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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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翟国 3

    立奚齐为储君之事,骊姬虽然愿望迫切,但优施、“二五”经过分析、商议,劝她暂且按下不提。申生新逝容易引发非议倒在其次,主要担心一旦奚齐立储,便会背负僭越之名而成为晋国臣民众矢之的,保不准促使逃离晋国的重耳或夷吾心存不满,有朝一日杀回夺嫡;也保不准心怀叵测的其他侯国借这个由头觊觎晋国领土。所以,早立不如不立,反正晋侯已是桑榆暮景、风烛残年,不如等他薨逝之后再让奚齐直接嗣位来得更加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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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的外公——翟国国君是一位脾性温和、慈祥仁厚的长冉老者。自从掌上明珠——狐姬携宗妹小戎出嫁晋国,他没有一天不牵挂想念。如今侄儿狐偃携外孙重耳回来避难,老人既意外又高兴,同时不免为狐姬、小戎的安危担忧。

    狐偃看到重耳的病情日趋平稳,箭伤也在逐渐好转,便常常来翟君宫室喝茶闲叙。

    一日,翟君问狐偃:“狐姬那儿可有消息?”

    “听说被软禁了。不过,那里上下都有我的人,放心吧,她不会太受制。”

    “被软禁还不受制?”翟君忧心道。

    “狐姬一向宽容低调。这些年骊姬虽然专宠跋扈,但对狐姬还是敬重几分的。况且,依目前情势看,重耳应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人选,对此她与其同党不会无所忌惮,因此会辖制狐姬以制约重耳。所以,叔父放心!他们不敢不善待狐姬。他们到现在还不敢重立储君,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翟君点了点头,又问:“小戎之子如何了?”

    “夷吾?”狐偃冷笑道:“哼!听说那小子先逃到秦国,现身居梁国,梁君还把一个公主许他为妻。”

    “他当初为何不来翟国呢?这边毕竟还有血亲啊。”

    “自然是因为秦国势大,夷吾大概想仰仗秦国谋求世子之位。而秦君则欲持两端以观后动,又怕秦晋因此失和,所以收而不纳,使之暂居梁地罢了。”

    “他野心还蛮大!依照长幼之序还轮不到他做储君,难不成他还想僭越重耳?”

    “怎么不想?但凡公子,哪个不对君位有点想法?否则小戎也不会不跟我商量,去拉拢吕甥那个老狐狸做靠山。”

    翟君端起一只玉杯,呷了一口茶水,说道:“大概她觉得你跟重耳更亲近吧,看得出,你很看重重耳这孩子。”

    “是!”狐偃点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性很像狐姬,头脑聪慧,颇有悟性。以前我一直觉得他过于善良温雅,甚至过于柔弱,而前一阵子从蒲城出逃,自顾不暇他还执意要先救申生,当时那种果决勇敢,真是令我大感意外!夷吾嘛,虽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说到这儿,狐偃摇了摇头。

    翟君:“重耳这次受了不少打击,还受了重伤,你好好照料,好好抚慰,别让他受拘束才是!”

    “那是自然!”狐偃望向窗外,悠然说道,“如今晋国世子已故,时局大变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翟君盯住狐偃:“你……莫非……那可不是容易之事……”

    狐偃笑意更深:“嗯。不过,这要看天意,呵呵呵……”

    “先养好伤再说吧!哎!寡人差点忘了,寡人这里有几样祛毒良药,你拿回去看能否给重耳用。”

    “嗯,多谢君上!”

    翟君捋捋髭须,突然说道:“荔隗最近要回国省亲。”

    狐偃颇感意外:“哦,荔隗妹妹?好多年不见了,她经常回来?”

    “不经常。”

    “那一定是有事?”

    “嗯,寡人猜想,她大概是听说了重耳之事,想回来看看。你可能有所不知,她有一对双生女,正值芳龄,大的名叫叔隗,小的名叫季隗,如今都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她正留心给宝贝女儿找人家呢!重耳还未娶亲吧?若以两个表妹妻之,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狐偃深知重耳,连忙道:“这事不急。重耳出逃路上,刚刚失去挚爱,这些日子正为之心情抑郁、神思恍惚,一时恐怕难以接受别人,缓一缓再说吧。”

    翟君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狐偃说道,“追随公子来到翟国的人也不少,他们各有所长,吾君看看哪里需要,尽管吩咐,好让他们也有个用武之地。”

    “不用!才二百来人,翟国还养不起吗?就让他们给公子使唤吧。从绛城出来的总共就这么多人吗?”

    “从绛城到蒲城原本有五百多人追随,中间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随到翟国来的只剩二百多。这一来,很可能要常住,虽然人不算很多,吃闲饭总不好,况且他们各有所长,都非乐意游手好闲之人。”

    “那……寡人回头命人把你父亲原来那块食邑还给你吧,你让你自己的人去耕作经营,如何?”

    “那再好不过,多谢吾君!”

    “那块食邑如今是你侄儿狐陟的,回头我让他跟你交割一下。”

    “遵命!”

    回到驿馆后,狐偃将头须叫来。在晋国时,头须给狐偃做计会事务多年,他天生对数字敏感,总计多少、人均多少、差多少、多多少,总是算得又快又准,所有他经手的财务收支数目都清清楚楚,随问随答,妥妥一个活账本。从蒲城逃往鄂城时,狐偃怕跑不及,便让头须负责押着几车辎重先遣到达翟国,头须果然不负使命。因此狐偃将财务之事索性都交与他打理,对其深信不疑。

    头须来了,狐偃让其详细汇报一遍目前公子财资状况,然后说道:“你明日跟我去接手一块食邑,这块食邑上有林、有泽、有田,足够养活咱们所有人。”

    “真的!”长相精瘦的头须听了甚是欣喜。

    “接手后,你细细做账,从今往后,咱们的一切支出就从这块食邑上走,明白吗?”

    “小的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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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之时,为何偏偏射歪了?”寺人勃鞮手握弓箭,瞄准箭靶反复自问自责。平时习射百发百中,但真正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记得当时自己心跳得厉害,是害怕还是心软,他也说不清楚,以至于差点失手,差点丢了脑袋,也差点连累家人。

    “以后再不可有这样的差池!否则全家都会跟着倒霉!”勃鞮告诫自己。最终他把这次失误归结为“还是练得不够多不够好。”于是,更加勤奋习射,风雨无阻。

    一日,他看到射场外的天空中飘着一只大雁风筝。

    “难道家里出事了!”他心想,因为这是他和妹妹不为人知的暗号。

    等寺人勃鞮推开家门,弟弟妹妹立刻欢呼雀跃着将他包围,一起翻他的口袋。

    “出了什么事?”他忙问。

    “没事!”妹妹笑道。

    “那你怎么放风筝?我们说好,只有家中有急事才放风筝为信号的。”寺人勃鞮看看母亲和祖母皆安然无恙,略松一口气。

    妹妹:“你走时说你这次立了功,会带肉给我们吃,哥哥,我想吃肉了。”

    “我也想吃肉了。”弟妹们也说道。

    寺人勃鞮低下了头。

    “这么说你没有立功?”妹妹问。

    勃鞮点点头。

    “也就是说,叛贼没有死在哥哥箭下?”

    “嗯。”

    “也好,我听人说,他们不是叛贼,其实都是好人。既然他们都不是因哥哥而死,哥哥也是好人。”

    勃鞮:“你想让哥哥做好人?”

    “嗯。”

    “可哥哥做了好人,你们就没有肉吃。”

    妹妹迷惑了,低头陷入沉思。

    蜷缩在角落里只剩皮包骨的奶奶突然嘟噜了一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勃鞮说道:“哥哥下次一定带肉给你们吃。”

    妹妹点点头:“如果哥哥既能做好人,又有肉吃就好了。”

    勃鞮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穷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吃饱肚子最当紧。”

    妹妹:“嗯。不用去偷,也不用遭人唾骂和毒打也能吃饱,其实现在就挺好好,哥哥快回去吧,我不想吃肉了。”

    “我想吃!”弟弟咬着大拇指说道。

    妹妹喝道:“一边儿玩去!”

    勃鞮:“那我回去了,你和弟妹们照顾好娘亲和奶奶。”

    “嗯。”妹妹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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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隗是狐姬的姐姐、重耳的姨娘,年轻时嫁给隗姓皋如族王(属赤狄族系),皋如邻近翟国,所以母国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很快便会知晓。自幼她与妹妹狐姬感情甚笃,彼此出嫁他国已十数年,仍然时时牵挂想念,一听说妹妹之子、晋公子重耳目前避难翟国,荔隗便很想回去探望。又早先听闻她这个外甥如何如何一表人才,如何如何文雅贤德,想到自己两个待嫁闺中的宝贝女儿,不觉动了婚姻之念,因此,择一良辰吉日,她便带着叔隗、季隗迫不及待乘车望翟国而来。

    路上,母女三人同乘一辆华盖厢车。姨娘不时地嘱咐两个女儿:“回了翟国可不比自家,要处处谨守仪礼!尤其在你们重耳表哥面前,定要落落大方、举止文雅,彰显公主之范、贤淑之气,切不可随意顾盼、任意走动,更不能有的没的多言乱语,招人耻笑!”

    叔隗生性顽皮,又对母亲的教诲心生叛逆,因此母亲说一句,她跟着学一句,眼睛还瞅着季隗说。

    母亲伸手指戳了一下叔隗脑门儿,切齿道:“别以为我光是说你妹妹,我主要是说给你听的!瞧你那没大没小的样儿!”

    叔隗嗔怪道:“娘亲!人说‘话说三遍淡如水’,您都说了几个三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再说下去,恐怕我耳朵眼儿都被茧子堵上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听话!”

    “噗……”季隗被姐姐的话逗乐了,但只抿着嘴唇笑了一下,因为母亲说过,端庄的女孩儿要笑不露齿。

    母亲:“我还不是担心你?!到哪儿都叽叽喳喳、猴蹿猴蹿的,一点都不像你妹妹那样端庄稳重!”

    叔隗噘嘴道:“嘁!天下女子若性情、喜好都一模一样,岂不太无趣?我可不想端着、假装稳重的样子!”

    母亲气急道:“谁让你端着啦?谁让你假装啦?就你这样子!还不把你表哥吓跑?更不用说娶你!”

    叔隗却满不在乎道:“哼!吓跑就吓跑!我为何一定要嫁给我表哥呢?我又不认识他!”

    “你表哥是晋国公子!家世显赫,听说性情又极好,人长得也俊,这样的好男人若错失了,岂不可惜?”

    叔隗:“若错失了,为何是我们觉得可惜,而不是表哥觉得可惜?真是没有的道理!反正我不稀罕,让妹妹嫁他好了!”

    季隗羞红了脸,向母亲撒娇道:“娘亲!你看姐姐!”

    母亲心疼地搂住季隗,说道:“别理她!不听娘亲言,吃亏在眼前,有好人不嫁,等他嫁了像你狐陟堂哥那样的纨绔子弟,有她哭得时候!”

    “狐陟?哈哈哈哈——”叔隗听了仰天大笑,“怎么说来说去不是我表哥就是我堂哥?好像天底下只有这两个男人似的!真是无趣无趣!”

    “天哪!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闺女啊?”母亲无奈地扶着脑袋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