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新城:桓庄之族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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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〇章:秋日祭礼

    八月十九日,曲沃公宫。

    祭台之上庭燎如昼、烟缈如雾,尽管连日来发生了太多让人头疼的事,在太史苏的精心操持下,祭祀齐姜的典礼还是如期举行了。诡诸在巫师的引导下,向齐姜的神主贡献了风干的三牲和新收的黍菽,随后便退回到坐席上欣赏提前置备好的各种乐舞。这其中既有公族献上的万舞,也有各地巫师演绎的傩戏,既有气势恢弘的雅乐,也有放浪形骸的清音,处处都透露着阴诡暗昧的色调。

    然而,在喧闹与呼号的遮掩下,是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现实场景。无论是国君、后妃,还是公族大夫,在座的所有人都思虑深重、心绪缥缈。他们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公孙勉的府邸,注意在富顺生死莫测的命途之上,故而没有一个人能安安心心地将这些祝祷的歌舞真正看在眼里。

    “刚刚士蒍来过,他让老奴无论如何也要转告君上……”趁着上前斟酒的时机,羚趾在国君的耳边轻轻说道:“他说,要尽快处置富顺,不能再拖了!”

    诡诸听到后略一愣神,但还没来得及再问,公孙开突然走上前来,很是恭敬地请求道:“先夫人居国有德、顾家有义,对我公族教诲良多,子弟至今受用无穷,臣愿携瑕氏子弟向先夫人献上封邑里新采的谷物,望君上允准!”

    “瑕伯有心了,准!”诡诸挥了挥手,公孙开应声退了下去。然回过头来时,却见羚趾已然退到一边,只好又正襟危坐起来,好支应纷纷前来进献贡物的大夫。

    接下来的诸多环节与之大同小异,对于前来向齐姜进献农产的大夫,诡诸都礼节性地表示了赞许,并准许他们到台上献物。可当公孙澹上前请求时,其语气中却颇有些怨念:“先夫人仁慈忠惠、善爱亲眷,尤其是对家妹季姬疼爱有加,至今想来音容犹在,令臣实在感佩至深。值此大祭之礼,臣澹愿携申氏子弟代家父及亡妹献祭,以表对先夫人的敬念之情。”

    “子澄何须多礼!”诡诸听了大感不悦,但无论有多恼火,面对到场的诸大夫,却还是要作出一副平淡的样子,故而对公孙澹的语气也极为克制:“叔父为人公允忠直,当不该受此劫难,愿他早日康复。孤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教诲了!”

    “谢君上挂念。”公孙澹面无表情地谢过,随后便径直走开了。

    “什么时候结束啊?”正当诡诸怒气难泄的时候,陆允却突然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了一句。

    “怎可如此无礼?”诡诸没好气地训斥道。

    “她又不是我娘亲。”陆允不依不饶,见国君不想理睬自己,便拧了拧鼻子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是我父亲,凭什么训我?”

    “这是祭礼!”诡诸压低了嗓音说道。

    “心里记着就够了!”陆允当即反驳道:“倘若有一天我死了,我宁愿……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记得我,我将来是死是活,跟你也没相干的!”

    “不可理喻!”诡诸说罢就将脸扭在一边,不再理会他。

    “我可听说……”陆允见他气恼,偏是不依不饶,又气哼哼地说道:“外间都在传言,说人在面上表现出来的情绪,与内心里所想的未必是一样的。君上表面上思念先夫人,不愿与宫里的妃子亲近,可在暗地里,却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妖女残害宗亲,到现在与宗族反目了都……”

    “你听谁胡说的?”诡诸想要发怒,可碍于在场的大夫,只好又忍了回去:“这些污糟的话你也听得进去!”

    “听谁说的不重要!”陆允没好气地说道:“就你这副木讷的样子,不就是那个叫什么的宫婢吗,也没见你对人家有多好……可重要的是,闲言碎语都已经传到我耳朵里来了。你也知道,我每天除了玩就是玩,这宫外的事情从来都不想打听,也不愿意知道的。可就算是这样……不也照样有人把话传进来了吗?无端脏了耳朵,你当我喜欢啊?”

    “是不是连你也感觉……”诡诸低下了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案上跳动的光影:“寡人这个国君,做得太不称职了?”

    “当然是好的,至少……至少我没见过更好的。”陆允讪讪地说道:“可是,那是因为我经常能见到你,所以……不管你的脾气有多拗,有多难以忍受,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毕竟心里是好的。可市井里的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他们可顾不得这些,巴不得能多听到一些上位者的不文事呢!也好在茶余饭后,有个能拿来调侃闲聊的……”

    “是啊!百姓不知我,是因为寡人离得太远,可那些大夫呢,寡人的这些宗亲呢?”诡诸暗暗叹息道:“他们可是最了解寡人的……”

    “那些人,整日里就知道算计,我是一个都看不上的!光是看到那一副嘴脸,就已经很受不了了。”陆允歪着头说道:“积毁销骨,要是有机会,怕是巴不得把你的名声全毁掉,然后把你赶出公宫,连同我们这些婢子全赶出去……”

    “休得胡言!”诡诸瞪大了眼睛斥问道:“这些话也是可以胡说的?”

    “不说不说!”陆允不耐烦地说道:“就算是我不说,他们也一样会这么想!你倒是把他们的脑袋全拿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住口!”诡诸低声喝阻道。

    “凶巴巴的……”陆允满是委屈地说道:“这么不待见,我走就是了!”

    “你!”眼看着陆允生气离开了,诡诸只能无力地在腿上锤了两下。

    “要把她追回来吗?”羚趾上前十分关切地询问道。

    “让她去!”说话间,诡诸突然想到了羚趾刚刚的话,故而低声问道:“士蒍可还在?”

    “一直都在路寝候着呢!”羚趾说罢便退了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诡诸说罢便凝神听羚趾回话,可等了半晌却未听到只言片语,转头过去却见羚趾正严厉地吩咐其他的寺人,心中便顿感失落不已。

    他又想到了陆允刚刚说过的话。对于这些不恭敬的话语,诡诸虽则恼怒,但在心底里却满是认同,尤其是当想到陆允说大夫们都巴不得把自己赶出公宫时,胸口中便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针刺感,让他痛不欲生。联想到这些日来公族大夫对自己决绝的态度,诡诸不能不产生这样一种疑问:“他们果真想要废弃寡人吗?”

    过去几年间,诡诸与公族大夫斗智斗勇,其争论的核心无非是一点,那就是封赏问题。在刚刚结束不久的曲沃代翼战争中,桓庄公族为了曲沃势力能够取得胜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到战争结束时,先君桓叔的十一个公子最后还能承享祭祀的只剩下了四个,庄伯的十八个公子也只有七人留下了后代,武公的十二个公子只剩下了六族,这些用鲜血换来的功勋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废弃的。

    然而,让他多少感到有些无力的是,代翼成功之后,先君武公本打算对建有功勋的公族大加封赏的,可封赏尚未完成,武公就因旧疾复发去世了。待到诡诸即位后,他本想按着父亲的意愿完成原定的封赏,但公族却欺他资历不足,纷纷表示这些计划都不是先君的意愿,故而拒绝接受。

    嗣后,他们还分别提出了自己的盘算,如游氏侧室的公孙满一直都想要将翼侯的旧都绛城拿来作为自己的封地,这就严重背离了先君的意志,更违逆了一直以来的封赏原则,诡诸自然是不能答应的。就这样,公族与公室一直针锋相对,每每有什么重大决策时,他们便明里暗里持言反对,让诡诸无论有何举动都要饱受掣肘。

    在这种情形之下,诡诸只好将争议搁置下来,带着公族四处征伐,好通过兼并扩张来树立自己的威信。几年的征战下来,国家版图多有增益,自己的威望也与日俱增,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公族对自己的不满也同样步步攀升,对付自己的手段也越来越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