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似斑点在眼前不断拉长，闪过，接着是更多的光点。越拉越长，最后被拉扯出七色的光芒，背景原本黑暗的宇宙，也被这些光芒逐渐映得不再漆黑一片。莉儿·卜莉丝眯着眼睛，她记得自己是背向掉进的传送门，就像撑杆跳一样，所以她看到的黑洞是上下颠倒的。莉儿想努力把身体转过来，但在这条通道中自己飞快地前进时，肢体完全没有办法活动，想要动一动手指都很难，好像全身都被完全接管了一样，不论是受到的感觉还是主动的动作都传达不到，好似整个身体已经与自己无关，只有左肩中弹的疼痛依稀可辨。

    很快，莉儿放弃了翻转身体的想法，不仅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肢体，莉儿还察觉到，在这片黑暗的宇宙和群星之间穿梭时已经没有了上下左右之分，不论如何旋转都没有意义。

    莉儿·卜莉丝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只有无穷尽的拉长的星光朝自己身后飞去，于是莉儿便合上了双眼。

    噗通！哗啦啦啦！莉儿突然被一阵剧痛惊醒，她感觉到自己被丢到了一大堆铁制罐头中间，一大堆铁质棱角撞的全身硌疼。随后莉儿在铁罐头山上弹了一下就开始滚了下去，莉儿想抓住一个支点却没办法在下坡阻止自己冲下去。但是还好，这个坡度并不高，叮当咣啷吵闹的翻滚声很快停了下来，由一声沉闷的“咚”声结束，莉儿撞在了柔软的泥土上……至少相对于铁皮很柔软。

    莉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前两张模糊的画面来回晃动，然后慢慢变得清晰、重合，莉儿·卜莉丝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垃圾场一样的几堆垃圾山围绕着自己，只有自己站的地方能看到泥土地面，绕山公路一样蜿蜒在垃圾山中间。莉儿抬头望去，这周围这几堆垃圾山全都是铁皮罐头，有些掏个一干二净，有些还残余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很适合吸引苍蝇的绿色液体，还有一些拉环已经失踪却没有被打开——当然没人会想打开的——在这些罐头山的上方有一些形状怪异的飞船，它们与之前与他们作战的飞船完全不同，有臃肿的形态，还爬满了铁锈，身上打满了铁皮补丁，甚至还有一个颤抖的管道喷着浓烟，而无法忽视的是飞船底部有一个圆形铁门，打开之后就会露出里面的青绿色传送黑洞，接着就有许多废弃罐头从里面掉出来，这个黑洞和传送门中的除了大小以外几乎一模一样。

    两只手叉腰，两只手抱臂。“你设置的出口是这些垃圾运输船的排出口吗，伊斯坦厄？”莉儿略带不满地问道，但是没人回应她，“伊斯坦厄？”莉儿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敢大声喊，正要决定找一个罐头山爬上去时，脑内传来一阵声音。“我已经……连修补伤口都做不到了。”莉儿起身向四周看去，但是依然没有见到伊斯坦厄，说：“你到底掉哪儿去了？”然后莉儿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伤口，此时已经没那么痛了，扭头去看自己左肩的枪伤，发现上面来回搭了几根黑色触手，但是没有完全遮住缺口，修补动作停下了。

    但是随后，这些触手原路缩回了肩膀内，可怕的漏洞接着显露出来。莉儿也感觉到了痛觉像火烧一样随着心跳一下一下燎着左肩，“我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形体，在刚才的状况下，如果是凡人的身体肯定拦不住那些子弹。”脑内的声音继续说着，“所以我舍弃了所有的人类躯体部分，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可怜的量子附着在你身上才勉强存在。”

    莉儿回想起了刚刚直面的强林弹雨，说：“凡人的身体……”伊斯坦厄说：“主宰的躯体固然强大，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拒绝成凡才是牺牲，我知道你们家族的想法就是以人为首要，因此希望你能理解。”

    在很久以前，父亲曾对莉儿说过的一句话，人类中有些人会跑的很快，跑在万物文明的前面，野蛮的种族只知屠杀，高傲的种族安于现状，殖民的种族只会入侵低阶文明扩张地盘。而人类没有地狱魔兽的恐怖獠牙，没有高阶天使弹指间净化星球的能力，也没有外星生物的绑架光束。所以人类只有在黑暗的宇宙中疾奔，追寻知识，获得启蒙，才能在宇宙中立足发展乃至站在所有星系的顶端。而自己身为人类，更要以人为首要，保持对其他种族敬畏的同时，坚决站在人类的一方。

    当啷啷，一颗机械兵的头从罐头山上滚下，来到了莉儿的脚边，是想冲进传送门那个机械兵的头。在这个全是银色空罐头的垃圾场中，一个冒着火花的白色机械头颅显得格格不入。莉儿捡起这个头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机械士兵，尽管不是她所为，但一想到有强大的人类势力与自己为敌，心中还是有些五味杂陈。伊斯坦厄说：“赶紧出发吧，你的枪伤太严重，会越来越疼的。”

    然而莉儿刚要丢下机械头时，一个老头绕过一个罐头山从远处走来，边骂道：“又出什么事了，什么玩意扔我的垃圾场里了？嗯？”老头和莉儿对上了视线，这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他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莉儿，但是在她手中的机械头上停下来了，“这是……”突然脸色大变喊道，“是那些大兵的脑袋！有叛军，有叛军啊！”老头慌忙拔腿朝反方向跑走，伊斯坦厄的声音说：“用机械头砸他，快。”

    也没多想，莉儿追上去，原来走过那个拐弯就是一条直路离开垃圾场，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就在这条路上狂奔。机械头先划了一个弧线然后直直奔着老头的后脑勺而去，一次猛烈的撞击之后他就摔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老头翻着白眼躺在地上，莉儿来到他的身边，检查了一下脉搏，伊斯坦厄说：“只是一次轻度头部冲击而已，大约十分钟后就会醒来，睡在这里连感冒都不会有。再说……”

    垃圾场外是一条破旧的街道，错落的筒子楼，灰蒙蒙的墙面上涂着辱骂性的涂鸦，柏油路上没有任何标线，只有裂纹横跨着马路。唯一一个路灯歪着脖子看向道路边缘，此时正是白天，如果到了晚上它会不会照出亮光都难说。

    “……这种地方，就算他再醒来报警，人们更会认为他其实是疯了。”“这里到底是怎么了？”莉儿边问边走在道路上，虽然是人造通路，却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凹凸不平，裂纹和碎口到处都是，失踪的一大片路皮暴露出黄色的泥土表面，就像曾经皮开肉绽的胳膊结了痂一样。“这里非常贫穷，也没有得到政府的重视，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但是这个地区却有飞船……”伊斯坦厄说着，他提到了在垃圾场上丢下罐头的飞船，它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开启传送门，“说明这个地区也是帝国的一员，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帝国对这里的资助仅仅停止在了这几艘垃圾转运船上……好了，莉莉，我现在连附身的力量都快没有了，寻找一个不会有人来的隐蔽角落，把我放下来吧。”

    空气中弥漫着灰土味，染得天空和云彩也是一片暗黄。尽管道路边上有很多路人，正在赶路的远不如坐在地上靠着墙角的流浪汉多，他们都穿着又厚又脏的衣服，靠着没人住的筒子楼。一栋楼里跑出来一个流浪汉，他想要在一个空房间借宿一天，结果被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年轻人手持猎枪赶了出来。

    从这个道路上走过，很多流浪汉都是疲惫地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也有一些眼神涣散却不像想休息的样子手里握着针头走来走去。莉儿忽然感觉到，似乎有几双眼睛正直勾勾看向自己，还有一个干瘦的流浪汉舔了舔嘴唇准备起身，莉儿立刻觉得胃中一阵恶心，连忙快步走开了。

    “怕什么，我现在虽然很弱，但是要抹除几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

    “我怕的就是你惹出恐慌。”

    终于，莉儿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这个巷子在两栋楼的夹缝之中，只能勉强让两个人通过，大约十几米深就被一面泥墙拦住了另一边。令人意外的是，离这个巷子越近，流浪汉也就越少，而这个巷子似乎有什么力量一般，没有任何流浪汉敢靠近，其中也干净得连一点垃圾都没有。

    走进这个巷子，阴影一下笼罩了莉儿，在指示下莉儿靠着水泥墙的角落坐了下来，一团黑点从她全身长了出来，之后一齐离开了莉儿的皮肤，就像蒲公英籽飘离原来的茎一样散开再缓缓落下。莉儿起身后，角落里留下了一滩黑雾，黑雾虽然没有固定的形态，但是能看出它勉强支撑出和莉儿坐下时类似的姿势。

    “一路上我观察了街道和门牌的编号规律，如果没有什么额外计数的话，在这条322街尽头西边的055号楼，有个写着2734的门牌号中。那个位置散发出了吸引我的味道，把那间屋子的主人打晕了带给我……顺便给自己找点吃的和药物吧，你的枪伤又恶化了。”那团黑雾用幽幽的声音发出指令，莉儿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因此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然而就在她回头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个流浪汉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干瘦的流浪汉摆动着双腿想要够着地面逃跑，但是却做不到。因为他原本就干瘪的脖子被眼前的怪力美女狠狠掐住举在空中，这瘦弱的可怜人只是因为看到了面容可爱皮肤洁白光润的女孩子起了非分之想，却无意间目睹了伊斯坦厄藏身的瞬间，莉儿会觉得对方是人类便饶他一次吗？她没有，经过一番考量，用力扭身一甩，流浪汉朝着街对面的商店窗户飞去，撞碎了玻璃后流浪汉枯瘦的身体也摔了进去。

    过了几个拐角，环境还是没有区别，只是倒在地上的流浪汉是另一批罢了，就连筒子楼都脏得一个样子。莉儿很快找到了对应的楼，它和其他楼没什么区别，污垢铺满外层和内部，喷漆涂鸦画出的抽象图案辱骂嘲弄着看向涂鸦的人，开着的窗户内部是一片黑洞般的黑暗，好像不论是谁进入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楼门口的地面上正躺着一只体瘦如柴的黑猫，肚皮朝上没有动静，只有几只蝇虫盘旋在猫头上，这只黑猫不仅骨瘦嶙峋，皮肤还有几处绽开的纹路，蝇虫为它清理着伤口，但它却只是闭上眼吐着舌头，似乎非常享受。

    眼睛适应了一会楼道的黑暗。很多房门中没有住户，随意整条楼道寂静的可怕，然而就在靠近目标房门时，里面传来了混乱的叫骂声。莉儿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想了一会还是退出去了，离开了建筑。但她并没有离开，反而是来到了筒子楼的另一边，找准对应的窗户，手和脚并用，一下就翻进了位于二楼的窗户。

    落地时尽力不想发出声音，但阳台的地面像抹了一层油十分湿滑，莉儿摔的坐在地上。然后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屋内的声音，似乎闹出的动静并不大，客厅内传出来的嚷骂声没有丝毫变化。她抬眼看去，却惊得瞪大了双眼，冷汗瞬间划过眉间。阳台上到处都是被随意摆放的玩具，它们看上去不像是这里的住民需要用到的东西，却确实出现在这里，有个娃娃玩具被拧掉了头，有个小熊的肚子上撕开了口子，黑色的棉花散落开来，有一些积木溅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红色液体。

    然而更加骇人的是，在这堆玩具中间，还散落着一些破布片，它们的花纹细致可爱，像是女孩子的衣服上的装饰。一件能勉强看出是黑色连衣裙的衣服团成了一团，被一根木棍压在一个台子的案板上，木棍的尽头悬空吊着一条锁链，锁链下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铁钩，因为莉儿的进入，铁钩连带着上面的一块白色纱布来回晃动，白色纱布被铁钩贯穿，来回飘荡，像在快乐无邪地当着秋千。莉儿轻轻摘下这块白色纱布，拉开褶皱后发现，如果没有中间那个骇人的贯穿洞，这将是一只可爱的白色演出手套，而且比莉儿的手还要小，小得只有孩子才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