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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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镇3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直到把送亲的队伍遥遥甩在看不见的地方,苏云想才停下来,躲在一棵大树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包着一只蜜汁鸡,她逮下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从半夜里就被丫头们叫起来沐浴梳妆到现在,这是她吃的第一口东西,她已经饿坏了。

    她正啃得津津有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咦,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哦。”

    苏云想下意识将蜜汁鸡往怀里一塞,猛地一回头,看见身后的男人正是她捞到花轿上的那位,不觉蹙起了眉头:“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轿子里吗?”

    阿最蹲下身来,目光瞪着她怀里的蜜汁鸡垂涎三尺:“我觉得还是跟着你比较好,会有肉吃。”

    苏云想嫌恶地抱着鸡肉不肯撒手:“你跑了,他们找不到人会抓我回去的!”

    “我不跑他们也得抓你回去,你劫了我塞进花轿里嫁给你未来的老公,等到他一掀盖头看到是个大男人,这事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吧?我虽然挺爱钱的,但要是没命花可就不合适了。”

    苏云想想了想,觉得阿最说得有几分道理,反正跑也跑了,想让他自己再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苏云想伸出手来,示意要回自己的金子。

    “和你一样。”阿最道。

    苏云想看着他,关于他是怎么从轿子里跑出来,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无非随口一问,她关心的是她的钱:“拿来啊!”

    阿最愣道:“拿什么?”

    “金子啊!”苏云想咬了一口鸡肉道,“你这行为等同反悔,当然是要把钱还给我了。”

    阿最摊了摊手:“你让我待在轿子里顶替你,我已经顶替了,这买卖就算成了,你可没说顶替到什么时候。”

    苏云想虽然叛逆了些,可也洒脱,居然觉得阿最说得很有道理,当下便点了点头,掰了一块鸡肉给他,道:“给你。”

    阿最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鸡肉,微微笑了笑:“你知道那一把金子代表着什么吗?”

    “不知道,”苏云想说,“我家里有的是钱,管它千金万金,我都不在乎。”

    阿最叹了口气,心道,有钱可真好啊。

    “既然已经跑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他接着问道。

    “就在这里。”苏云想说道。

    “这里?”阿最不解,指了指四周,“这里距离桃花镇不过十几里地,你跑了等同没跑,是等着你家里人把你抓回去吗?”

    听了阿最的话,苏云想疑了:“桃花镇?什么桃花镇?”

    阿最指着来的地方:“我们不是从桃花镇来的吗?”

    “我们来的那个地方,叫三生镇,你傻了吧?”

    “……”阿最顿时生出一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云想道:“你不懂,我家世世代代都在三生镇,家里人从未踏出过那里一步,这里已经是三生镇之外了,他们不会找到我的。”

    “三生镇的人也不会?”

    “不会。”

    “胡说,我明明见过一个离开三生镇的人。”

    “那是你见错了。”

    阿最懒得和她犟嘴:“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为什么你不离远一点呢?”

    苏云想沉默了片刻,说:“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带我去核桃山吃栗子、去海边看星星的人,我答应过他要在这里等他的。”

    “核桃山是哪儿?”

    “那儿,”苏云想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那就是核桃山,翻过那座山就能看到大海。”

    阿最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近的地方,自己也能去了吧?”

    苏云想摇了摇头:“是能,可是我想让他带我去,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呢。”

    “那么那个人在哪里呢?”

    苏云想含着鸡肉笑了起来:“还没出现呢!”

    那一年,雨下的特别久,连桃花都哭落了。

    苏云想举着娘亲缝的小书包冒着雨跑在路上,雨水积路,湿了她的绣花鞋。

    因为家世好,苏云想成了学堂里唯一的女弟子,可她并没有因为是学堂里唯一的女弟子就备受宠爱,恰恰相反,男孩子们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总是欺负她。

    其实学堂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过十几个孩子,每日课程有限,教书的先生优哉游哉,常常喝着大茶天马行空,多教几个学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在他们这个地方的认知中,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待在家里,学习女工,学习洗衣做饭,以便将来嫁个好人家,做个贤妻良母。

    苏云想不爱上学,却不得不去上学。父亲是个开明的人,总是说巾帼不让须眉,女子未必不如男,虽然在这个小地方,读太多书也没什么太多用处,可父亲依旧对她期许很深,想着至少得让她学点东西,日后也能算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少嫁妆,怎么能在嫁到夫家后越过越富有。

    其实父亲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苏云想不爱穿衣打扮,不爱浓妆艳抹,甚至对那些物依稀为贵的物件也谈不上感兴趣,她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躺着发呆,完全不会花钱。

    这一天,她从家里跑出来之后,没有去学堂,而是去了小镇后面的山坡。

    这里是她撒欢的地方,她可以自由自在地追逐蝴蝶,也可以呆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云,可以摘很多很多的野花送给自己,也可以和一窝野兔子称兄道弟。

    在这里,她还遇到了一个放牛郎。

    放牛娃和她一般大,酷爱读书,总是拿着一本翻破了的小人书,聚精会神地看上面精彩的故事,即便是早已倒背如流,也不舍得放手。

    他们在这片山坡相遇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对方,只是有些厌烦,总觉得自己的桃源被别人侵犯,可这片小小的天地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两个人各玩各的,保持着友好的距离,互不侵犯。

    可是还没到天黑,苏云想就沉不住气了,独自玩耍总是孤独的,尤其是这片山坡上只有他们两个相同的种类,对对方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苏云想问。

    突然的打搅让放牛娃紧张地藏起了书,眼睛甚至不敢去看苏云想,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上话来。

    苏云想挺不客气的从他怀里抢过书:“呦呦呦,老掉牙的故事了。”

    放牛娃羞红了脸,他夺回自己的书,一声不吭地塞进口袋里,十分没有礼貌地牵着牛就走。

    “扫兴。”苏云想嘟囔一声,却并没有因为这个不愉悦的插曲而扫去兴致,她在山坡上一直玩到放学的时间才回家。

    回到家免不了一顿训斥,老爹嚷嚷着他真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每次去上学都能把自己弄得满身脏兮兮的,连贤惠的母亲都哀叹每天要给她衣服洗衣服洗衣服。

    好在学堂的老先生乐得少她一个人,也从来不会告状,反正有钱收着,他怎么着都行,至于学生们学不学习,能学多少知识,他根本就不在意,而父亲也不会检查功课,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上学,已经够他在外面吹嘘自己孩子如何腹有诗书了。

    苏云想从起初的侥幸逃学,到轻车熟路,到最后干脆连学堂都不怎么去了,天天沉浸在小山坡,所以她遇到放牛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小孩子的友谊总在一瞬之间,苏云想和放牛娃相约每隔一天就来一次,去的时候,她总会从家里捎些零食,一来是为了边填肚子边打发漫长而无所事事的一天,二来是为了炫耀炫耀自己那些精致到整个城市都买不到的零食。

    放牛娃每次看到这些零食,眼睛里都在冒光,可在苏云想给他的时候,他又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气神情,说什么他根本就不稀罕那些东西,说什么只有小女孩才会天天想着吃,男子汉想的都是仗剑天涯。

    放牛娃的傲慢让苏云想有些挂不住,苏云想的虚荣也让放牛娃倍感自卑,只是年少的两个孩子都端着,只顾着自己委屈,从未想过这世上的委屈竟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苏云想说:“你看书看多了吧?什么仗剑天涯,这里就是天涯!”

    放牛娃神气得很:“你知道什么?天下大了去了,这个地方连外边那些有钱人的一块地大都没有,真是井底之蛙!”

    苏云想犟不过他,干脆把她那不可一世的老爹搬了出来:“你怎么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的?我爹说了,外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有我们这个地方最好,出了这个地方,身上会长瘊子,会生烂疮,会……”

    放牛娃打断她:“你爹也是井底之蛙。”

    听别人如此说自己的父亲,苏云想生气,眼睛都红了:“你爹才是井底之蛙,你们全家都是井底之蛙!”

    放牛娃“哼”道:“井底之蛙也知道世界之大,大得没边。”

    “你……你……你……”苏云想气得说不话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放牛娃一愣,顿时手足无措:“你……你怎么还哭了?你说不过我就哭,明明就是你说得不对嘛,你怎么还哭了?”

    苏云想哭得更加放肆。

    放牛娃哄了一会儿,见没有效果,灰溜溜地窝到一边,缩头乌龟似的把自己蜷缩起来,不吭声,也不敢大声喘气。

    苏云想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哭着哭着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事哭的,下次见面时早就放下仇恨,和好如初了。

    只是,她生气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等着放牛娃来哄,可放牛娃有放牛娃的自尊,你气由你气,我偏就不搭理你,苏云想想法颇多,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