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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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四章:驾幸绛城

    “晚了!”陆允将手中的帕子一摔,便径直走上月台,对申生说道:“你可记好了,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要赶你,是你那狠心的父亲不愿你留在宫里,你要是怨怼可别找错了人!”

    申生正伏在地上偷瞧蝼蚁搬家,听了陆允的话却并未言语,只拿了一根木棍在地上指指戳戳,倒是把陆允急得险些哭出声来:“你也别不说话!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吗?你那小叔叔对你百依百顺的,出了宫去他自会哄你顺你,也没有人跟你吵架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这里也留不得你,要走便快走,不要老是碍手碍脚的!”

    申生抬眼看了看陆允,便又迅速低下了头,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了木棍上,又顺着木棍落入泥土,恰好就将两只经过的蝼蚁困在了其中。他原打算用木棍挑它们出来,谁知一个用力过猛,竟将它们团在了泥里,这下定然是活不成了。

    申生一着急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陆允也是鼻子一酸,遂将他抱在怀里,柔声说道:“我虽不懂得你们中原的这些规矩,但父亲让你出宫受教,想必也都是有道理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去就去吧,有什么好哭的。”

    顿了一顿,陆允又说道:“去了保傅家里,就好好跟着学,你父亲见你每日都有进益,心中欢喜了,自然还会让你回来的。但有一条你得记住了,我定的规矩什么时候也都是算数的,别以为跟我混个脸熟,以后就能不罚你了。总之在这里,我才是‘大王’,就算是你父亲犯了错,也一样要打屁股,记住了没?”

    “记住了!”

    听到“大王”这两个字,申生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顺便还冒出了偌大的一个鼻泡,跟脸上的泪水混合起来粘连一片,让陆允好是嫌弃。她急叫孟濯拿了帕子帮他拭去鼻涕,同时还一脸鄙夷地打趣道:“咦……真受不了!我却搞不懂了,小孩儿都这么脏,怎么还会有人那么喜欢?”

    见二人又是嫌弃又是亲密的样子,国君的脸上也漾出一丝笑意,遂转身对司马言道:“这两个月,申生的性子怕是又有些野了,叔父多担待着些吧!”

    “老臣侍奉大子多年,对他的性情最是了解了,君上只管放心便是。”司马子申说罢,便示意公孙枝上前拉起申生的手,一起向允安人告辞。

    “走吧走吧!”陆允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朝申生随意挥了挥手:“出了宫可别再淘气了,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的!”

    申生脸上虽仍有泪痕,却还是朝着陆允吐了吐舌头:“受不了你才是真的!”

    “你!”陆允噘了噘嘴,突脸色阴沉,随即“哼”了一声,便转头回到了屋内。

    看着申氏的车马缓缓启行离宫而去,国君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在羚趾的搀扶下,他缓步走下台阶,怅然若失地走到早已备好的舆车前。猛一回头,却看见在耀目的朝阳中,两位安人正带着公子晏如在宫墙上张望,心中更是感到一阵酸楚。他切切地朝着宫墙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尽早回去,便头也不回地上车启程了。

    此次出行,护卫国君的车队约有三十乘,随行甲士有上千人,此时都在宫外列阵。见国君乘舆车出了宫门,先导的车队便迅疾启行,后续的戎车则等待舆车通过后,在后方缓缓合拢。大军从公宫向南出发,绕过武宫后便沿着曲沃正街浩浩荡荡地出南门而去。

    大军南行十余里便到了涑水桥边,远远地便望到有一列车队正停在桥边。国君正疑惑间,已有斥候轻车来报:“公族大夫富顺听闻君上欲驾幸绛城,特在城外等候,望君上能允其随行!”

    “富子怕是已等不及了吧!”国君默然道。

    “富子素来勤谨有加,对待职事从不敢有半分松懈,今能得君上看重委以要务,自是要尽心尽力的!”自河阳之战后有幸做了一次国君的御戎,此后几个月来赵夙都未能再次得以召见,而今忽然被授予校正之职,又能长伴君侧,难免会感到有些许惶恐。

    “若寡人后悔了呢?”国君说话间轻蔑地笑了一下,目光从赵夙脸上一闪而过,令他顿感心惊,真不知当如何作答。过了许久,国君才又缓缓说道:“富子既然如此尽心,寡人也不该驳他的颜面,就且看看他有何谋划吧!”

    行至涑水桥边,国君的舆车径直从富氏身旁掠过,并未作任何停驻。富顺不敢有任何疑问,只好等着大军全部过了河,才带着自家的车队紧随其后。从曲沃到绛城有三天的车程,途中在馆驿休息时,富顺每晚都在国君行在之外等候,却也只见过士蒍、赵夙与公孙豹入内,其余人等均未得到召见。到了绛城之后,国君连日里不是到庄户去查看农田,便是召封人前来奏对,往往一忙便到了深夜,更是无暇召见自己。

    富顺虽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有丝毫忐忑,当国君在田野间劝农走访之时,富顺则是在绛城逍遥自在,与旧宫中留守的寺人日日把酒言欢。就这么连续晾了好几天后,连国君都感到颇有些狐疑:这富顺不辞旅途劳顿来到绛城,难道就是为了向自己展示他的奢华无度吗?翌日清早国君视朝,富顺照旧在殿外候召,国君见他仍在逡巡往复,这才命士蒍召其入殿问话。

    待与富顺互相行礼毕,国君遂请其入座,并笑着致歉说:“富子不辞辛劳随寡人驾幸绛城,足见你也是用心至诚,若国中亲戚皆能如你这般,是邦家之幸,亦是寡人之幸。寡人本该及早与你相见的,怎乃这几日庶事繁多,总怕时间过于仓促,言语不能尽兴,故而迟了些,还望富子体谅!”

    “当初太甲继仲壬而承商汤之政,伊尹为天下作则,却三年而未蒙召见。”富顺伏拜而起,不慌不忙地说道:“今君上狩幸绛城,日日劝民耕桑,时时检视民情,其中劳苦臣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臣身处绛城繁华之地,又不过是等了区区三五日,又有何不能体谅的呢?”

    富顺之言辞恭顺有加,可内中意味显然又怨气十足,令国君听来更是实感愠怒。待心绪稍稍平复,国君方问道:“富子既然以伊尹自比,想来必有保乂晋邦、辅弼兴治之策,寡人虽不无汤武之德,却也愿闻其详!”

    “请君上恕臣无礼之罪!”富顺再拜道:“自君上问政以来,臣便已经日负羁绁以伴君侧了,若果真有格于皇天之能,以君上之睿智,又如何能够不知?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自夸以欺罔君上的!”

    富顺在君前吊足了胃口,可当真引起了国君的兴趣时,偏又开始自谦自抑。国君见其如此反复,自是深感惶惑,故而问道:“富子如此自谦,倒叫寡人愈发看不明白了!”

    “臣之所以如此言说,并非自诩有大才堪用。”富顺停顿片刻,偷眼向堂上瞧去,见国君直起了身子,显然是提起了兴趣,这才又言道:“只因这国中有异士贤人,才能虽不及伊尹分毫,却要远胜于臣下。臣本有心将其荐于君前,又担忧君上不肯任用,故而有所感慨罢了……”

    正当富顺强作自辨的时候,国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淡然地斥道:“富子如此言说,便是不知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