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赶到西山牛村村口广场的时候，圣金军兵早就已经撤退了，只留下上百具烧焦的残尸。

    朱八在死人堆里找到奄奄一息的狗剩。

    狗剩浑身皮肤被火烧成了黑炭，皲裂的皮肤底下布满鲜红色的血痕。他的嘴里不住的喷着血沫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天空，眼神都散了。

    朱八伸出二指探了探狗剩颈部动脉。发现他的脉搏十分微弱。又撕开狗剩胸口衣襟查看。在胸口正中央处，凹陷下去一个大坑，很明显是遭受钝器袭击所致。

    “狗剩大哥！”朱八趴在狗剩耳边呼唤他的名字。与此同时，手掌按在狗剩肩头，向他体内注入精神力。

    精神力虽然不能疗伤，但是可以提高伤者的意志力，肉体上能够承受更大的疼痛。

    果然，狗剩眼皮一撩，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但是，刚有了一点起色，便“哇”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

    “啊爹！”

    狗蛋扑上去抱住狗剩，哭得跟泪人相似。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狗蛋浑身颤抖，双眼布满血丝。

    “孩……”狗剩大口呛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儿啊，这就是咱的命，人不能跟命争。啊爹认命……”没说几句，又开始大口咳血。

    狗蛋抹了一把眼泪，问道：“我娘呢？”

    “你娘……”

    狗剩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两边淌了下来，浑身不住地颤抖。

    他将目光投向朱八，嘴唇颤抖着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体便剧烈地抽搐起来。没过多久，两腿一蹬，魂归西天。

    狗蛋抱着他爹放声痛哭，但是已经回天无术。

    朱八默默地陪在一旁，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

    环顾四周，遍地死尸。远处的村舍正燃着熊熊大火，火疙瘩乱飞，火舌乱窜。提鼻子一闻，一股烤焦的糊肉味，令人作呕。

    朱八依稀还记得，出征前跟随任非凡检阅三军时的场景。那时的圣金军队，号铠统一，军纪严明，乃是一支正义之师。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令朱八感到莫名的彷徨。

    杀人放火，草菅人命。

    什么时候，圣金的军队堕落到这般田地？

    这哪是人干的事，分明是强盗，是土匪。

    朱八挖了个坑，帮狗蛋把他爹埋了。又起了个坟头，用门板立了一块墓碑。

    做完这一切，朱八摸了摸狗蛋的脑袋，问道：“你娘还没死，想不想救回你娘？”

    狗蛋眼睛里头布满红血丝，用力点了点头，说了声：“想！”

    “给你爹磕个头。磕完头之后，跟我走。”朱八冷冷说道。

    狗蛋二话不说，趴在他爹的坟头，“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猛地站直了身子，目光专注地盯着朱八。

    朱八没说话，转身就走。狗蛋也不说话，紧跟其后。

    ……

    这里是圣金帝国与西宋的边境，距离京城三千里之遥。如果朱八光靠两条腿走回圣金京城，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一路上还要躲避张老干的追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过眼前就有一条捷径。附近有圣金的军队，只要能跟军队汇合，朱八就有了靠山。

    一想到圣金军队混乱的现状，又令朱八忧心忡忡。

    要想找到军队的营地，并不困难。军队安营扎寨的时候，需要找一处足够开阔的场地。

    狗蛋是本地人，对附近的地形非常了解，不费吹灰之力，就领着朱八找到了圣金军营。

    二人步行数十里，翻过了十几座山头，终于在两座大山之间一处开阔地，找到了圣金帝国的军营。

    朱八爬上山头，手打凉棚往远处眺望。山林之中旌旗飘摆，营帐挨着营帐，马号挨着马号，连绵数十里。这里至少驻扎着数万人马。

    看罢多时，朱八心中大喜，领着狗蛋顺小路下了山头，马不停蹄地赶奔军营。

    军营看着近在眼前，实则相距甚远。朱八和狗蛋翻山越岭，又步行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这才来到了军营辕门之下。

    按理说，这么大的一座军营，巡逻放哨的军兵应该不在少数。

    可是朱八和狗蛋一路走来，一个哨兵都没有遇到。直到他们来在辕门之下，这才有军兵拦住二人的去路。

    “什么人！口令！”

    一名金兵手持长矛，矛头对准了朱八。

    朱八往哨兵身后看了一眼，不禁眉头紧皱。偌大一个军营的大门，竟然只有一名军兵把守。

    他把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我乃帝国督军朱八。赶紧叫你的将军出来见我！”

    看门的哨兵一愣，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朱八。最后，冷笑了几声，讥讽道：“你是督军？我还是皇帝呢！”

    接着，哨兵不耐烦地说道：“哪来的乡野村夫！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去！再不滚蛋，老子一矛戳你个透心凉！滚！”

    哨兵把眼珠子一瞪，作势就要用矛来戳朱八。

    朱八赶紧拉着狗蛋闪身躲开。

    “哎呀！”哨兵翻着一对母猪眼，说道：“小子挺灵活的。”

    狗蛋攥紧了小拳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哨兵，眼神冰冷，只要朱八一声令下，他就会冲上去，就算用牙齿咬也把对方咬死。

    哨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咋咋唬唬恐吓道：“小鬼，你再瞪我一眼试试看，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朱八将手按在狗蛋肩膀上，暗示他不要冲动。

    他自己则是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因为受到哨兵的无理冒犯而生气。拱手向哨兵告退，拉着狗蛋转身就走。

    狗蛋不依不饶，还想跟哨兵理论。朱八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想不想救你娘了？想就跟我走！”

    这下狗蛋没脾气了，低着头跟在朱八后头，嘴里一个劲嘟囔，抱怨朱八窝囊。

    二人走出去不到五十米，朱八突然一把将狗蛋到一棵大树背后，又找了个隐蔽之处。

    “朱八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朱八小声回答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们的将军亲自来接我，你信不信？”

    狗蛋摇摇头，一脸的疑惑。

    朱八神秘一笑，并没有把话说透。

    一般情况，军营为了增强防御，都会布置一些大型防御阵类法。

    而布置这样一座阵法，少不了需要用到魂器作阵眼。圣金军中所用的阵法类魂器，无一例外都是由铸剑山庄制造。

    朱八掌心托住一团白色光球，手掌一翻，向地面上一按，将白色光球打进地下。

    一遛土线，钻进军营之中。

    白色光球非是旁物，正是小青的元记忆。

    狗蛋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朱八微微一笑。

    “想学吗？”

    狗蛋连连点头。

    时间不大，元记忆光球原路返回，又重新回到朱八掌中。

    光球忽明忽暗，十分灵动，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朱八运用魔宠术，解读了元记忆提供的讯息。

    原来这座军营的防御阵法还挺了不起，阵眼所用魂器是一件四级魂器。魂器的器灵是一只幽都玄虎。

    “幽都玄虎。”

    朱八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这件魂器朱八再熟悉不过了，从魂器锻造剑胚，直至融合器灵，都是由朱八一手炼制。可以说，朱八对这件魂器的特性了如指掌。

    朱八精神力满级，根据他对幽都玄虎的了解，在半空中虚构出一个简洁版本的玄虎元记忆。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朱八手中多了一颗黄豆粒大小的光豆，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正是朱八凭空虚构的玄虎元记忆。由于是虚构的，因此结构非常简单，个头也极小。

    朱八将手掌轻轻一托，光豆轻飘飘飞了起来，忽上忽下悬浮在半空中。

    接着，朱八又把小青的元记忆光球放出来，与光豆并排悬浮在一块儿。

    两相一比较，小青的元记忆光球无论是个头、光泽，还是内里的层次结构，都比朱八虚构出来的玄虎元记忆复杂万倍。

    朱八不禁叹了口气，自嘲道：“与老祖宗卫虎比起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看来我还需勤加练习。”

    朱八接连打出几道封印，击中半空中的光豆，然后虚空一指，从光豆中牵引出一道白线，连接在小青的元记忆光球上。

    一大一小两团元记忆光球之间产生共鸣，无数电弧在两颗元记忆之间闪烁，宛如无数条毒蛇蜿蜒爬动。

    两颗元记忆之间的放电现象，持续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戛然而止。

    代表小青的元记忆光球突然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全身耀出炫目的强光，体积也瞬间膨胀了数倍，将旁边的小豆一口吞没。

    吞噬之后，小青显得异常兴奋。光球表面明暗交替，释放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光信号，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朱八冲着光球勾了勾手指，光球迅速恢复到初始状态，飞回朱八手心。

    朱八说了声“去吧”，然后翻手将光球二次打入地底。

    又是一遛土线，光球施展土遁，钻进军营之中。

    等做完这一切，朱八盘腿坐下，静静等待回音。

    又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弱得震颤。

    朱八嘴角一勾，道了声“妥了”。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大步流星往军营正门口走去。

    狗蛋虽然不明白朱八在做什么，但也一路小跑着，跟在朱八身后。

    ……

    当朱八与狗蛋二人再次出现在军营门口时，看门的哨兵仍然是刚才那位。

    哨兵把嘴撇得跟瓢似的，满脸写着不耐烦。

    “好小子！叫你滚，你是迷路了不成？”

    这家伙伸手就想推朱八。

    手还没碰到朱八身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掀飞了出去，摔了个鼻青脸肿，好玄没冒了泡。

    哨兵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哇哇怪叫，手持长矛冲了上来。

    结果，没跑两步，再一次被一股无形之力掀飞。

    狗蛋瞪大了眼睛，都看傻了。不明白哨兵为什么自己摔自己玩儿。

    朱八摸了摸狗蛋的脑袋，问道：“看不明白？”

    狗蛋摇了摇头。

    朱八微微一笑，“看不明白就接着看。你想成为一名武者，还是法师？”

    狗蛋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武者！”

    朱八点了点头，说：“要想成为一名武者，勤奋就够了。但是，想成为一名了不起的武者，光有勤奋是不够的，还需要悟性。多看，多听，多悟。如果你做不到这三点，只能成为碌碌之流。”

    狗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听得似懂非懂。他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用力地想了想。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八会心一笑。看来他是听懂了。

    守门的军兵其实不止一个人，有一个小队，总共三十多人。

    只不过这些当兵的平日里军纪涣散，当班的时候摸鱼打瞌睡，只留下一个人把门。

    军营门口这么大动静，就惊动了其余的军兵。

    从营房里面冲出来几十名军兵，把朱八和狗蛋团团围住。

    “弟兄们，把他俩围上！”

    “别让他们跑了！”

    朱八根本不为所动，闪目往人群中一看。为首一人是个尉官，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满脸的络腮胡，一对金鱼眼鼓出眶外，长相十分彪悍。

    这家伙将手中镔铁狼牙棒抡圆了，冲着朱八和狗蛋耀武扬威。

    自己把自己掀两跟头那位也拄着长矛，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丁头，此人冒充督军大人，快把他拿下！”

    众军兵磨拳擦掌，将手中兵刃撞得“锵锵”作响，嘴里还发出阵阵低吼。军队里常用这种方式恐吓对手。

    狗蛋还是个孩子，哪见过这种架势，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朱八把手按在狗蛋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以资鼓励。

    姓丁的尉官一晃手中狼牙棒，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谁都以为这家伙这一棒子下去，是奔朱八砸的。

    万万没想到，狼牙棒在空中转了个弯，“呼”这一下子，把看门那名哨兵再次抡飞了出去。

    “吓了你的狗眼！”

    姓丁的尉官双膝一曲，跪趴在朱八脚下，大礼参拜：“属下丁大勇，参见督军大人。”

    朱八也感到挺意外，还以为要再次发动玄虎阵法，掀黑大个几个跟斗。

    “你认得我？”朱八好奇地问道。

    “督军大人盖世天才，以一己之力，铸造六级镇国魂器斩麟刀。您的神迹妇孺皆知。小人有幸在校军场阅兵之时，瞻仰到督军大人的风采，惊为天人。今日再一次得见大人真容，实乃小人之荣幸。”丁大勇说道。

    朱八听罢，大跌眼镜。没想到这个叫丁大勇的武夫，外表五大三粗，虎鼻子虎眼的，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尽拣朱八爱听的讲。

    朱八明知道丁大勇在拍马屁，但就是爱听。

    朱八眉毛微微一扬，点头说道：“丁大勇，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帅。”

    丁大勇向上磕头，“还请督军大人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中军营帐通报。”

    他撒腿如飞，跑去送信。

    时间不大，中军主将领着大队人马赶来迎接。

    这座大营的主将姓赵名飞虎，四十多岁，身高八尺，满身的戎装，也是一名侠客。

    赵飞虎接到消息，飞马来见朱八。

    等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满面堆笑迎了上来。未曾开口之前，先深施一礼。

    “督军大人，您失踪这段日子，可把末将给急坏了。末将撒下人马，到处打探您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没想到您自个儿就回来了，这真是可喜可贺。”

    朱八认识这个赵飞虎，本身没什么能耐，不过他有个妹子很有手段，深得皇帝宠信，在内宫一手遮天。赵飞虎靠着他妹子的关系，在军中混了个副将之职。没想到任圣人失踪，这家伙一跃成为元帅。

    朱八大跌眼镜。

    他心里看不起赵飞虎，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抱拳还礼道：“赵将军，让您费心了。”

    二人客套了几句，朱八便说到了重点。他脸色突然往下一沉，用上级对下级的口气说道：“赵将军，我有个朋友，他的母亲被你的人抓到军营之中，可有此事？”

    赵飞虎眉梢挑了几下，脸上的肌肉也随之颤了三颤，眼珠子转悠转悠，说道：“督军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没有的事。军营之中向来不允许女人进入，怎么可能会有您朋友的母亲。一定是误会。”

    “误会？”朱八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飞虎，说道：“西山牛村，有没有印象？”

    赵飞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督军大人，您说的西山牛村，本帅完全不知道。”

    朱八冷笑一声，“你的人屠了整个村，刚发生的事，就在你眼皮底下，你会不知道？”

    赵飞虎迟愣片刻，打了个哈哈，说道：“想起来了！果有其事。末将接到线报，说西山牛村藏着西宋的伤兵，因此派人去清剿贼兵。”

    朱八冷哼一声，“有没有西宋的伤兵我不管，你的人杀了平民，又把村里的女人掳走，最后一把火把村庄给点了，手段何其毒辣。”

    “还有这等事！本帅一定抓住凶手，严惩不贷！”赵飞虎假装愤怒，信誓旦旦地说道。

    朱八一摆手，说道：“惩治凶手的事先搁在一边，先把抓来的人给我放了。那是我的朋友。”

    “是！是！是！”赵飞虎连连点头称是。一转身对着手下副将，立刻换上一副颐指气使的嘴脸，吩咐道：“你去！把督军大人要的人都放了！”

    表面上，这个赵飞虎对朱八唯命是从，但是当他背对着朱八的时候，脸色“刷”一下拉下来，变脸比翻书还快，冲那名副将不停地打眼色。

    副将心领神会，领着人下去安排了。

    一转身的工夫，赵飞虎重新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督军大人，还请移步至中军大帐，本帅安排了酒席给您接风洗尘。此外，还有歌舞助兴。”赵飞虎眼中闪烁着狡黠地光芒，好像吃定了朱八贪图酒色。

    赵飞虎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八哈哈大笑，大踏步走在前头。

    狗蛋紧走几步，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