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难眠
晚上六点,医院。
临近年关,挂号的人比平日里少了些,偶尔听见门外焦急的催促声,在一阵小跑后重归平静。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白花花的床单晃得人眼晕。我盯着吊瓶中匀速滴落的液珠出神,一下下地也像滴在我心上,徒添涟漪。
“难道你真的喜欢过她?”
他没有回应我哪怕一个字,只是低下头假装看手机。我讨厌他的不坦然,也不知自己在烦闷什么。至此,我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见到爸爸后,那股烦躁的气息更甚,我不愿开口,冷漠地坐在床边专注着吊瓶里的注射液,平静地感受那确切的,让人安心的速度。齐叔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青晖聊天,大概是聊到我们是空着肚子跑来的,我爸突然来了劲:“还不赶紧回去吃饭,我有什么好看的?”
“谁爱看你?”我出言呛他,却在撞上他无神眼眸的那一刻,立马躲闪。他好似一夜之间老了,额前不知什么时候白了几根,毛孔粗糙地显现在焦黄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着,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的脸不由自主地一皱,低声呜咽了起来。
他们都吓坏了,齐青晖赶忙掏出纸巾递给我,我胡乱擦试着脸,尽力平复情绪。齐青晖又从包里拿出口罩,草率地和爸爸们道了别,匆忙拉我出病房。看我擤完了鼻涕,也不再哭,才给我戴上口罩。
“你怎么这么爱哭?爱哭鬼。”
我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一路上依旧无话,电摩刚开到小区停车场,我就立马下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喂,好歹等我一下。”
我不耐烦地停住脚步,这路我确实也不会走。
“头盔拿来,你想这样戴着吃饭是吧?”
我一把摘下头盔,丢到他怀里。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报复性地弹了下我的额头。我也急了,用力拍开他的手。
“生你爸的气也不至于撒我身上。”他摸摸我的头,“你现在特像河豚。”
“把你的脏手拿开。”
“是是是,再摸就更矮了。”
“你才矮。”
“我178,不算矮。”他比划了下我的身高,“你也不矮,都到我鼻尖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停不停?不停我走了。”
他赶忙收好头盔,拔下钥匙,乖乖给我带路。
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妈妈们已经围在桌边闲聊,看我们来了,忙接下书包,盛好米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俩。
齐青晖不自在地夹了一筷子菜:“妈,你别这样,盯得我发毛。”
“是这样,我和你林阿姨商量了一下,这几天满月先住我们家,等老陶出院以后,满月再回去。不过……”齐阿姨轻抚我的手臂,“你要是想多玩几天,整个寒假都是欢迎你的。”
“谢谢阿姨,但是我爸住院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关……”
“诶!你说这话就是不给齐阿姨面子啦。”
我求助地看向妈妈,却看她点了点头,我也只得作罢。
“林蕾,今晚你也住下吧,换洗衣服不是都带来了?”
“今晚我要去医院换青晖他爸。”
“你甭管他,让他们爷俩呆着,今晚你睡我这间。”
就这样,齐阿姨凭一己之力把我和妈妈都留了下来。
饭毕,妈妈站起身才刚拎起一只碗,齐青晖立即抓住那只碗:“阿姨,我来吧,你和我妈去看电视。”
妈妈喜笑颜开:“齐璐,你怎么培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你看看我女儿,懒得要死,都不爱做家务事。”
齐阿姨打趣道:“一个会做,一个不做,不是刚好嘛,你就是瞎操心!女孩子要专注自己的事业,不能天天家务家务。”
我偷瞄了齐青晖一眼,发现他两颊浮起红晕,收拾碗的动作快了许多。
齐阿姨真就优哉游哉地拉着妈妈去了客厅,我默默地也拾起碗筷到洗碗池,齐青晖没有赶我走。
他堵住洗碗池的出水口,放入热水,往池子里按压几滴洗洁精,手只在水中划了几圈,浓密的泡沫瞬间从水面涌起。他突然扭过头很认真地看我:“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她?”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现在说很不是时候,刚消下去的红晕又不争气地微微泛起,却还是强装着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我就八卦一下,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抹布开始搓碗:“初中时候确实有过,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哦。”
“哦?”
我也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我到底该不该开心,但转念一想,关我屁事,我又不喜欢他。我拿起另一块布也搓起了沾满油渍的碗,只轻轻沿着碗内壁转了一圈,油渍就乖乖被带到布上。
我惊喜地问道:“你们家这什么洗洁精这么好用?”
他见我如此没心没肺,用沾满泡沫的脏手弹了下我的脑袋。
我皱起眉:“你干什么,真的很痛啊!”
他慌忙洗净双手,用抽纸沾了点热水,边吹边轻揉额上的红印。我伸手去拿纸巾,他只当是弄疼我了,逮住我捣乱的手腕,不依不挠地继续擦拭,甚至比方才更加轻柔。突然,他手上的动作一滞,目光慢慢移向我的身后,我疑惑地回头,发现齐阿姨正靠在墙上颇有乐趣地观察我们。
齐青晖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继续洗碗。
齐阿姨走进厨房,笑道:“我装杯水。”
我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齐青晖似乎察觉到了,对我说:“你也别在这给我添乱了。”
见状,齐阿姨迅速倒满水杯,笑盈盈地拉我走:“刀子嘴豆腐心,和他爸一个德行,我们不理他。”
我笑笑没有说话。
冬天的夜比平时要深,我们九点多就各自躲进被窝。齐青晖将床垫扑到地上,枕头竖靠着床头柜,整个背又结实地靠在枕头上。
我紧紧裹着棉被,侧躺着问他:“你们家只有两间房吗?”
“还有一间书房。”
我坐起身,也学他竖放枕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里可以睡人吗?”
齐青晖冷冷道:“你说呢?”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饶有兴致地问我:“你早上为什么问那样的问题?”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就是,问丁千黎的那个。”
我笑笑:“就是八卦嘛,这不是一下就给我猜中了?所以你们初中时候是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齐青晖有些激动地否认道,“我现在也不喜欢她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有,有喜欢的人了。”
我假装嬉皮笑脸地问他:“是谁,我认识吗?”
他不回答。
窗外的冬风裹挟着一丝寒意,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衬得夜更宁静。
他直直盯着我,没有一丝闪躲。第一次发觉他的眉眼这么好看,眼神如水般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陷进去。不知看了多久,我才回过神,赶忙移开视线,打马虎眼说自己困了,叫他关灯。他起身乖乖照做。
黑暗中,我的心越跳越快,无数种猜想蹦入脑中。明明想在床上翻滚十六圈,却连翻身也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动静。
床下的男孩却毫不遮掩,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