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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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生 1

    其他人也都先后注意到公子表情的异常,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子怎么了。

    接着,只见重耳像着了魔一般,“腾”地起身,迅速从雅间后门进入花园。

    谷儿、介子推、魏犨、贾陀、先轸也相继跟了出去……

    狐偃叹了口气,对赵衰说道:“唉!你说咱们公子是不是……得了臆症?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衰也深深叹了口气:“公子痴情至深、难以自拔,要是瑄儿姑娘还活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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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循着熟悉的乐音疾步穿过长长的曲廊,来到假山洞口,发觉声音来自于洞内,便一头钻进昏暗的山洞。

    这时,那个乐音却突然消失了。

    “瑄儿!”重耳喊道:“瑄儿!”

    无人应答。

    谷儿以为公子疯了,拉住他,说道:“公子!这是狐陟的府上,怎么可能?况且……咱还是回去吧!”

    介子推难过地望着重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公子却固执地甩开谷儿,毫不理会劝说,继续疯狂地寻找、疯狂地呼喊:“瑄儿!瑄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瑄儿!”

    山洞内幽暗曲折,有一截路特别低矮狭窄,重耳俯身快步穿过,当他终于直起身、抬起头,视线也慢慢适应洞内的黑暗光线后,他突然愣住了。

    他分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他面前,用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眸惊讶、惶惑、凄楚地盯着他看……

    瑄儿!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瑄儿吗?重耳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谷儿:“谷儿,我是在做梦吗?”

    谷儿吓坏了,以为碰到瑄姑娘的鬼魂,洞内太昏暗、太狭窄,他吓得踉跄后退,撞到了子推身上,谷儿结结巴巴问:“子推大人,这……这是……”

    介子推也非常吃惊,他挤到谷儿和重耳前头,问道:“瑄儿!果真是你吗?”

    瑄儿含泪点头:“爹爹!是我!”说完,便要给义父下跪。

    子推一把扶住,失声哭道:“孩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是!爹爹,我被好心人救了!”

    “好好好!”子推一面拭泪,一面回身,拉着谷儿退出山洞。

    出了山洞,谷儿将刚才奇遇告诉先轸、贾陀和魏犨。三个人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反复问:“真的吗?真的吗?你俩确定这是真的?”

    直到用手摸过额头,确认子推和谷儿不是发烧、神智正常、没有开玩笑时,才彻底相信了这个意外的惊人事实。

    很快,子推让谷儿回屋禀告狐偃和赵衰,他和贾陀、魏犨、先轸分别严守假山的几个出口,以防闲人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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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无数次,重耳在梦中与瑄儿重逢,每次他都是欣喜异常地、温柔无比地、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

    可当瑄儿出乎意料地、不可思议地、确凿无疑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不是温情,却是愤怒,不可遏制的愤怒,他咬牙切齿质问:“既然你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啊?你难道不知道我在翟国吗?”

    瑄儿忍泪无语,冷冷地收回目光,掉头转身就要走。

    重耳急了,抢步上前,从背后一把将瑄儿紧紧拥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嘤嘤哭泣起来:“狠心的人!你还要丢下我走是吗?嗯?你还要去哪里?去哪里?呜呜呜……”

    重耳转到瑄儿对面,看到瑄儿亦是泪流满面,他掏出瑄儿曾经送他的丝帕为她拭去眼泪,然后再次确认:“瑄……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对吗?”

    瑄儿点点头。

    公子重新将瑄儿紧紧拥入怀中,问道:“你落阱,后来被人救了,是不是?”

    瑄儿点头。

    重耳闭着眼,喃喃道:“天哪!感谢苍天!太好了!真是万幸!真是万幸!受伤了吗?”

    瑄儿点头。

    “一定伤得不轻,现在如何?”

    “都好了。”

    “太好了!真是万幸!万幸!”

    一团疑云陡然升腾,公子用两只大手紧紧握着瑄儿的双肩,问道:“那你……为何会在狐陟这里?”

    瑄儿默然片刻,轻轻将重耳推开,转身忍泪缓缓说道:

    “因为今日……是我大喜之日。”

    “什么?”重耳无异于听到晴空霹雳,他再一次愤怒了,“为什么?”他抓着瑄儿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逼问:“难道……狐陟今日要娶的新人……是你?”

    “对!是我!公子抓痛我了!”

    “对不起!”重耳松了手,然后目露凶光、斩钉截铁吼道:“不行!这……绝对不行!”

    瑄儿再次推开重耳,哭道:“为何不行?公子既然已为人夫,我为何不可嫁人为妇?你以为……我没有找过你吗?我走了两天到翟国都城找你,却看到……呜呜呜……”

    听到这里,重耳脑中突然闪现几个月前自己在街上瞥见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如此!”重耳心疼地再次将瑄儿拥入怀中,“哦!好的,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瑄!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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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日夜里,瑄儿万念俱灰,本打算偷偷跳河自尽一了百了,可终究还是被黍林发觉。

    当时黍林正怀着警觉浅睡,突然听到水声传来,惊醒,大骇,然后以电速飞奔抢去营救……

    虽然时值仲春,潭水却依旧冰冷刺骨,黍林在漆黑的水下摸索半晌才一把抓住瑄儿沉入水底的身体,将她救上岸。

    可任黍林怎么呼唤,瑄儿却毫无反应。黍林顾不得其他,依着听来的经验,清理了瑄儿口中杂物,立刻实施抱腹空水,并反复掐摁人中穴位,也不知有没有恢复心跳和呼吸,赶紧将她重新抱回篝火旁,用干的那件外衣裹住瑄儿,然后剥掉自己的湿衣服,将瑄儿紧紧搂在怀里为她取暖……

    黍林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块冰,冷得牙关打磕、浑身打颤,用惊恐的声音反复祈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醒过来!醒过来!快醒过来!”

    终于,瑄儿“咔咔”咳嗽几声,慢慢睁开双眼……

    当她明白过来自己被救,挣扎着要起来,黍林死死抱着不松手。

    “黍林,放开我,让我走吧!”

    “你要去哪?”黍林怒问。

    “你不该救我!让我……去死吧!求求你,让我去死吧……”

    黍林吼道:“不!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再寻死,我跟你一块儿跳河!我们一块儿死!”

    瑄儿无奈了,她怎能忍心拖累黍林跟她一起死呢?可她真的是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了啊!

    黍林将她紧紧搂在怀内,她不再挣扎、不再压抑,抱着黍林,放声恸哭。哭得撕心裂肺、神鬼动容、豺狼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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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无论有多黑,终究会被黎明点亮。

    瑄儿的再次归来令黍林父母十分惊喜,但他们很快发现,瑄儿自打从翟国回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从前那么阳光开朗、爱说爱笑了,常常沉默寡言,独自发呆。甚至连黍林也变得整天忧心忡忡。

    没有了任何企盼,瑄儿脑中时常会冒出轻生念头,只想一了百了,从此摆脱这生无可恋的世界。

    但是看到黍林一家人小心翼翼善待她,将所有的绳索、一切带利刃的器具都藏了起来,也不让她靠近任何水域边缘,黍林更是几乎日日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出去打猎也一定带着她,她的意志便逐渐动摇了。黍林两次救了她性命,二位老人待她如亲人一般关爱呵护,而她却无以为报,若是轻生,自己是解脱了,却白白辜负了黍林一家的善意与恩情,叫她于心何忍?!

    每当带着瑄儿出去打猎,黍林一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样子,就哀求道:“答应我,好好在这儿呆着别动!你一定一定不能再做傻事!嗯?万一我被虎豹豺狼吃掉,万一我坠崖而死,总得有个人回去告知我父母一声,好吗?答应我!”

    瑄儿知道黍林其实并非担心自己出了意外没人给家里报信儿,而是担心她再次想不开去寻死觅活,面对黍林的真诚,瑄儿动摇了,只好无奈地点头答应。

    渐渐地,她像往常一样在黍林家绩麻、浣洗、料理餐饭,或跟黍林一起出去采药、打猎,只是经常发呆走神,偷偷垂泪。

    有时候她会带着竹萧到僻静处吹奏。萧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跟在她身后的黍林听了都不禁黯然神伤。

    萧声的听众不止黍林一个,那充满灵性的小黄鸟也会停在树梢侧耳倾听……附近的梅花鹿听到这凄美哀伤的萧声,也不禁停止咀嚼青草,抬起头走一会儿神……

    小黄鸟收到瑄儿泪珠折射的心声,听到瑄儿吹奏的凄然萧声,像得了某种感悟和使命,毅然决然飞离乔山东坡的树稍,超一个方向不知疲倦、翻山越岭地飞去,一直飞到乔山西坡,在一名青年头顶的树枝上才停下。

    小黄鸟“噗”地落在重耳肩头,又跳到重耳的膝盖,冲他唧唧啾啾叫个不停,仿佛在急于告诉他什么。可惜重耳听不懂,他看着小黄鸟,不禁想起和瑄儿小时候趁人不备,将关在笼子里的鸟雀放飞的情景,不觉心神摇荡,内心柔软。任凭这个小小精灵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最后看着小黄鸟抖抖翅膀,一跃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