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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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离开

    上官婧妍在酒楼休养了数日便听说妹妹回家了,来不及多想便回了上官府,这一次用的是自己的脸。她想,真正的朱府二少夫人回来了,自己这个身染重病的姐姐也是时候痊愈了吧。

    回到上官府,守门的侍卫又震惊了,二小姐回来不到半天,大小姐就回来了,“怎么回事儿?”

    另一名侍卫也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白衣翩跹,耳后发丝绾起一半梳成圆髻于后脑,斜插一根玉簪,剩下的垂在脑后,发丝微卷,快步走动间可见步履轻盈,身姿婀娜。

    一回到府中,婧妍就直奔上官鸿的书房,按理说这个时间父亲应该在书房办公,还没到门口便遇到管家,“忠伯,我父亲在书房吗?”

    “大小姐,老爷在二小姐院子说话呢,二小姐今日风尘仆仆回来,老爷夫人看了心疼,这会子正在院子喝茶叙话。”

    “多谢忠伯,我先回房间休息会儿,等父亲忙完了我再去找他。”婧妍微笑谢过。

    “大小姐不必客气,您先回去休息,稍后我会禀报老爷。”

    严忠慈祥地笑着,躬身目送上官婧妍远去,有时候,婧妍感觉自己和严忠好像比父亲更熟稔,小时候父亲忙于公务,都是管家伯伯安排好接送马车和护卫,送她上下学,侍女也是忠伯一个一个筛选后给她。

    上官鸿在静言那里协商了好半天,用了好些好处才将她哄住,同意去朱府当少夫人。在她认为,成亲是个很简单的事,甚至于她优秀的姐姐已经替她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都经历过了,她只用去做现成的位置就行。而且依上官静言这么多年对她姐姐的了解,她必然在朱家把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压根不需要她操心,最关键的是,出去这么久有些玩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朱府会会这个传闻中很是英俊潇洒的“夫君”,如果合心意,便多待一阵儿,若是不想留下,以父亲对她的宠溺,肯定也会替她收尾,让她继续回来过她的富庶生活。

    这边上官丞相才出院门,就被身边侍奉多年的严忠挡住去路。

    “老爷,奴才下午见着大小姐,她有要事找您,您看是否去一趟水月小筑?”

    “哦?婧妍回来了?我去瞧瞧去。”

    说着上官鸿快步走向婧妍居住的小院,婧妍的住处是上官鸿刚建这座府邸时最常去的,那时他还未娶妻,府宅也没有现在这样大的面积,那水月小筑是一位故人所取的名。因着临湖,且有栈道联通着湖心亭,是个赏花品茗的好地方。婧妍上学以后,都是在此处度过,书院放假时,每一个日升日落她都在湖心亭细细观赏,描于纸上,可能她的丹青能力也得益于此处。

    去到小筑,院里只挂着几盏不明不暗的灯笼,房内是昏暗一片,上官鸿身后的小厮道,“老爷,这院内空无一人,大小姐怕是不在此处。”

    “嗯,你先下去,我随意走走。”

    “是,老爷。”

    说完小厮将手中提着的灯笼交给了上官鸿便离开了,随即一道黑影出现在上官鸿身后。

    “陌寻,婧妍去哪儿了?”

    “她好像去了湖心亭。”

    “那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院子,我去找她。”

    院子后门过去,走过栈道,远远就看见婧妍在亭内作画。婧妍正沉浸在夜色月光中,亭子内座椅旁边都点着石灯笼立着,上官鸿从背后看过去仿佛是那个人又回来了。湖中月在纸上闪烁着光辉,波光粼粼的皎洁月光衬得上官婧妍像是天上的仙子,充满神性。

    “婧妍——”

    婧妍闻讯转过身,见是上官鸿便盈盈一拜,上官鸿示意婧妍坐下,两人便在湖边长凳开始谈话。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二天清晨阳光出现,只能看见湖边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拥后分开。上官鸿率先迈开了步子,婧妍在他背后目送他远去,就像小时候目送他去上朝一样。直到上官鸿快走出栈道时,婧妍跪下,朝前方大声道,“谢父亲多年养育之恩,愿父亲安康顺遂,长享喜乐!”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向父亲问安了,她平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今日却有些控制不住眼泪,也许是因为离别总让人伤感吧。

    真是奇怪,这天气突然就变了,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午间已是阴云密布,婧妍一个人包袱款款行走在路上,出了燕南城已过晌午。晴带雨伞,饱带衣粮,好在她带足了水和干粮,伞也是齐备的,一个人上路也不觉害怕。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早就想好有一天会浪迹江湖,行走天地间,想要踏遍万里河山,寻自由真谛。

    走到城外,突然惊雷阵阵,天空开始下起了雨,婧妍只顾着向前跑,寻个避雨处,没留意被绊倒了。定睛一看原是个男人,还是个长相精致的男人,虽然糊了满脸泥水,面色苍白,不知是死是活。婧妍蹲下身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判断这人是晕死过去了,只好将包袱背在一侧,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另一边肩膀上拖着行走。

    婧妍好不容易终于蹒跚着到了一座破庙,将这人放置于地上,给他喂了些水,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是力竭所至,于是拿出包袱里的糖喂了些给他。

    一炷香后,男人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黑衣,以为是那些人派来刺杀的,不待思考便掐上了她的脖子。婧妍为了方便行走,在外都是深衣,哪成想差点遭受灭顶之灾,还是在自己刚刚救起的人手下。感受到脖子上的压迫感,婧妍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臂,一只手取出袖中的银针刺向他的虎口穴位,男子手臂突然麻木才使得婧妍得以解脱。婧妍退出好几米远,趁着这人脱力后大声问道,“我救了你,你怎么还要杀我,果真是东郭先生与狼,好人做不得啊——”

    被救的男子因力气衰竭,一时反应不过来被逃脱,听到这声问话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别人,此刻也只能悻悻抱歉。

    “抱歉,姑娘。在下以为是贼人,一时失手伤了姑娘,等我伤好,一定加倍报答姑娘。”

    婧妍看着男子坐在草堆里拱手作揖,心里顿觉熟悉,但也说不上来,便也就应承道,“没事没事,顺手的事,何况你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只是内力用尽,脱力所致,你也不用报答我什么。”

    说完看了看男子依旧苍白的面色,补了一句,“我把干粮分你一点,你别杀我,你答应吗?不答应的话我立马跑出去,没有吃的喝的,你在这里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

    婧妍深知这男子恢复内力是迟早的事,他昏迷时婧妍已经给他号了脉,喂了暂时回力的药物,但眼下不能说,要不他知道她身上有伤药还是个弱女子,为防仇家追杀难保不会要她的命,这些年她也不止在书院学了些天文地理,出门在外留些心眼总是不会错。

    男子点点头,深沉地看着婧妍,目光带着妥协和欣赏。婧妍这才默默移到距他三尺之外地空地,男子看着她到破庙里角落找到一把破的不行的笤帚,又移回来给自己要做的地方打扫干净才垫着一块布坐下,顿觉无奈。兴许是男子的渴望食物的心终于让婧妍看到了,婧妍拿出了自己“珍藏”许久的蜜饯干,递给了男子,接到他疑惑的眼神,婧妍眨巴着深邃的眼睛,像是在回应。男子接过后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这就是你说的干粮?”

    “嗯嗯。”

    像是为了防止男子不信,婧妍直接去男子身边拿了一块当着他的面吃了下去。男子半信半疑,无奈腹中饥饿只好吃了,婧妍突然跑出庙门,男子怕她跑路,忙用恢复的一点内力将手边的石子掷到她脚边。

    “想跑?”

    “不是不是,我是想去去拣点树枝来取暖,要不咱俩不是饿死而是冻死,明早就有猎户来附近打猎直接抬走我们的尸体喂狗,然后咱俩就被吃了,多惨呐——”

    男子连忙摆手,“别说了,快走!”

    “好的大哥。”

    男子看着婧妍一骨碌就跑了,也没纠正她给他什么称谓了。婧妍跑出十米外终于忍不住,一股酸水吐了出来。心道:这也太酸了,玉竹这丫头平时给她准备的都是啥啊,也不怪她平时从来不吃了,一盘子蜜饯大半都是酸梅,这叫谁能吃得下去。要不是这次走得匆忙,不好惊动院里的人,她是决计不会带这种东西的,玉竹竟还说这蜜饯卖的紧俏,她都是去什么花果阁排队买到的。

    想到那男子现下肯定胃酸了,心里忍不住窃喜,谁让他刚才掐她的脖子。婧妍出门寻了许久,也只找到一堆湿柴,好在雨下的不久,走到快天黑,在林子里地上厚厚的树叶覆盖下捡到了些枯柴,于是将这些统统用布包起来缠了带回破庙。

    破庙中,男子在草堆上小憩,旁边三尺开外有块干净的黑布垫着,他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干草和灰,虽然没有洁癖,但任谁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内心都会有些烦躁。等了许久,几乎让他以为女子将要一去不复返时,一声温柔细嗓嘟哝将他从睡意中拉了回来。

    “唉,这大哥睡着了,真是心宽啊。”

    “早知道他睡过去了我就跑了,唉,合该有此一劫。”

    ······

    男子闭眼假寐,听着女子在旁边自言自语,心想这女人是不是一年没说话了,这么能说,还真是不怕他醒来给她一刀。

    婧妍喋喋不休,想看这男人还能在她的催命符下装多久,果不其然,半炷香后男子开始“转醒”,“姑娘,你的话有点多。”

    “啊?你一直在听啊,我以为你睡‘死’过去了,正准备给你埋了。”

    婧妍仗着约法三章,那男子看着是个有风度的人,言而有信必然不会杀她,言语开始嚣张起来。看着男子坐起身,忙赶在男子开始发怒前,将手中的烧饼递了过去。男子愣了一下,道,“姑娘不是只带了蜜饯吗?”

    “姑娘我没说只带了蜜饯啊,只是包袱太深,没找到其他干粮罢了。”

    男子语塞,看着婧妍一脸无辜,精致俊秀的脸有些变色,无奈眼下饥饿,也只好接过烧饼默默吃着。婧妍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扒了堆男子附近的干草点燃,点起了火堆。

    “大哥?”

    “怎么?”

    “呃,我是想问你,你的衣服要不要烘干了再穿。我感觉你要是不烘的话可能你会发热死在这,到时就不关我的事了。”

    男子默默脱下外袍和中衣,摊在地上靠着火堆开始烘干,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添柴。婧妍看了看他放衣裳的地面,抿了抿嘴,终究没说出来这块地才放过她拾回的柴火,湿柴和干柴都有。

    和衣而卧,歇过一夜,天刚蒙蒙亮时,婧妍便将头发挽起束了高冠,换了一身男子款式的黑衣,这是她很早以前就在燕南司衣坊量身定做的。做完这一切,婧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寻昨日找到的小溪,芳草萋萋之处,流水潺潺,婧妍简单地拿帕子湿了水,在脸上擦洗,水面映出一副略显憔悴的脸庞。

    “仔细看这脸还真是一点也不像母亲呢,我从前竟以为自己有娘亲。”

    静言与卢氏相貌如出一辙,都是五官小巧,看着稚气惹人喜爱,而自己却是五官偏深邃,有些异域的长相,看来坊间传闻自己是胡姬所生,怕是有可能为真了。

    “这位小哥。”

    背后传来一声唤,婧妍手中的帕子掉进了水里,连忙手忙脚乱地捞起来,此时一位身着布衣面容普通的男子走到了她身旁,婧妍疑惑道,“大哥你是在叫我?”

    “小哥,我想打听一下,你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子,长相俊秀。”

    婧妍看着他的形容,心想不会是昨晚那个人吧,可这也不确定此人是友非敌,于是婧妍装作没印象的样子,“没有。”

    男子点了点头,道“多谢”后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男子便是燕国国宴上楚国出使的使臣舒远。

    婧妍看他走远了,才用随身的水囊装了满满一壶水,返回破庙。

    “喏,给你的。”

    婧妍将水囊递了过去,没想到得到一声“我不渴”回应。

    “大哥,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尊容,出去估计都没人认得出你了。”

    昨日婧妍将他拖回来的途中摔了好几次,现在他那张精致俊秀的脸上全是泥干后的痕迹,婧妍将包袱中的铜镜递给他,虽然模糊,但也看得出自己的脸很脏,只好就着水囊中的水开始擦洗。

    待他收拾完毕,婧妍又给了他两个烧饼,说了有人打听过他这件事,并表示自己要赶路了。

    “大哥你自己保重吧,我得走了。”

    男子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啊!”

    “对了,你的身体应该现在能走动了,只是体力还没法完全恢复,这两日别动用内力便好。”

    男子还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坐在破庙一角看着她渐渐走远了。

    婧妍刚走,破庙中走进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

    “殿下,臣总算找到你了。现下楚国使臣团还在被刺杀,那个替身已经死了,我们需要更谨慎行事。”

    “是我疏忽了,你将陌寻准备的人皮面具拿来吧。”

    装扮完成,化身为普通百姓的楚襄看了看自己的面容,道,“手艺不错,已跟陌寻并驾齐驱了。”

    “臣还差得远呢,不过您什么时候带了一面镜子在身上?”

    “捡的。”

    “啊?”瞧着这铜镜柄上雕刻的花纹也不像捡的啊,背面的花朵纹样有些奇怪,不像是中原的花,中心还模模糊糊刻着字。

    “别愣着了,表哥,在外就别整天‘殿下’的叫了,直接叫我表字就好。”

    舒远了然,笑笑,顺势喊了声“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