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假期间造访其他州的警局，艾米莉亚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眼前的阿卡姆警察总局是一栋有着20世纪20年代德国风格的建筑。在这座三层高的混凝土建筑上，是一排排形状同一、深色的椭圆形大窗户——看上去它们并非防弹玻璃。大楼下面有一个拘留区，那些被逮捕的闹事者会被关在这里。

    警局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警员和工作人员忙碌的四处走动，911热线的刺耳铃声连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看起来比纽约曼哈顿还要热闹，艾米莉亚心想。

    “需要什么帮助？”坐在接待处的女警问。

    “你好，我是来自纽约市曼哈顿刑警总局的艾米莉亚·萨克斯，这是我的警官证。”艾米莉亚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接待员接过去确认。

    “你好，萨克斯警官。”接待员站起来和艾米莉亚握手：“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在帮助一位来自伦敦的女士调查一起案件。我们确信，一个绰号‘星期三’的恐怖分子盗窃了英国伦敦侦探博物馆的馆藏，并于昨天来到了阿卡姆市，我怀疑此人会在阿卡姆继续进行非法活动。”

    “星期三？我听说过这个家伙，此事非同小可，和白金汉宫方面有关的事都是大事。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带你去见摩根警长。”

    艾米莉亚注意到警长办公室的门上写着“安德鲁·摩根”，想必这就是警长的名字了。走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烟味，这让偶尔也吸些果味香烟的艾米莉亚差点干呕，穿过几近墙壁的烟雾，艾米莉亚看到一位有些秃顶但身体十分健壮的老警长正叼着纸烟在窗户前来回踱步。

    接待员向警长介绍了艾米莉亚，顺便打开了窗户，这令人窒息的烟雾才逐渐散开。

    “星期三也来阿卡姆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啊。快请坐吧，萨克斯警官。”

    摩根警长的声音沙哑至极，显然和他嗜烟成瘾脱不了干系。

    艾米莉亚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屋漏偏逢连夜雨吗？最近阿卡姆还有什么情况？我注意到火车站的警力不太寻常。”

    “本来这些事情都是阿卡姆警局的机密，但考虑到我们现在的确急需帮助，我就不和你隐瞒了，萨克斯警官。”摩根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叠卷宗递给艾米莉亚：“有一位被称作湮灭的恐怖分子一直在阿卡姆为非作歹，他曾经用极端恐怖的手段残忍杀害了多个无辜的阿卡姆居民，还偷走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博物馆里珍贵古籍，甚至就在昨晚，他还用高调的手法残杀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长者，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对社会秩序的宣战。”摩根警长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他沙哑的嗓子几度咳嗽。

    “我得把这些事情捋一捋……你说他杀害了许多无辜者，这些受害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点吗？”

    “没有，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也都不认识这个凶手。如果一定要找些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些有社会地位和财富的好人。”

    “这类人里通常没什么彻彻底底的好人……不过这不重要。这个湮灭是个有仇富心理的人？”艾米莉亚拿出便签开始记录。

    “也不是，他也屠杀过普通平民甚至是流浪汉，有些人仅仅是和他对视了一眼就惨遭杀害。”摩根警长揉着心脏：“可恨的是，我们至今也没有掌握到太多有关他的线索，他好像有特异能力一样，他总是跑在我们前面，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被他提前看透了。”

    “警员们可以信任吗？”艾米莉亚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这不是问题。”摩根敲了敲桌子：“阿卡姆刑警队的成员每隔三年轮换一次，都是从麻省各处调来的，不可能每一次都有湮灭的内应。”

    “原来如此，没想到阿卡姆市的人员调动比曼哈顿还要频繁。警局没有组织过大范围搜捕吗？难道是警力不足？”

    “警局的编制其实是足够的，我们有20名巡警、4名办公室人员、6名轮流值勤的911接线员，4名警佐和3名雇佣侦探，对于阿卡姆这个两万多人的小城绰绰有余。”

    “但是这个湮灭太狡猾了，是吧。”

    “没错。”摩根警长叹气道。

    艾米莉亚低头看了看卷宗，其中包含了发生于昨天夜间的杀人案。

    12月18日凌晨1点46分，本地老者尤里乌斯·德雷斯的尸体在横穿阿卡姆市的密斯卡托尼克河南岸，市中心东侧的老阿卡姆墓地被发现。在被紧急送往医院急救后，于2点13分确认死亡。尤里乌斯·德雷斯是本地的知名作家，创作了大量以家庭为基础的温馨故事。

    死者的头颅是被用斧子一类的利器割下。根据尸体出现多处伤痕来看，应该是凶手采取某种“报复性”的攻击行为，用利器反复切割所致。死者的双手和双足均有勒痕，腹部被刨开，大面积的皮肤和肌肉因为高温而融化。具体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艾米莉亚不是什么新手，她见过无数残忍的凶杀现场，但这起案件绝对能排到她刑警生涯的前三名。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杀人手法，几乎可以确定是仇杀，死者真的和凶手没有关系吗？”

    “没有，德雷斯先生是出了名的善人，从不和人争吵，每年把自己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捐给学校和医院，没有人，我是说，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因仇恨而残杀德雷斯先生。”

    “看来湮灭的作案动机很不寻常……警长先生，昨晚的谋杀案还有什么疑点吗？”艾米莉亚问。

    “没有什么疑点，毫无疑问这就是湮灭的恐怖活动。”

    “等等……”艾米莉亚忽然想到：“案发现场没有监控录像或者目击者吗？为什么你们能肯定这是湮灭做的？”

    “哦，我的星辰啊。”警长拍了拍脑门：“我居然忘了和你说湮灭这个混账最让人恶心的特点。”

    哦，我的上帝。我的星辰啊？真是奇怪的口头禅，艾米莉亚想。

    “他喜欢在杀人现场用受害者的血画画。”

    “什么？画画？”艾米莉亚皱起了眉头。

    摩根点点头，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显然拍摄于昨晚凶杀案的现场：白色粉笔所勾勒的尸体轮廓线旁边的地面上，有一个用血液画出的五芒星。这个五芒星的中间又画了一个漫画式的可笑眼睛，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眼睛的菱形火焰图案。

    艾米莉亚凝视着这个图案，她忽然觉得那枚“眼睛”似乎有了生命，甚至在向她眨眼，一阵扭曲的叹息声涌入她的脑海，它飘渺不定，仿佛来自天边。

    “萨克斯警官，你还好吗？”

    警长的声音把艾米莉亚拉回现实：“没事，我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个图案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嘲笑警察办案不力的。”

    “也许是这样。”摩根挠了挠本就不多的头发：“2005年，敦威治一位母亲的两个孩子是最初的牺牲品，敦威治是马萨诸塞西部的一个小村镇。其中一位孩子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心理学专业的本科学生，另一位孩子还十分年幼。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并现场留下了画有眼睛的五角星图案，就和我刚才给你看的这个一样。”

    “随后几年里又是接连六起类似的谋杀案，现场均有这个图案。”

    “最近他开始变本加厉，今年独立日那天，他一口气杀了我们局三名巡警，甚至其中一个被他丢进烤箱里活活烤熟。”

    “这……”艾米莉亚闭起眼睛，揉着太阳穴：“这实在太惨烈了，向牺牲者致敬。”

    “向他们致敬。”摩根继续说：“他杀害警员的行为惊动了州首府，他们派来一名特警协助我们抓捕湮灭，但是……”

    “显然你们依然没能成功。”

    “连那名特警也牺牲了，被湮灭残忍肢解，劈成了六块。”摩根看着窗外说。

    接下来是两人长达三分钟的沉默，艾米莉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米莉亚曾是一位普通的巡警，在她即将转为办公室人员的前一天，她在巡逻中遇到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案件：一位不幸的受害者被人杀死，抛尸到铁轨上，一根手指被削去了肌肉和皮肤，仅剩下惨白的指骨。

    那起案子改变了艾米莉亚的人生轨迹，因为她及时、冷静且果敢的行动，警方最终逮捕了凶手——那是她曾见过最穷凶极恶的凶手：第一位受害者不必多说，第二位受害者被绑在蒸汽管道中蒸熟，第三位受害者被丢进鼠巢噬咬至死，第四位受害者被绑在旧屋中付之一炬，第四位受害者被捆在冰冷的哈德逊河里忍受冰水和窒息的煎熬。

    即使这个残暴的凶手在这之后又杀害了两个警察，艾米莉亚也没有因此而退缩，坚决地帮助刑警队逮捕了凶手，这也让她被警队强行从办公室带走，从此变成了一个游走于钢丝绳上的刑警。

    艾米莉亚是否后悔过？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现在只觉得如坠冰窟，阵阵寒意和恐惧顺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从身体末端爬上心脏。

    “不过这种被动的局面马上就会结束。”

    摩根的话再次把艾米莉亚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

    “怎么？”

    “抓捕湮灭的行动已经提上了联邦调查局的日程，马上就会有大量全副武装的州警和反恐小队抵达阿卡姆，他们会携带重火力和强力支援，到时湮灭就算有什么超能力也难逃一死，阿卡姆的噩梦很快就要终结了。”摩根警长面容严肃地说。

    “这是个好消息，警长。FBI什么时候到呢？”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海滨剧团演出结束后，我们把剧团护送离开阿卡姆，然后就开始全城搜捕湮灭，这次行动我们和FBI共同策划了很久，绝对万无一失。”摩根信誓旦旦。

    “但愿一切顺利。”艾米莉亚起身，走到窗户前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刚才的种种不适感被寒风一扫而光。

    这时她注意到了街道另一侧的阿卡姆市政厅，其正门广场两侧矗立着着两座五英尺高的花岗岩纪念碑。

    “那两座纪念碑是为了纪念什么的？”

    “911事件。”

    摩根警长来到艾米莉亚身边：“当时有两位阿卡姆居民在911事件中丧生，他们都是好人。”

    “当时我就在纽约。”

    “那你对凶手的仇恨一定不亚于我。”摩根警长从前胸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八芒星徽章，艾米莉亚接过仔细端详，上面用非常小的烫金字体写着“安德鲁·摩根·阿卡姆终身荣誉公民”。

    “十年前我对着这两座纪念碑发誓，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阿卡姆市民。这些复旧党恐怖分子为了给亚当斯家的孽畜复仇而一手炮制了911事件，现在又大肆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好人，这些——”摩根剧烈的咳嗽了两次：“——这些恶魔一定要被绳之以法。”

    “警长，别太激动，喝口水吧。”

    艾米莉亚拍了拍摩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亚当斯？911？复旧党？911事件和什么亚当斯有什么关系？复旧党又是什么？”

    摩根坐回椅子上，打开一听可乐，一口饮尽，打了一连串嗝。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911事件的起因？”

    “我当然很清楚，警长。”艾米莉亚皱起眉头：“阿富汗的塔利班恐怖分子劫持了两架客机，袭击了世贸大厦和五角大楼，这事每一个美利坚人都清楚。”艾米莉亚的语气十分不快。

    “不。911事件的真相是复旧党为了给被判处死刑的道格拉斯·亚当斯报仇，劫持了客机，酿成了惨剧。”

    “你不能因为对湮灭的仇恨就否定911的真相，所以复旧党到底是什么？”

    “你……你真的不清楚？”摩根严肃起来：“你没有在开玩笑，对吗？”

    “我从不开玩笑。”艾米莉亚双手撑在桌子上，姿态咄咄逼人。

    “看来是纽约方面有更多大案要处理，没怎么宣传过复旧党，一定是这样。”摩根拿出另一罐可乐递给艾米莉亚，艾米莉亚没有接。

    “湮灭，星期三，还有我刚才提到的道格拉斯，他们都属于同一个恐怖组织，也就是复旧党。”

    “这我第一次听说，请继续，警长。”

    “复旧党是一个典型的反政府组织，他们对抗各国合法政府，不论是美联邦，还是日不落帝国，甚至是太平洋对岸的华夏，全都有他们恐怖活动的踪迹。”

    艾米莉亚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奇闻异事记到便签上：“我听说前段时间伦敦白金汉宫遭到了汽车炸弹的袭击，莫非这也和所谓的复旧党有关？”

    “不出意外的话正是他们所为。”摩根警长又点起了一根烟。

    “这个复旧党有多大规模？他们的领袖是谁？他们的行动宗旨又是什么？”

    “规模不明，可能在几十人到上百人之间。他们的领袖从未出现过公众视野之间，不过之前我们通过监听湮灭的通话，他好像管他的上级叫‘217’。”

    “真是奇怪，这个组织的人为什么都喜欢给自己起乱七八糟的代号。”

    “这个组织的人都非常顽固死硬，比如那个道格拉斯，直到被电椅电死也没有供出一丁点有用的东西，所以我们对复旧党至今仍然几乎一无所知。”

    “有趣，比起恐怖组织，听起来更像是个邪教组织。复旧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

    “就是从道格拉斯开始的，也就是2001年，那是第一个自称复旧党的家伙。”

    “看来这个博物馆失窃案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虽然我们对911事件的看法有些矛盾，不过这个复旧党的存在看来是确有此事，我得赶紧着手调查了。”艾米莉亚站起来和摩根握手，摩根也立刻站起来，握手之后又向艾米莉亚敬了一个军礼。

    “萨克斯警官，我一定要警告你：复旧党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他们从不怜悯，从不仁慈，一旦他们意识到你和你的朋友对他们的邪恶阴谋不利，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我明白，从警校毕业我向星条旗敬礼时，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保护好自己。”摩根把一枚阿卡姆市警局的警徽交给艾米莉亚：“你可以在阿卡姆实行警察的一切权力，但是，保护好自己。”

    艾米莉亚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