大家伙都来沾沾喜气啊！”

    小狸挤进人群之中，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一回头，却发现阿最不见了，她冲出人群，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醒来却是另一番天地了。

    阿最脑门被装得嗡嗡的，他本来正在弯身捡喜糖，忽然从轿子里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一把把他搂到了轿子里。

    阿最望着轿子里的红盖头，甚觉莫名其妙，难道这里的习俗是现抢新郎？

    还不待他问话，新娘子霍得掀开红盖头，压低声音，冲阿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听抢喜糖的老百姓那些话，阿最还以为轿子里的姑娘长相奇丑，所以大家对她能够嫁出去倍感惊奇，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新娘子长得十分清秀，柳叶长眉，樱桃小嘴，连挺括秀气的鼻子也散发着可爱的味道，真不知道大家是对她有什么偏见。

    新娘子盯着阿最，仔细审视。阿最有一张漂亮的皮囊，头发又黑又直，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目光温柔，又略带几分落寞，使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好特别，新娘子似乎对此人颇为满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出声，”她低声说道，“我爹要把我嫁给周森做老婆，你带我私奔吧！”

    阿最一惊，顿时不觉得脑门疼了：“带你私……私……私奔？”

    “嗯，”新娘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若是肯带我走，我定当重金相酬。”

    天上掉下个美娇娘，不但要跟他私奔，还要重金酬谢？老天爷这是开了二郎神眼了吗？

    阿最心甘情愿地半推搡着：“这……恐怕不太好吧？”

    “那有什么？我出去躲一阵子，等过个三年两载，我再回来，到时候周家那小子早就讨了别的老婆了，我爹也就不可能让我再嫁给他了，那时候，什么荣华富贵，你想怎么享受不可以？”

    阿最尴尬地笑着：“你怎么知道你的那位郎君会讨别的老婆，万一他就等着你呢？”

    “切，你当他是什么好鸟？”新娘子不屑道，“要真是好鸟，我嫁了他也不委屈，偏偏长得又丑又挫还好色，他能耐得住空房寂寞？我爹也是暂时不识得他的嘴脸，等他娃娃一大堆了，我爹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而我……”新娘子贼贼地盯着阿最，“说不定娃娃也一大堆了！哈哈哈。”

    阿最被她看得腮帮子僵硬：“这里的女孩子，都是这么随便挑夫婿吗？”

    “当然不是，”新娘子把食指放在阿最鼻尖上，略带几分警告地说道，“你想得倒是美，我若是这么轻易就看中了别的男人，那早就嫁出去了，还用等到现在？我是说假装，假装，懂吗？到时候你就在轿子上，穿上我这身行头，假装是我就行了。”

    阿最被她指得鼻子发麻，稍微往后倾了倾身，道：“你的意思是把我留下自己奔？”

    新娘子翻了他一眼白眼：“废话，要不然怎么跑？”

    阿最叹了口气，原以为天上掉下来的是个美娇娘，没想到这个美娇娘是个瞎子，果然这三生镇里的人眼光都不怎么好。他敛起失落，道：“听你话里话外的，应该是有什么相好吧？你是去要去找他吗？他怎么没来劫你？”

    新娘子叹了口气：“他死了。”

    “哦。”阿最简短地应了一声，心想，原来这世间的女子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得不到的都是死了。

    “被人削去了脑袋。”新娘子又补充了一句。

    阿最又“哦”了一声，心道这女孩子可真是狠，竟咒她的前男友不得好死。

    新娘子皱起了眉头：“你哦什么？我让你假装成我，好让我跑路，你倒是应一声，到底装不装啊？”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咣”的一声塞到了阿最手里，且不说那黄灿灿的成色，就是那重量，也够买几万只蜜汁鸡了。

    “装。”阿最斩钉截铁地应道。

    这话一出，新娘子立刻把红盖头一卷，扔到了阿最头上，警告一声“别拿下来”，然后便把红装一股脑儿脱下来，塞到了阿最怀里。

    等阿最拿下红盖头的时候，新娘子已经换成了一副丫鬟打扮，她催促阿最套上衣服，趁着送嫁队休息的时候，她从轿子上下去，在撒糖丫头的掩护下，溜进了人群里。

    清晨的风微凉，正适合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