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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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不是她

    将妻子接回朱府后,朱仪潇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具体的不适之处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她有些变了。从前她一直很疏离,至少在接受别人的好意时会很客气地表示感谢,现在却······

    “夫君,你怎么了?跟我说话还走神?”

    朱仪潇回神,“没有,静言你跟我说话我怎会——”

    蓦地,朱仪潇突然想起他的夫人从未这样称呼过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怀疑,有些不对劲。

    挥挥手,朱仪潇不待她再说什么便快步走出了门,门外的侍剑已等候多时。

    “少爷。”

    侍剑拱了拱手,等待朱仪潇的吩咐。

    朱仪潇打了个手势,侍剑便附耳过来,朱仪潇说了些什么,侍剑脸色微变,不消片刻便离开了。

    静言在后面疑惑地追出来,娇声喊道,“夫君,夫君。”

    朱仪潇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是夜,朱仪潇大婚的院子内,静言左等右等也不见朱仪潇回来休息,只好询问身边的丫鬟,得到的回复却是,二少除了新婚那夜以外其他时间从不留宿在她姐姐房内。

    静言早听贴身丫鬟春草说了,姐姐平时和朱仪潇颇为亲密,感情甚好,就连说话都不让她凑近伺候,只让在门外守着,回门那日也是朱仪潇亲自扶着下的马车,心中极其后悔逃婚之举。她也没想到之前在大饶城遇到的俊俏公子是她未来的丈夫,有一天他没来客栈寻她,她顿时感觉失去了什么。好在“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和她终是没有错过。她也不是完全是草包,才进朱府几日,静言已将她姐姐平日的习惯摸了个清楚,最近一直在模仿她姐姐平日的习惯,怕周围的人发现什么异常,毕竟姐姐和朱仪潇相处一月有余,难保不会认出她不是原来那个人。春草在意识到现在的小姐又变回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后,开始大倒苦水,试图让小姐替她找回面子。

    “二小姐,你不知道这府里的人都势利的很,朱老爷朱夫人都当咱们不存在,下人也跟着不待见我们,之前我去取您的月例银子他们竟也敢拖着。”

    静言表示震惊,这朱府也忒没规矩了吧,“那后来呢,后来你拿到了吗?”

    春草不假思索道,“拿到了啊。”

    后反应过来,又问道,“二小姐,你怎么了?之前是二少爷亲自去账房帮你拿的银子啊,你忘了?”

    “我,我没忘啊,才几天我怎么会忘,你继续说吧。”

    一个时辰后,静言才接收完毕她的信息,看着春草还有继续的意思,连忙制止,“停,你家小姐我已经知道了,等着我帮你出气吧。”

    “小姐,我就知道你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春草从鼻子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傲气和自豪。

    这厢,逸仙居正举办着一场宴会,做东的是朱仪潇的朝内同僚,一个跟他还算聊得来的武将江海。这人人如其名,是个不拘小节的壮汉,这不刚从五品提为正四品,便乐呵呵地宴请了朝中跟他颇为相熟的数位武官。

    “逸仙居,这名字还挺清新雅致的。”

    朱仪潇出门同友人会面,才知道太子殿下也在宴请之列,只好上前见礼,暗道怎么出门喝个小酒也能遇到朝中之人。燕沐阳上次宫宴结束后,已经对朱仪潇的新婚妻子身份存疑,便借着有人攒局将朱仪潇请来,借此机会探探。

    酒过三巡,朱仪潇也放开了跟周围的武将们喝成一片,江海这人大大咧咧的,也没有特意去奉承太子,对所有宾客一视同仁。燕沐阳将酒杯端起,缓步走到朱仪潇面前,缓声道。

    “朱侍卫,孤敬你一杯。”

    朱仪潇略微震惊,还是恭敬地起身端起酒,应道,“不敢,谢过太子。”

    接着燕沐阳东拉西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说起朝中哪位官员的老安人过世告假回老家扶灵,哪位大学士每天上书陈词上万字云云,最后竟问候了朱仪潇母亲身体是否康健,朱仪潇有些无语,心道家母才四十将过,还不到问安的年纪,这太子用意到底为何。

    见半天说不到正题,朱仪潇有些乏了,佯作醉了,告罪想要先行回府歇息。

    燕沐阳这才找到时机,要侍卫一路护送朱仪潇回府,自己也趁机验证心中所想,几番推拒不成,朱仪潇也不好驳了当今储君的面子,只好醉意朦胧地坐进了太子的马车。

    夜已深,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几乎听不到路上有明显的说话声,只有燕沐阳的马车车轱辘声在青石板路上听着格外清晰,巡逻的队伍执着长枪排成小队在燕南城内走街串巷。待到马车行至朱府门口,燕沐阳让侍卫通报了,便见府门口侍卫来到马车边试图从钟锐手中接过颤颤巍巍状似醉得人事不省的自家少爷。不多时,一位中年美妇和可爱活泼的少女出来了,燕沐阳以前在命妇觐见母后时见过这位朱府主母,走上前对朱母略微拱手,任氏一愣,好在旁边的侍女挑着灯笼走近了,才让她不至于认不出夜色中的矜贵男子,忙上前见礼道。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燕沐阳摆摆手,示意朱夫人不用如此,上前一步扶着朱仪潇询问他的住处,想将他扶回居住的院落。旁边的少女陡然惊醒一般,也凑了过来,想接过太子手里的人,燕沐阳看了半晌,道,“这位,是朱兄的夫人?”

    任氏忙上前告罪,道,“太子殿下恕罪,上官小姐才入府不久,不识得太子。”

    又将眼斜过去瞪了一眼挤挤攘攘的儿媳和冒冒失失的丫鬟,暗道:不成体统,这上官鸿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若是按年少时的任氏闯荡江湖无拘无束的性子,不说喜欢,她应当也不会讨厌和排斥这个儿媳,毕竟还是出身丞相府,想必会有些见识和礼数,如今看来,一个月一过,这丫头果然原形毕露了,装不下去了吧。

    上官静言是真的不认识太子,皇家书院的出师考核过了就可以不用上课了,这位太子她只在小时候见过,那还是她十岁时,太子十五岁便通过了各位师傅的考验,早已出师许久,平时她与太子往来也不多,可以说几乎没有。最开始去书院那几个月太子还是对她很友善的,经常将自己的点心带来给她吃,后来过不了多久,太子只会带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这些东西她不喜欢,太子也没有往她这里送这些名贵的东西。

    太子抿唇一笑,俊美的容颜上那双精致的眼睛却不见半分笑意,仿佛只是嘴角不受控了一瞬而已。抬手道,“不必多礼,孤也算少夫人的同窗。”

    转头对静言道,“少夫人带路即可,你怕是很难搬得动朱兄,孤替你送他回去。”

    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静言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有道理,这才止住自己和丫鬟看着很不雅的挤动动作,转而带着丫鬟在前方带路。任氏看到太子落后她俩一步的景象,在身后终是什么也没说,看样子这个儿媳真的有欠礼教。

    将朱仪潇放在床上安置好,燕沐阳示意钟锐观察周围动向,确认周围没别的人之后,“礼貌”地将静言“请”了出去,静言疑惑但在燕沐阳的眼神威压下不得不出了房间。

    燕沐阳信步走出院门,静言眼看着太子没发话只好跟着忐忑不安走了过去,眼见太子在院外的大树下靠着,眼神在夜色和月光中忽明忽暗,分不清喜怒情绪。钟锐默默立于十步外的另一棵树下,不仔细看几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附近,等待燕沐阳的指令。

    静言站在不远处过了很久,最后也没听到燕沐阳的下步命令或指示,只好弱弱开口。

    “太子殿下,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能进去照顾我夫君吗?”

    燕沐阳终于开口温声道,“朱兄确实需要人照顾,可是——”

    “你确定他需要的是‘你’?”

    上官静言听着他口中格外重的那个“你”字,吓了一跳,暗暗思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基于太子长期以来的威严名声,也不敢直接质问,只能装傻充愣。

    “太子,您说的话我听不懂。”

    燕沐阳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挑明,照他对上官静言的了解,这个人确认是她无疑了。上次那个宫宴上的明媚女子,虽然看着和眼前的人相差无几,但就神态和动作来看,一个人不可能摆脱自己的所有影子,短时间能将另一个人模仿得惟妙惟肖,更何况这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一个沉静温婉,一个娇气任性,在书院他就深深领会过了这一点。

    “钟锐,走吧。”

    燕沐阳扬声说了一句,便走出去了,留下略带惶恐不明所以的上官静言站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如梦初醒般跑进院里,想起来自己的夫君还等着自己去照顾。

    可等到静言进入院内,床上哪还有什么人,她高声呼道,“来人!”

    不一会儿,春草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二少爷人呢?”

    春草道,“没有看见呢,小姐,二少爷刚才不是在房里吗?刚才我跟着您和太子殿下进来之后,就出去了。”

    静言一阵烦闷,“你的眼睛留着不用可以捐了!”

    本想着自己可以趁此机会照顾朱仪潇博得他的好感,说不定还能让朱母刮目相看,觉得她是个好媳妇,现下人都照顾不见了,整个一团乱麻,这下还不知道府里其他人怎么看她呢。

    虽然拼命压抑着怒火,可在朱家被全家上下视若无睹的委屈让她越想越气,特别是朱母在太子面前故意的奚落让她心中怨气更深,思及春草跟她说的以往朱府人如何如何苛待她们主仆的事,上官静言忍不了了。

    她娇软的嗓音呵斥道,“春草,去请朱府总管!”

    春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姐,这会儿已近子时,朱总管怕是睡了。”

    静言才不管这些,他一个下人主子不睡他怎么能睡,今日她便要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看看自己这个新妇不是好欺负的,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深夜醉酒的朱仪潇去了哪里。春草看主子要发威,自然不敢触霉头,心中也有一丝暗喜,平日低于朱府原本的下人一头的丧气此时得到了宣泄,抬头应是。

    不多时,朱总管面色平静的地到了院外,静言扬声让他进来回话,朱总管看了看周围,又往院内唯一亮着的房间看了看,没有动作,静言一个眼色,春草心领神会,走到院门外又重复了一遍静言的话,哪成想朱总管依旧装作听不到,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个木偶人。上官静言听不见朱总管的声音,也不见有人进来,只好快步走到院外,待见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头发略微染白的男人,带着怒气开口道。

    “朱总管,我说的话是不算话了?”

    朱总管心道,谁家少夫人半夜让男人进房训话的?嘴上却并不敢说,说到底他只是个下人,虽然是管理着朱府上下百号人的高级下人。

    “奴才不敢,少夫人有话直接让人通传一声便是,奴才会即刻办好的。”

    春草一听,忍不住打断道,“小姐,他在敷衍您,上次那个月银就是他作怪。”

    静言问道,“是吗?朱总管?”

    朱总管听着这沉沉的几个字,也知道这回怕是不能善了了,估计从这里出去要受好大一通辱,然而此时他来的急,连夜被春草敲门从被子里挖起来,身边未带一人,也正因此他不好进去院子里回话。

    朱总管精明的眼里露出一丝不耐烦,却用两只拱起来的手行了个更深的揖礼,面上仍恭敬诚惶诚恐答着。

    “少夫人,奴才并不知此事,之前发月银都是账房先生在做,您刚来朱府,许是账房那边还未登记入册,便延误了给您发放月银,也是奴才失职,未及时发现,请您恕罪。奴才已将账房所有记账管账的算师训斥了一遍,以后必不会出现此事。”

    朱总管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解释了为何月银发放延误,也告了失察之罪,顺便做了以后守时的保证。但是静言今日的目的就是立威,哪里会听他这些借口,仍冷着脸,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既然总管知罪,那我也不会不近人情,你便去院门口守夜吧,正好我乏了,我怕这府里还有些不认人的狗,不认我总认得你朱大总管!”

    朱总管微滞,怔了怔,还是答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门边立着。

    此时的朱仪潇已被侍剑带到书房,这里才是他平日下榻之处,书房里间有一张宽大的款式简约的楠木床,不同于新婚的房内精致的雕花大床还覆有三层不同颜色的纱幔,这张床仅是朱仪潇处理公务偶尔休息所用,只是婚后他住书房的频率很高了。

    朱仪潇虽说没喝的烂醉,但也有些醉意了,只好躺在床边喝着侍剑递过来的茶水,等着侍剑禀报消息。

    “少爷,我去上官丞相府邸探查过,一开始下人嘴都严实的很,后来使了点银子那些丫鬟婆子才跟我说,她们家二小姐之前失踪过一个月,近日才回来。所以——”

    侍剑话还没说完,朱仪潇便接口道,“所以,和我成婚的肯定不可能是二小姐,是吗?”

    朱仪潇头脑还是清醒的,只一下便想通了事情原委,无非是上官鸿那个老狐狸想将二女儿嫁给他,却不知为何她本人不在,因此与她成婚的女子是谁?究竟是谁顶替了上官静言与他拜堂?他与谁相处了一个月?

    “继续查,就查从赐婚到成婚期间有没有别的女子进过上官府。”

    侍剑领命,转身去替朱仪潇打水,准备让朱仪潇洗漱后休息,却听朱仪潇在身后用喝酒后略带沙哑的嗓音补充了一句。

    “找到她。”

    虽没有点明,侍剑却明白他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