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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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来自来去自去

    半个月后,婧妍已经走到燕国南部一个小城了,说是小城,也并不是很小,面积约莫为燕南城的三分之一,但在婧妍看来,自己在这里生活无虞,当地的人们民风淳朴,也有亭台水榭和雕梁画栋,只是规模建筑较燕南城小一些。风流人物不多,平日到酒楼瓦舍吃喝的人少,因此消费水平较低,婧妍估计自己手上的银钱在这个地方不铺张浪费的情况下还能再花二十年。因此,她最近常做的事是找好看和好玩的地方,采风。从前画的都是燕南城的风土城民,现在有了闲暇,她想要去记录各地的人和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要看遍大好河山,然后偏安一隅按自己的想法生活。

    某天风和日丽,婧妍带上宣纸画架和丹青用的一套画笔上了路,问过客栈百事通小二兄弟,便一身男装前往郊外的小山坨坨峰,这名听起来没什么文雅之气,可听说还是二十年前一位楚国画家所取。众所周知,楚国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天下间数得上名姓的大半国家文人都或多或少受过楚文化熏陶,楚国出名家,书法绘画雕刻均是当世首屈一指。在很多年前,楚国国力颇为强盛,它也被人们称为“大楚”,如今却只有历史了,燕国重军事,也不轻文人,这也是上官鸿一介书生能当上当朝丞相的原因,左相右相都是燕国重要职位,只是自上任右相舒崇戈去世,便再也没有出现有舒相这样文治武功卓绝的人。关于舒崇戈的故事有很多仍在流传,什么一人战百人,两千铁骑破楚关,更有甚者表示舒崇戈是兼具治国平天下之才,这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就怕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酿成祸患。

    行至坨坨峰,婧妍已经累的浑身冒汗,这出城的路途虽然长不过自己半个月所走的路,可是,她这段时间多是为了便利租的马车走的官道,哪成想自己经不住这十几里山路,还未摆开画架,人已经累趴了。心道这路蜿蜒曲折,下午定要早些启程回客栈,要不然城门关闭,自己怕是要露宿野外了,也不知有没有野兽。

    过了晌午,婧妍想着先休息一会儿,躲躲这五月就开始毒辣的太阳,便搁了画,去到一旁树荫下吃点干粮休息。此时的画已完成一半,坨坨峰的轮廓和峰上的草木栩栩如生,细看去草木间还有一只兔子的头,耳朵竖的笔直,眼睛圆圆的,仿佛能透过画纸看到微风拂动下郁郁葱葱间机灵的小白兔。

    微风吹动,一切都很平静,仿佛天地间没有一人,只有满眼绿色,一位锦衣男子打马而过,本欲赏完景色便御马离开,却被一抹白衣吸引了视线。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只消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一位清俊少年模样的人躺在树下,颈下枕着一个包袱围成的枕头,颇为悠闲惬意的样子。睡着的人完全不知道有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在阴凉的树影下做起了美梦。

    婧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就见一人长身玉立在她身侧,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许多,旁边的男子见她醒了,准备开口友好地打个招呼,却见身边的女子定神之后眼神略带震惊和懊悔。他一愣,不由得思考起来,难道他们俩认识?此刻的婧妍内心涌起无尽的感慨,心道:怎么回事儿,为何朱仪潇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燕南城内吗,这下万一被发现身份怎么办?

    顿时无数念头纷纷扬起,冲击着她的内心,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心道:他肯定不认识她,她今日换了身男装,整张脸和脖子都涂黑了几分,包括显眼的耳垂上的耳洞都被遮掩了,为了防晒还穿的一身骚包白衣,就这么和衣而卧,更是半分淑女相都没有,他绝对绝对认不出来,况且他根本没见过她的真面目。于是强作镇定。

    “小兄弟为何在此处?这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朱仪潇说是怀疑,其实早已确定眼前就只有这位小公子一人,毕竟他已在这里坐了小半刻钟,周围早已查探清楚。

    婧妍答道,“我和好友一同来的,只是走散了,想必等会儿他会寻到我。”

    “哦?”

    “小公子和朋友一起来的?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作势要走,婧妍的心顿时落了地,这时,却听旁边俊朗男子发出了一声似劝告似威吓的声音。

    “小公子还是莫停留太久,这里可不是只有晚上危险。”

    婧妍闻言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越发觉得周围的草木中仿佛有东西动了动,也许这荒郊野地有种察觉不到的危险,可能是像朱仪潇这样的习武之人比较敏锐才能发现。于是赶忙喊道,“壮士,能否带我一程,价钱你开。”

    内心一边想着,这生意谈不成自己要怎么回去,虽然自己轻功还算不错,可是万一呢?如果有个高手在此,不,一个稍微功夫好点的人来了她也招架不住啊。内心默默思索了这几日住城内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最后也没找出头绪,颇为头疼。

    朱仪潇停住脚步,转身道,“我要办正事,所以——”

    婧妍立马反应过来,“所以,你要加钱?”

    “没问题,我出5两银子,算是你的误工补偿和劳务费。”朱仪潇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点点头,示意婧妍上马。

    婧妍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微微仰头看着他。朱仪潇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身高可能是上不了马,于是双手一扯缰绳,整个人利落地翻身上马。

    “上来吧。”朱仪潇伸出一只手,想拉她上来,婧妍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将手搭了上去,朱仪潇微微用力便扶着婧妍的背将她提上了马。

    这个少年好轻啊,朱仪潇不禁暗叹。婧妍上了马,朱仪潇轻夹马腹,马便愉快地驰骋起来。婧妍脚下没有马镫,重心不稳,好几次马儿经过急弯和不平整的小路,她都被惯性地向后甩。回城路上时不时能听到如涓涓细流一般的温柔嗓音,发出的却是“啊!”“噢!”“唉!”一类的语气词。朱仪潇倒没有太多了异样,毕竟他平时经常骑马,走的路比这烂的也有,只是怀中时不时扑过来的少年身上传来的馨香让他有些怀疑和恍惚。

    最后,朱仪潇还是没有问出口为何“他”一个男子身上有香味,而且不是婴儿身上那种奶味儿,是那种淡淡的花香。一路无话,或许朱仪潇真的急着办事,婧妍感觉他一路上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马也行的很快,她被颠得不行,也不好开口,生怕惹毛了他让自己被丢下。看到城门了,婧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让他将自己放在进城向西两里路的同福客栈门口。

    下马时,又是一番折腾,朱仪潇好笑地看着婧妍一会儿按着马背,一会儿绕着缰绳,一副试图下马却不能够的样子,心念一动,快速下了马,伸出双手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接了下来,随后解下马背上挂着的包裹递给了婧妍。婧妍拿着包裹谢过,准备走进客栈之际,被一股力道抓住了衣领,在马上待久了给她整的晕乎乎的,腿一软就要向后倒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婧妍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手里的包裹落了地,木质画架落在地上的声音让她醒了醒神,朱仪潇也意识到自己手中接住了一个温软娇小的身体,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平时虽然好交友,但也没有乐于助人到这种地步,将一个人从郊外带回来,还让“他”同骑追风,送到了还担心人平地摔将其护在怀里。

    婧妍站定,对接住自己的朱仪潇道谢,朱仪潇眉目俊朗,脸上并没有赶路的疲惫和焦躁,淡淡答道,“谢就不必了,不过答应我的酬劳还是要的。”

    婧妍有些窘迫,好像自己是忘记了这件事啊,下了马直接想回房休息,没给他钱。于是只好对面前的人抱拳,以示歉意。

    “不好意思,我刚迷糊了,你等一下,我现在回房拿。”

    看着朱仪潇微微挑眉,婧妍想着他不会怕自己赖账吧,只好将自己的包裹又递了过去。

    “呐,这个暂时押在你这里,等我取了银子给你再拿回来。”

    朱仪潇没接,看着她眼神更幽深了,说实话这时候引人注目并不是件好事,虽然已经和朱仪潇有了交集。朱仪潇已经察觉她是个很谨慎的人,办事很妥贴细致,也会考虑别人的想法。

    婧妍叹了口气,“壮士,要不然你跟着我进去吧,我就住地字一号房,你在大堂等着我。”这也是婧妍认为比较妥帖,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做法了。

    “走。”

    谢天谢地,这位终于开口了,婧妍还真怕说不动这位大神呢,毕竟她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她在他面前还真有些心虚,希望他不会知道她曾戴着面具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

    婧妍上了二楼,摸着自己的荷包默默叹气,心道:早知道刚刚就不说5两了,1两应该也够路费的,不过看在朱仪潇的马上服务还算好,就算了。钱这种东西有失就有得,她要开始考虑挣钱的事了,要不身上这些年攒的银子还不够她逍遥几年。

    半炷香后,婧妍急匆匆拿着银子出了房,将钱递给了抱着手等在大堂的高大男子。朱仪潇看着白衣少年眉头微皱的脸,接过银钱,点点头,忽然冒出一句让婧妍摸不着头脑的话,到晚上婧妍头脑中还萦绕着那句话。

    “有事就去新运酒楼找我,我叫朱潇,下次给你优惠点。”

    朱仪潇住的是城里最好的酒楼,这次是出公差,五日前皇上派他暗中前往边疆,查看边城有无异动,并拦截楚国三皇子回国。他一路快马加鞭,本意是直接去到靠近楚燕交界处的永城,不过楚皇子一行上百人的车架还未到,他也放慢了脚步去路上寻从未见过的风景,意外去到坨坨峰,遇见一个有意思的少年,想他这二十年来前十五年一直是随师父走到哪玩到哪,见了太多名胜风景,十五岁回家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去看风景吃美食了,这回可以借着办事多游玩几天了。

    事实证明,朱仪潇很有先见之明,当天夜里,婧妍便感觉房间门闩被人用刀撬开了,她睡得不深,客栈的门老旧得稍微一推门都会发出“咔咔”的声响,因此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便下床了。来不及穿鞋,她几乎滚下床,撬门的人听到声音,直接踢开了门。婧妍迅速走到窗边,跳了下去,此刻她无比庆幸那个老头教了她这一身轻功,虽然不能做什么大事,可是让她借力跳下二楼毫发无伤还是很容易的。朱仪潇刚睡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虽然是化名,不过他还是起了身,想想这个名字他只告诉过一个人。他立即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只着亵衣脸上渗着薄汗的小少年,还未开口,就被面前的人抓住了衣袖,面前的少年一副焦急的神色,有些无助地恳求道。

    “你,你,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房间有,有坏人。”

    朱仪潇让了让身子,将婧妍扶进了房间,看少年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拉着婧妍坐在了房内唯一一张桌子边,给她倒了一杯茶。

    婧妍吭哧吭哧喘了会儿气,谢过,喝了一口茶,便要拉着朱仪潇过去,朱仪潇看着手臂上的细白小手,制止道,“你不让我先穿件衣服?”

    “哥哥,救人如救火啊,别穿了别穿了,先跟我过去吧。”好像婧妍下意识就觉得朱仪潇是个很靠谱的人,能给人安全感。

    朱仪潇从屏风上拉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婧妍身上,婧妍一愣,任由他给自己系上腰带。出了门,朱仪潇将手指抵在唇边,一声哨响,一匹红鬃烈马便出现在客栈外,朱仪潇两人骑上马背,不多时便到了婧妍居住的客栈,客栈内悄无声息,安静得恐怖,婧妍有些害怕地抓紧了朱仪潇的手臂。

    “壮士,他们不会劫财害命吧,这客栈人不多也不至于这么安静啊?”

    朱仪潇只觉好笑,若是谋财害命,你一个小公子还能跑出来真是强盗发慈悲了,不过这里确实奇怪,好像没有活物。

    朱仪潇吹亮了火折子,带着婧妍往她的房间走去,门已经坏了,他们直接进入,没遇到任何人和阻碍,但楼下也并没有打斗痕迹,正思索着,手上的温热突然消失,婧妍已经跑到枕头下翻找着什么物品了。

    “啊!”

    一声大叫从她口中传出,婧妍直呼点背,今天真的有人要害她,从坨坨峰回来就感觉不太对劲,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若不是朱仪潇在这,她可能都不敢回客栈了。

    朱仪潇忙问道,“怎么了?”

    “我的钱被偷了,怎么办啊?”婧妍伤心道。

    朱仪潇顺口道,“钱没了没事,重要的是你。”

    “啊?”

    “我的意思是钱没了还能赚,你要是把贼人引回来,我可不一定能一个打十个。”

    “哦,好吧,那我们快走。”婧妍低声在他耳旁道。

    朱仪潇看了看她的脚,也低声道,“你把鞋穿上吧,那些人还算有点职业道德,没把你的鞋偷了。”

    “朱潇,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呢。”

    朱仪潇恍若听不出她口气里的讽刺,待她将房里没被偷得行李物品收拾好便将她带回了自己下榻的酒楼。

    婧妍伤心了一路,原本以为自己还算有几个小钱,没想来天降横祸,她一下变成穷光蛋了,真是祸不单行。

    朱仪潇跟她说这是个黑店,她还不信,这下看客栈人去楼空她才信了,今天给朱仪潇酬劳时肯定被看见了房间有钱,俗话说财不外露,这一下栽了跟头也是怪她没注意。

    “那客栈老板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今天跟着你进去,他那双眼在我身上扫了好几遍,走的时候我故意说让你有事去找我,他们才有所忌惮,要不然可能早就在你饭菜里下药让你小命玩完。”朱仪潇故意吓她。

    婧妍信了他的言辞,心道还好没被下药,要不自己就算有轻功也很难跑出去了。可是不解为什么他们会忌惮朱仪潇一个过路的人。

    “那他们为什么怕你啊?”婧妍有些不解,那些客栈里的人一看就是土著,一群地头蛇为何会怕他一个明显是外地来的人?

    朱仪潇脚步顿了下,又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食指轻敲她的额头,无奈道,“我今天怎么送的你?”

    “骑马啊。”婧妍有些疑惑。

    “那这小城里你见过几匹马?”

    “这,好像是没怎么见过?”婧妍思索了一下说道,至少她来了几日是没见过。

    “那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婧妍低头从下往上看,看到一副只着白色里衣的男性健壮的身躯,这腿、这腰、这臂膀,确实身材挺好的。

    “嗯嗯,身材挺好的。”婧妍客观道。

    “哎哟!你干什么?”婧妍突然感觉头上又被敲了一下。

    “小朋友,你看什么呢,我让你看的是这把剑。”

    “啊?”婧妍十几年来很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悻悻低头。

    不一会儿想明白了抬头望着朱仪潇道,“所以他们以为我们关系很好,你又是个仗剑走天涯的快马侠客,就不敢动我了?”

    “不对,是不敢害命,只敢劫财。”

    朱仪潇看婧妍眨了眨眼,心念一动突然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婧妍拉了拉身上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叹气。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要开始流浪街头了。”

    朱仪潇看婧妍整个人都很丧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道,“你可以先跟我一起住。”

    婧妍有点犹豫,但还是点点头,感激地朝朱仪潇笑笑。

    待收拾好已经凌晨了,要睡觉时,朱仪潇将靠里的一半位置让了出来,婧妍慢慢挪了过去,朱仪潇看着她问道,“你睡觉不脱衣服?”

    婧妍看看自己身上长了一截的黑衣劲装,咬牙道,“对,我睡觉习惯穿外袍。”

    结果就导致了婧妍一晚上都在踢被子,实在是太热了,这酒楼的被子出奇的厚,第二天天亮,朱仪潇将客栈的早饭端上来,就看到婧妍把被子踢到床边,自己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

    婧妍在睡梦中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是小米粥,还有油条,她不自觉咂咂嘴,睁开迷蒙的双眼。

    躺在床上侧过身,眼前就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根油亮的油条。婧妍撑起身子,目光渴望地看着朱仪潇的手,她好想吃东西啊,好想吃油条,想吃香喷喷的米粥,朱仪潇抬了抬下巴,示意婧妍去桌边吃早饭。

    婧妍欢喜地趿着鞋子,跑到桌边吃东西,也不管有没有洗漱,暗道自己越来越邋遢了,以前多淑女啊,现在竟跟个粗糙大汉一样了。

    “吃完我带你去买衣服。”

    婧妍吃着香香脆脆的油条,就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一句话,简直要感动哭了,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你人真是太好了。”

    朱仪潇带着婧妍去了城里一家成衣铺子,一进门便被老板娘热情招待。

    “哎哟,两位公子好生俊俏,您两位看看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我们家什么样式都有。”

    忽略婧妍身上不合身的男装,两位公子确实一高一矮都很俊,婧妍因昨晚的突发情况,也没来得及给自己“化妆”,看起来倒是比昨日更肤白如玉,朱仪潇以为是昨日日头太晒的原因,今日她更显莹白,比昨日的不羁更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味道,他还从未问过她家住何方,年龄几许。

    听了高大公子的话,老板娘给婧妍找了四五套合她身高的男装,带着她往堂后的小间去试衣,婧妍看着手上全是浅色衣衫,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麻烦你给我拿几件黑色的可以吗?要方便行走的。”

    老板娘乐呵呵地点头,给她又找了好几身衣服,朱仪潇在大堂喝茶,看着老板娘进进出出好几趟,手里拿了一堆衣衫,全是黑色或灰色,不解地拦住她。

    “这全是那位小公子吩咐的,他说不要浅色,要深色。”

    朱仪潇浑然不知里面发生的事情,淡淡蹙眉,他觉得她穿白色更好看,少年雌雄莫辨的五官就应该多穿这一类型的,尽显少年风流。

    “给他都拿进去吧,深浅都要。”

    “好嘞。”

    对于即将成交的大单金主,老板娘更加热情了,一连拿了十几套成衣进去,婧妍试了个遍,最后选出六套衣裳,深浅色各三套。来到大堂,便看到朱仪潇等在大堂悠闲地喝茶,婧妍内心为他的耐心点赞,待朱仪潇抬头,就见一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皮肤白的几乎与衣衫融为一体。

    朱仪潇将婧妍带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去弄她的头发,婧妍往后缩了缩,朱仪潇握住她的手微微使力。

    “别动,你的头发乱了。”

    婧妍心想,应该是刚才试衣弄乱的,还没想完朱仪潇已经利落地给她扎了根白色发带,挽起半头青丝,剩下的半披于脑后。朱仪潇放下手,突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让婧妍心头猛地一跳。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啊?是吗?真巧啊。”婧妍只能硬着头皮接口,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只能靠着金主近点了,不能得罪了他。

    “她是个女子。”

    婧妍没想到他很认真地回应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尴尬地接话,就听前方几步外传来男声。

    “走了。”

    她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男子,与他并肩而行。朱仪潇将她带回酒楼,突然说要出去办点事,让她中午自己用饭,已经跟掌柜的打好招呼了。婧妍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只对他说会照顾好自己的,让他安心去吧。

    一直连吃带拿的她也不好意思,她将昨天未画完的画拿了出来,闭上眼回想着昨天的景象,将之宣泄于纸上,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精心描画,一幅坨坨峰跃然纸上,婧妍看了看,又在右下方签上名,将它静置在架子上等墨痕干。

    这一日过的格外快,婧妍还未将画收起来天已经快黑了,她有些担心朱仪潇的安危,复又觉得自己瞎操心,听父亲说他是武状元入仕,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朱仪潇打马远远就见到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酒楼门口,傍晚的霞光中,她显得格外耀眼,没有锦衣华服和玉佩璎珞,她只是一个单纯干净的少年。

    朱仪潇一拉缰绳,追风昂起头颅嘶叫了一声,稳稳停在婧妍面前,马儿欢快地打着响鼻,用脸顶弄着婧妍的脸,闹得婧妍痒得很。朱仪潇将马交给小二去喂草料,自己则是牵着婧妍进去。叫了几个菜,朱仪潇和婧妍准备用晚饭了,陡然瞥见旁边架子上搭着一张画,朱仪潇好奇地走过去,婧妍看他有兴趣,正想请他帮忙装裱,其实主要目的是借钱,陡然想到自己的画上署名,思考着对策。

    “这画是你画的?”

    婧妍当然不能承认,只希望他看不到角落的字,道,“不是,是朋友画的,想托我拿去卖,我正想问你有没有兴趣。”

    朱仪潇一愣,“没有。”

    婧妍有些泄气,还是挣扎着问了,“那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想去装裱了卖掉。”

    朱仪潇想起她现在身无分文的窘境,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借你的。”不用还了。

    后一句没有说出来,怕她有心理负担。婧妍的眼睛瞪大了,感激道,“谢谢你,朱仪潇。”

    “不用,你叫我什么?”朱仪潇仿佛听到她叫了自己真名。

    “我,我叫你朱——潇啊。”婧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找补,看来没钱确实影响智力,要不怎么人家都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这画放我这吧,我明日替你办好,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怕你一拿到钱就被抢了。”朱仪潇又开始恐吓她了。

    “我刚感动了一阵你又欺负我,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不能耽误你的行程,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朱仪潇挑眉,“你这是过河拆桥啊,刚拿了我的钱就要把我甩一边去,说出去可不厚道。”

    婧妍感觉自己的火气又要抑制不住了:怎么办,还是好想打他,她咬了咬牙忍住了。不生气,他刀子嘴豆腐心,咱大人有大量。

    “你这人怎么这样?”

    朱仪潇见她要气哭了,便不再逗她。其实朱仪潇没骗她,这小城内虽然看着安宁祥和,但他今日去周围查探过,附近有好几座山上盘踞着土匪,里面甚至建造了几个小村落,大大小小的估计五六百人。具体为何此地有这些流匪,他还没查探到,这与他此行目的也不相关,未免节外生枝,只能日后禀报皇上了再派人处理。

    朱家总管被罚守夜,对朱府众位主子来说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可是朱家现在就三位主子在府里,朱家二公子和当家人一早便去上朝点卯,回府就听下人议论此事,还未问清楚,任氏那边便派人过来叫朱仪潇去她院里。待到朱仪潇进入院门,发现父亲一脸少见的威严坐在母亲旁边,朱仪潇行礼后被安排坐在下首,不一会儿,静言和朱总管也被叫了过来,静言一看这架势,以为是朱总管这帮子下人在主母那里告了状,内心一阵气愤,这些人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她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虽然不高兴没有人理会她,也还是主动问安了,谁承想迎接她的不是让她坐下的话,而是冷冷的女声。

    “有你在我如何能安?请安的话留给你自己吧。”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儿媳嫁入朱家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未曾做过半点有失颜面的事儿。”

    “是吗?那你罚朱总管是为何?”朱母暗笑,这女人谎话张口就来,她早已查明这前因后果,全因这女人月银发的比别人慢,就找朱总管开刀,这么多年朱总管的为人他们全家都看得分明。

    静言便将朱总管是如何如何指使下人苛待她的说的有模有样,春草给她说的她再声泪俱下地表演了一番,弄得在场的人都开始反思她是不是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朱仪潇没说话,他印象中他的夫人是个沉静内敛的女子,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大喊大叫哭闹不停,换种说话她其实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有事一般自己解决,受了委屈就默默消化了,即使那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朱母对这种撒泼打滚情形很不喜,在她看来这桩婚事是被逼得,自然也不会有多想给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做主,更何况她这没受什么委屈偏要说的全天下人都负了她的样子,像极了她年少时围绕在他爱人身边的莺莺燕燕,让她不胜其烦。

    朱府现在还是朱仪潇的父亲当家,见儿子和夫人都脸色微变却不说话的样子,只好开口道,“你既然受了这么些委屈,为何不早跟夫人说?”

    静言听着朱父语气里隐隐的责备,开口期期艾艾道,“儿媳不敢,儿媳每日去给母亲请安,母亲都不见我。”

    朱父看她这是将锅甩给任氏了,心里一阵烦闷,他妻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有时泼辣有时温和,但人心是善良的,这个上官府的丫头真真有些不懂事了。任氏一听这话,恨不得回房拿剑,这小蹄子在指责她,她听得明明白白,朱父握住她的手按下了,对下首站着的眼泪汪汪的女子道,“家务琐事繁忙,你母亲身体一向不好,朱总管统管阖府事务,你有事尽可以吩咐他。”

    朱总管一听这话,立马跪下道,“老奴知道了。”

    静言这才满意地点头,微微福身行了个礼,抬眼撇到朱仪潇俊逸非凡的面孔,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夫君,妾身在院里略备了薄酒。”静言眼神略带魅惑地望着他,可惜没有接到眼神回应,朱父摆手让他们出去。

    人一走,任氏就将火全发了出来,对着朱父怒道。

    “朱渊鹏,你看看你选的好儿媳!话里话外挤兑我呢,人还没走当着我的面就勾搭我儿子。”

    朱父无奈,“夫人,这亲事是皇上指的,为夫也不能抗旨不遵,这儿媳确实跟想象的不一样,上官鸿早先跟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家女儿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我差点信了。”

    任氏不满,“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你在朝这些年没查过他家里什么情况,你会不知?”

    “夫人啊,我虽在朝为官,也不会过问小孩子家的事,不过他家大女儿同是嫡女,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优秀女子,去年文仙比试我也是考官之一,她的书法丹青自成一派,笔法深厚,一看就是苦练还有天赋,连宁老都赞不绝口。”

    任氏却道,“那为何不是他家大女儿嫁过来?那不成还怕我儿配不上她?”

    朱父突然放低了声音,对任氏解释道,“自然不是这个原因,据说他的大女儿不是他正妻所出,指婚前我为了拒绝,搪塞他的话说了要正室所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正室生的女儿就一个,你以为他不会舍得嫁出去?”

    朱父心虚地转头看向别处,他也没想到上官鸿真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结亲,最后闹到皇上面前,如今是覆水难收。

    “你一个户部尚书,连儿子的婚事都保不住,说出去简直是笑话。”

    朱父不敢反驳,这时候不能顶嘴,让她将气发出来就会好些,朱父安慰地抚着任氏的背,帮任氏顺着气。

    这世上最难的事是自证,尤其是向一个原本就不相信你的人,解释再多都显得苍白。不过上官静言也并没有打算赔小心解释,在她这么多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需要小心翼翼解释的时候,无论是漂亮的衣服还是精致的首饰,只要是她想要的,上官鸿和卢氏都会想方设法为她拿来,就算代价是伤害她的姐姐,也无所谓,就如替嫁这种荒谬的事,她一回来婧妍就得乖乖让位。

    朱家其他人对上官静言的看法如何,静言根本不在乎,她只要朱仪潇的喜欢,对她而言她俩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早在逃婚就遇见的缘分。因此不管朱母有多不喜欢她,只要她还是二少夫人,这府里迟早都是她当家作主。可惜朱仪潇一直躲着她,她不明白,她明明找过他很多次,跟他说自己就是那个大饶城的杨言,他却看也不看她,他们真的像春草说的那样很亲密吗?

    静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朱仪潇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她跟姐姐的事,可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冷淡,若是知道了应该会来质问她,可他什么也没做,这让她有些慌。一直到朱仪潇接到皇命出城,静言也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这时候她才有些意识到之前不应该把朱府的人得罪这么狠,导致她现在问朱仪潇的行踪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至于她那个婆婆,更不会在朱仪潇面前说她什么好话了,就连出门也不知会她一声,她就连丈夫去哪了都不清楚,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在背后笑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