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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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风蝉鸣

    夜风吹落黄杏,唤起幽蝉低鸣;树下小孩调皮,拾入怀中兜里。

    夏夜,老旧的小院子里,杏树下躺椅上坐着一头发稀疏发白、穿着背心短裤的老头,杏树下一个小孩将被风吹的掉落的黄杏一一捡起,揣在自己卷起衣边的怀兜里。

    摸索着找了两颗熟的最软的,一边走一边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躺在藤椅上的老头,自己在躺椅旁蹲下来,又从怀兜里摸出一颗,在裤腿上擦了两下塞嘴里。

    一口嚼碎黄杏,果液又酸又甜。

    一边嚼着一边开口,混合着嘴里的杏肉发出变声期低沉沙哑的声音:

    “爷,明天就是我十二岁生日了,你说,我妈能醒过来吗?”

    老头摇着蒲扇,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将黄杏塞嘴里,砸吧了两下,才悠悠感慨了一句:

    “杏树还得用童子尿来浇啊!”

    吐出杏核攥在手里,这才慢慢开口:

    “崔婷玉崔医生都说了,这十二年来你妈妈的身体没有丝毫老化,不仅呼吸平稳,心跳符合窦性心律,而且生命力反而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意识一直处于丧失状态,只要好好调养,总会醒过来的。”

    乘着说话的间隙,又将另一颗黄杏也送入嘴里,边吃边调侃道:

    “你也快长大了,这么甜的杏也不知还能吃几年!”

    老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已经往地上吐了几颗杏核了,见老人不开口,又用换声期的喉咙发出翁声瓮气的声音:

    “爷,我记得你说崔医生在大学实习期的时候,就在医院旁观了我妈分娩过程,现在都十二年过去了,她应该三十三四岁了吧,她怎么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的阿姨呢?难不成她也在天复元年之后成为了修行者?”

    老头从躺椅上坐起来,用蒲扇扇了一下小孩脑袋,笑骂道:

    “什么崔医生,叫人家崔阿姨,没大没小的!”

    将杏核放到躺椅旁边小木桌子上,喝了杯茶,又顺着躺椅躺下开口道:

    “当时你妈妈刚生下你的时候就昏迷了过去,到现在都没醒。人家后来到医院工作后,一直照顾的你妈妈,如果不是人家多有照料,就靠你外婆一个人那能行吗?”

    又扭了两下身子,让身子躺的更舒服些,才叹气道:

    “天地更替,命革复归!当年你爸爸去的早,就因为这天地复命,崔医生猜测你妈妈昏迷不醒,也许也是因此事。人家是不是修行者,你别打听了,这些年也辛苦人家了,明天起早点打些新鲜杏子,下午去选志愿的时候,给崔医生送去。”

    小孩随意应了声,不知想起什么,有些不乐意的道:

    “爷,明天选天命志愿的时候真要选普天命吗?我想选复天命。”

    老人听闻此言沉默了下来,停止了摇晃蒲扇的手。

    一时间,夜蝉腹膜的低鸣声、虫蚁食叶的窸窣声、河流奔涌的哗啦声、孩童玩闹的嬉笑声尽数涌入小孩的耳朵里,似如浪潮般将他淹没。

    明亮的月光被杏树繁盛的枝叶分化成一缕缕光瀑,垂落在小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染纤尘。

    一道哀伤悲苦的声音,从老人心头出发,沿着苍老的喉管、顺着杏汁的口腔,划破夜蝉、虫蚁、河流、孩童声音组成的浪潮,游入小孩的耳膜,直入天灵:

    “我们庄家这一脉就剩下你一个独苗了,给你起名叫风夜鸣,是你爸爸为了让你昏迷的妈妈高兴,让你和你妈妈姓,你生下的孩子还得要姓庄才行。”

    风夜鸣不情愿的低下了头,像是一头幼兽在痛呼般,低沉的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听到风夜鸣的回应,老人才又摇起蒲扇开口,似是自言,又似是解释,

    “关于修行者生育方面,官方给出的最新数据是,修行者夫妻有后代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而且随着修炼的进度提高,这个数据还在下降,还记得十年前刚开始有修行者的时候,这个统计数据是百分之四十左右,这才十年左右啊!”

    老头将左手的蒲扇换到右手,伸着左手揉了揉风夜鸣脑袋,安慰道:

    “风儿啊,在电视里我也看到了,那些修行者有能操控风火的,有能轻松一跃十几米的,还有拳掌能拍碎石头的,更有受重伤而不死一会儿又活蹦乱跳的,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啊,你没看他们死亡率多高吗?每年在那什么山海大荒虚境中要死伤多少,你爹当时就是因此……”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伤心的又叹了口气,眼神穿透月光,看着风夜鸣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小碎铁片——似是被鲜血所污的铁片,上边的血红色不知是鲜血还是铁锈填满了奇异的纹路。

    “都说了这东西不吉利,你看看你还天天带着,扔了去!”

    风夜鸣用手握住了这块纹路被血色染红的碎铁片,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倔强地说道:

    “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从那里带出来的东西每个人都要上交给国家一部分,官方都说了,已经有一件他们带走了,这是属于我的!”

    不理会爷爷在后边骂着什么小兔崽子翅膀硬了,都敢回嘴了。什么我把你拉扯这么大我容易嘛!还有什么人都已经没了还留那东西干嘛之类的话。

    右臂后张如弓,嘿的一声将一把杏核扔向院外的荒草中,在一阵杏核砸着草木的唰唰声中,模仿着电视中看到的那些一跃十几丈的修行者,跳进了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我睡觉了,你早点睡!”。

    声音在院中回响,人已经钻进屋子里,也不开灯,唰唰几下脱得光溜溜的钻进被子里。

    老头在躺椅上慢悠悠摇着蒲扇,任凭时间逆向运转的轨迹将他人生的回忆投射在眼前的月色中,一幕幕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