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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梦【七】白泽

    【七】白泽

    妖都城中,鼎鼎大名的“百事通”白先生,他的耳目遍及全妖都,在妖都城中所有妖怪都要敬他几分。而白先生开的山海药堂就坐落在城中一条还算僻静的街道。不同于妖都的其他房屋楼阁,或是人间惯有的屋瓦房。这是一座由青藤木蜿蜒缠绕出的建筑,像是个树屋。

    不过树屋内的景象就与那些古朴的医药堂别无二致了,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制的药釜,釜中炖煮的药汤,飘来了阵阵药香味。一群树鼠坐在一张张小桌案上忙着捣药。其中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狸猫蹲在一边,在一堆药渣中挑来拣去,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小狸猫注意到药堂来人了,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见到门前的墨九时,突然眼露精光。他搓了搓眼,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这才高兴地冲了过来,抱住墨九的双腿,喜道:“没成想竟又在这里遇见了公子啊!”

    墨九奇怪道:“你是?”

    小狸猫道:“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阿离啊!”

    “阿离?”

    入门的花梨木柜台上一只老鹤妖正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却叫阿离那因为兴奋不已而上扬的语调吵醒了。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正欲出言斥责阿离又瞎胡闹时,他的余光瞟见了阿离抱着的人。突然,他好似瞧见什么吓人的东西一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墨九道:

    “墨公子?你怎么来了?”

    墨九纳闷着:“老先生您认识我?”

    “嗐,是老夫我啊,今晨与公子你同行去长安的老翁啊!”

    “啊?”

    鹤翁见墨九一脸茫然困惑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着。他随即掐了个法诀,变幻成了墨九熟悉的老翁模样。阿离见状也赶忙腾空一跃,落地时变作了男童样貌。

    “老伯还有阿离!真是你们!所以你们都是妖怪啊?”

    墨九心中一阵哗然,这么想来老翁确实总给他一种云遮雾绕的感觉。不过既然这一老一小都是妖怪的话,那今晨在青风岭时还表现的那么害怕山妖。这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他们那惊人的表演技艺啊。墨九心中暗自腹诽着。

    墨九转念一想,又道:“那也不对啊,阿离是您孙儿的话,不应该是个白鹤童子吗?”

    鹤翁道:“当然不是,公子你觉得哪个白鹤童子会像他那样成日灰头土脸的,阿离就是个狸猫,所以叫阿“狸”。他是老夫捡来的。”

    见他们聊得热络,如同什么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青叁不解地用手指了指墨九,问道:“鹤伯,您认识他?”

    鹤翁抚摸着山羊胡,笑道:“老夫前几日不是替白先生去人间寻药草去了吗,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墨公子。便与公子他结伴前往长安了。”

    青叁喃喃道:“这样啊…那还真是挺凑巧的。”

    鹤翁道:“对了,所以公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界啊?是不是没听老夫我的嘱咐,黄昏入夜时跑去街上闲逛了?”

    墨九道:“这…说来话长。”

    阿离看着墨九手中拿着的缉捕令,疑惑道:“公子,你拿着一张缉捕令做什么?”

    墨九道:“这个啊,是百妖司的司查托小青姑娘的一件案子…”

    阿离突然来了兴趣,转头拉了拉青叁的衣袖道:“案子!叁叁阿姊,是什么案子啊?”

    青叁刚准备解释,想了想,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说了你也不知道。”

    阿离闻言,气鼓鼓地双手插腰,哼道:“阿离才不是小孩子,一个案子而已这么神秘兮兮的,叁叁阿姊不说,阿离还懒得知道哩!”

    鹤翁拍了拍阿离的脑袋,笑了笑,道:“对了,小青啊,听白先生说你下午的术法学了一半,偷溜了出去。他还生气着呢。”

    “啊,下午啊…那不是因为入夏了,所以突然想吃酥山解解暑气嘛。鹤伯您不知道,那家店生意可好了,再晚点,掌柜就要售罄提前打烊了。”经鹤翁这么一讲,青叁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来着,她尴尬地笑着,吐了吐舌头。

    “行了,别贫嘴了。就记得贪吃,赶紧进去吧。”鹤翁摇了摇头,从柜台底下抱出一摞书册。“还有,这是白先生交代要给你的功课,全得读完。”

    青叁乖巧地应道,随手接过递来的书册后,转身就丢给了一旁的墨九。见状,鹤翁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墨九随意瞥了眼青叁丢给他的书卷,都是些看名字就知道里面内容会很奇怪的书,比如什么《八荒药草录》《灵宝鉴》之类的。

    青叁语气十分认真严肃,但目光却是狡黠地瞟了眼墨九。“诶,书可抱好咯,别弄丢了。不然我功课完不成,老怪物生气起来,我就只能怪你了。”

    那也不是我乐意拿的书啊,不是你丢给我的吗?而且还一副很想我弄丢的样子。墨九这样想着,刚欲出言反驳,话到口中却一时语塞,觉得要是直接点破好像不大合适。一时半会又憋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就只能默不作声了。

    墨九想起还要寻个回去人世的法子,连忙问道:“鹤伯,我想知道该怎样才能回去人间的长安城。”

    鹤翁那垂下的花白长眉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道:“嗯…回去长安啊,这样吧,你随小青一起进去,白先生会告诉你回去的法子的。”

    墨九道:“鹤伯,你们说的白先生是什么妖啊?看你们把他说的神通广大的,他不会认出我是个凡人。然后把我吃了吧?”

    鹤翁道:“你放心好了,白先生不会吃你的。而且你不主动说的话,他应该也认不出你是个凡人。你带的这张面具完全遮住了你的人味,要不是阿离与老夫我都见过你的模样,估计也以为你是个妖怪呢。”

    说着,鹤翁抽出一本古籍,摊开放在桌上,指了指道:“咯,这就是白先生。你们凡人估计也是听过白先生的名头的。”

    鹤翁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绘着一只四足兽。头部像是老虎,却长有一对弯曲的羊角。这图将此兽绘得十分传神,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隔着书页都能感觉得到。

    墨九将图画旁的几段文字,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知道,这白泽是一种瑞兽,通晓天下万事。而且,曾经有一人类的帝王,在东海的海滨遇到过白泽,便向他询问天下鬼神妖物之事。白泽就将当时已有的妖怪全都告知他,那人类帝王随即差文官一一记录,于是便有了这卷记载万千妖怪的《白泽精怪图》。

    墨九觉得这书名很熟悉,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早些年在私塾念书时,那教书的夫子家中好像也有这么本书。

    青叁正往里间走去时,她见墨九还在柜台边发呆,道:“还愣着干嘛,不是要回长安吗?快点过来,老怪物就在里面。”

    闻言,墨九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阿离心血来潮,一脸想要凑热闹的模样,也准备跟进去。但被鹤翁揪住了耳朵,拎了回来。

    阿离:“哎哟喂,疼!阿翁!”

    鹤翁:“就你事多,快去捣药去!”

    阿离捂着耳朵,耷拉着小脑袋回到他那张小桌案上,在鹤翁的监督下只得乖乖捣药。

    穿过外面的大堂,便是一条通往里间的长廊。长廊两侧是整排盛放药材的柜子,其中有些墨九在人间的医馆见过的如,白芷,丁香,当归,忘忧,雪见,景天…剩下大多数的都是墨九从没听闻过的药草,估摸着都是妖界特有的。

    当墨九步入里间时,就听闻敞开的轩窗外传来的风吹铜铃声。在阵阵夜风中,微微摇晃的铜铃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同乐器奏鸣一般,很是悦耳。入门处放置着一扇绘着青绿山水画的屏风将里间与外面的空间隔开。墙边是用青竹编织而成的竹架,架上堆着许多书简,竹架的最顶上是一盏插着海棠花的白色瓷瓶,空的地方则随意摆了些文玩玉石。

    墨九环视了一圈后,疑道:“小青姑娘,白先生好像不在这里吧?”

    青叁指了指那扇屏风,道:“老怪物在那呢!”

    墨九心中纳闷觉得青叁是拿他寻开心,屏风那边分明什么也没有。

    见墨九不相信自己,青叁黛眉一挑说道:“老怪物在屏风里面采药呢,不信你自己上去看去。”

    屏风里可以采药!?墨九虽觉得青叁是在胡诌,但还是走上前去,打量起了屏风,心中想着看完也好证实青叁的确是在愚弄他。

    定睛细看下,屏风中,云海浮沉的天空下是高山与流水。山麓下有着成片的桑榆树林,画中的山川湖水显得是那般的生机勃勃,俨然是一方小天地的模样。令墨九匪夷所思的是,他还真的发现山林间竟有个小人在不断走动着,小人似察觉到了屏风外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也转头来朝墨九投来视线。

    不一会儿,屏风上突然泛起一阵法力波澜,从中走出了一个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身型挺拔,面容俊俏。头顶生着一对乌黑而又弯曲的羊角。一袭雪白色的长发被随意的披在肩上。穿着比身子宽大上许多的衣袍也是白色的。他背上还背着一箩筐的各种药草。

    白发男子的目光在墨九身上随意扫了扫,也顾不上收拾一下自己头发上卡着的树叶,便径直越过墨九走到了竹架前的书案旁。他微微俯身,右手正执起一支紫檀木的狼毫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着。

    “小青姑娘,这就是白先生吧?看你一直叫他老怪物,这好像也不老吧。”看着眼前的白发男子,墨九小声嘀咕道。

    他原本以为那白泽兽即便是化形,也该是个古稀老人的样貌,但眼前这个白发男子瞧着可是和他差不了多少。另外除了头上那对角,就真的是从头白到尾了,也真是对得起白泽这个名字。

    青叁低声道:“迂腐!妖怪的年龄是你能用眼睛看出来的吗?白泽可是活了十几万岁的老怪物了,还不老啊?”

    在青叁与墨九碎碎念这会,白泽已经写完了药方,他将毛笔搁在一个青釉瓷的笔山上,然后轻咳了两声。外廊处一只树鼠闻声而来,白泽简单地交代了他几句,便将墨迹未干的宣纸以及那一箩筐药草交给了树鼠。

    等到树鼠走出去后,白泽摘去了头上的树叶,随后左手轻靠在下颌处,这才看向了青叁,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道:

    “青叁!最近术法练得不怎么样,溜课的本领倒是见长啊。还有,你说谁是老怪物!?”

    青叁闻言,随即讪讪一笑,她装作没听见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墨九身后。她低头偷瞧着白泽,看他什么时候气消。

    见此,白泽也是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毕竟一向令他最为头疼不是药堂的事务,而是他这个贪吃贪玩的徒弟。

    白泽转头看向了墨九,道:“小青,你带的这位客人是来买药的嘛,为何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墨九紧张得说话磕巴道:“白先生,那个,我是…”

    还不等墨九说完,青叁便抢先道:“他是个凡人。”

    白泽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起了墨九,道:“有意思,竟是来了个凡人。不过却连我都没有看出来,是因为那张面具吧。”他顿了顿又道:“是面灵鬼做的面具吧?她做的面具一向有趣。”

    墨九点了点头,语气恭敬道:“白先生,晚辈今日不请自来,是想向您寻一个回到人间的法子,叨扰白先生了。”

    白泽笑道:“既是小青带回来的客人,就不必客气了。你想回到人间也不难,只是需要一个物件罢了。”

    墨九问道:“不知白先生说的是什么物件?”

    白泽道:“界石。”

    “妖怪们居住在与凡人并行相似的世界里,自古如此。”

    据白泽说,早在这片天地出现凡人时,就已经存在着妖怪了。在那些凡人的民间的传闻中,妖怪们都躲在深山老林,大河湖海。在凡人看来,妖怪总是可怖的。但大多数妖怪并无害人之心,他们也如凡人一般,世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

    凡人居住的世界为“现世”,而妖怪们居住的世界,则称作“隐世”。

    关于隐世,人界的古籍上也有隐晦的记载,但知道隐世的人还是并不太多,因为这些古籍大多存放在人间的降妖师宗门内。现今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变成了街头巷尾的传闻怪谈。

    而在大夏国和东洋的扶桑国中都有这样的说法,在拂晓的晨露中,在黄昏的暮霭里。尘世与异世交叠,世界的轮廓在此间模糊起来。这种昼夜交替的时候,也是凡人最容易见到妖界事物的时刻。所以又作,逢魔时,百魅生。百魅衍生的时刻,会遇见妖魔祸端。

    “当然,应该也是你与妖怪有缘吧,除了被恶妖掳来的人类,我还不曾见过几个凡人自己来到隐世的。”白泽说,墨九应该是因为沾染上了一丝不属于人世的气息,所以他才会在阴差阳错下,于逢魔之时误入妖界的。但作为凡人的他却无法如妖怪一般等到下一个逢魔时刻离开,他需要一枚能够穿越两个世界的界石才行。

    白泽从竹架上放着的一堆玉石中,取下一一枚核桃大小的玉石,凌空一抛,玉石稳稳地落在了青叁身前,道:“现在的时辰已是子初,结界关闭了,需要在这枚界石中注入妖力,才能够开启结界。小青你送墨公子回去吧。”

    青叁赶忙伸手接过界石,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界石入手冰凉,色泽犹如上好的白玉一般透亮。她在心中琢磨着,一会用过之后怎么私藏起来,以后好偷跑去人界玩。不然她只能在阴阳交替之时,才能穿过结界。但如果有了这个界石的话,就能随时随地跑去人界玩了!她正欲迈步拉着墨九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老怪…老师。这个缉捕令。”青叁忙改口道。

    随后,青叁便向白泽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罢,白泽的眉头微微一蹙,道:

    “三足蟾啊..”白泽摩挲着下颌回想了一下,然后起身从竹架上取下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墨九瞥见了书名,是与他手中抱着的那本一样的《白泽精怪图》。

    白泽在古籍中查找了一番,书卷翻至末页的时候,停了下来,道:“找到了,就是他吧,三足蟾。

    精怪图上书:

    “日中有三足乌,且月中亦有三足蟾。”

    “古谓蟾三足,窟月而居”

    又作三脚虾蟆,金蟾。乃是一种诞生于月影之地的灵物,喜聚财。

    而据白泽称,缉捕令画像上那头江洋大盗三足蟾则是出现在数百年前人间的一古老山寺中的妖怪。

    那三足蟾出现于山寺后院的许愿池中,池中长满莲花,夜晚的月影也正巧会落在池水中。他每日在寺院中。望着来往香客,听着僧众们诵经念佛。久而久之有了灵性,成了灵物。

    有一日,寺院中的一个和尚发现他竟口吐人言。而且能吐出金银铜钱,便起了贪念。那和尚本就嗜赌,出家后依旧赌性难改,罔顾寺中清规戒律,平日就会偷香油钱,溜下山门赌钱。这下倒好,他便将三足蟾抓来,关进自己的僧舍之中,每日找他要钱来好溜下山去赌钱,但后来三蟾不再吐钱,他气急败坏下竟将三足蟾活活打死。

    三足蟾死后怨念不消,化成了妖物。待他修炼成型,已是时过境迁。先前古寺里那害他性命的和尚早已故去。年轻的这些是他全然不曾认识的。但他难解心头之恨,又道这些出家人都虚伪。便将山寺中的老少和尚全都杀了吃掉。只留下森森白骨。

    三足蟾蜍现下应该在妖界,但却不知躲去了那个山头。白泽让青叁也不用着急。此事他自会派树鼠精们去查清的,到时候找到三足蟾蜍,寻回面具与朝贡交还便是。现在还是先送墨九回到人间,因为凡人若是在妖界待的太久,沾染过多妖气的话,可能就再也回不去本来的世界了。

    离开山海药堂时,阿离还吵着也要去送送墨九,按照他的原话就是,墨公子今晨给了他一个烧饼吃,颇为照拂他。所以现在他要尽地主之谊。虽然他没有烧饼,但是送人家回长安还是做得到的。

    被他这看似有理的说辞,呛得一时无言以对的鹤翁,愣了一会还是将阿离拽了回来,说道:

    “少去添乱了,你这娃子是想去送墨公子的吗?你那是去玩!老夫都不好意思戳穿你。简直和你那叁叁阿姊一个样。一门心思竟琢磨怎么吃喝玩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