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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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宋国 3

    听到有人叫,重耳驻足回头看去,只见一名慈眉善目、頾须飘然、高矮胖瘦适中、衣着简而不俗的中年男子含笑向他走来,其后跟着几名随从。

    男子上前拱手说道:“英雄方才妙计,在下深感钦佩,看英雄风尘仆仆,不知可愿赏脸到前方酒肆一叙?”

    重耳亦拱手道:“大人过奖!请问大人是……”

    “哦,在下是宋国……百姓,承蒙祖上之德,家境还算殷实,平生最好结交天下英才,不知英雄从何而来呀?”

    重耳说道:“我等从晋国来,一路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今番恰好游历到贵国。”

    “云游天下?”男子欣然说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足至天下、见多识广之士!英雄务必要和我讲讲云游中耳闻目睹之奇闻异事!请问诸位可有下榻之处?”

    重耳摇了摇头。

    “可否用膳?”

    重耳又摇了摇头。

    “太好了!”男子笑道:“诸位英雄若不嫌弃,请屈尊到我府上略作休息,吃顿便饭,如何?”还没等重耳答应,男子便过来替重耳牵马,一面热情说道:“走吧!宅邸就在前方不远处,很快就到!”

    重耳大感意外,没想到初入宋都,就邂逅这样一位热情好客、慷慨豪爽之人,还没怎么了解他们的来路底细,便包吃包住、尊为贵客。他觉得这个宋国“百姓”真诚率直、满腔热忱、满怀善意,便没再犹豫,和男子比肩而行叙谈起来。

    狐偃一听来人问他们“是否用膳”,便疑心这位定不是普通百姓,他走到男子的从人身边,悄悄打听男子身份。随从没有隐瞒,如实道出。狐偃听后大吃一惊,连忙唤道:“公子!”

    重耳回头。

    “公子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他是宋国上卿一一目夷大人呀!”

    “啊!”重耳也大吃一惊,连忙给目夷行礼:“在下眼拙,不知是上卿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哪里哪里!是我没说,怎能怪你呢?”

    狐偃向目夷介绍:“不瞒大人说,我们这位是晋国公子重耳。”

    目夷一听,顿时张大嘴巴,惊讶道:“哦!真的吗?你就是重耳公子?哎呀呀!目夷久仰公子大名啊!”然后激动地抓住重耳手臂,“没想到你我原来是同道中人!在下今日运气真是好得无以复加!也该是你我有缘相会,公子这下更得跟我走了!”

    重耳亦笑道:“在下亦久仰上卿大名,幸会幸会!”

    目夷与重耳一见如故,比肩而行,一路上叙谈不止,引领大家朝其府邸逶迤而去。

    到达宅邸,目夷立刻命管家安排仆人打扫布置房间给重耳一行人下榻,并特意将公子的房间安排到他居室旁边,他甚至亲自到后厨吩咐杀鸡宰羊,准备好酒好菜款待公子一行人。

    重耳沐浴之后,看到目夷早让人将一套丝质新内衣、一套细夏布的新衣裳备在眼前让他更换,衣服上甚至配备了一般公子应有的玉佩、玉钩等饰物,让重耳感动不已。

    目夷府上众仆见主人突然邀来诸多客人入住,异常新奇。尤其是年轻女仆,见来客个个相貌不凡,重耳公子尤其生得英眉朗目、文质彬彬、儒雅谦和,又见他说话和善、平易近人,无不在背后或惊叹,或偷觑,或痴望,不知由此失手打碎多少杯盘,不小心撞过多少次门板,由此挨过管家多少次责骂,弄得重耳都不好意思随意走动了。

    子瑄看了,十分好笑,说道:“公子真是方脱虎穴,又入狼窝啊!”

    当晚,目夷与重耳一行人推杯换盏、叙阔豪饮,众人无不酣畅淋漓、相谈甚欢。

    重耳趁机道出自己想谒见宋君的愿望,目夷说道:“公子放心!这个容易,明日我就进宫转达公子心愿,寡君最喜贤德仁义之人,也一定乐见公子!”

    重耳听了,异常高兴,和目夷不知不觉畅谈到深夜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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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似乎变得顺风顺水,在上卿目夷引荐下,宋君很快安排了与重耳的会面。

    朝堂之上,镌有龙腾虎跃雄姿的浮雕扆屏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几乎占满一整个墙壁。宋君兹甫负扆而坐,身着朱繡、头戴冠冕,春风满面地接见了重耳一行人。

    重耳稽首道:“亡臣重耳有幸拜见宋国公殿下!”

    宋国乃商纣后裔于周初所建,当时被周王册封公爵,位尊于一般诸侯,但是后来周王式微,便没多少人把这当回事了。宋君一听晋公子称自己为宋国公,甚为欣喜,忙道:“快快免礼平身!公子一路辛苦!请上座!赐好茶!”

    重耳于宾位落座,拱手说道:“重耳在外流亡多年,此番慕义而来,却身无金玉贽见之礼,真是不胜羞愧!还望国公海涵!”

    “哎~这是哪里话来?”宋君豪爽地说道,“寡人素闻公子仁德,寡人亦一向主张以德治国、仁义处世,志同道合之人相见,高兴还来不及,谈什么贽见之礼?若以礼取人,就俗了!是不是?况且论理,公子本该是当今晋侯,是你那不仁不义的庶弟夷吾不能相容,你才沦落至今日这般境地,一时的窘迫,寡人岂有不理解、不体谅的?!”

    重耳听了宋君这席话,心里非常温暖:“多谢主公雅量宽宥!重耳听说,主公前些日子亲自率军出征,纳公子昭入齐为君,力平齐国内乱,大行仁义之举,令诸侯赞叹、四海称服,重耳亦钦佩不已!”

    重耳这番恭维很显然说到了兹甫心坎上,他仰面大笑后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目今周王式微,但好歹也是天下共主,总得有人出来替天行道不是?齐桓公称伯多年,如今他已然故去,安定中原局势、尊护王室天威,寡人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重耳曾在齐国客居数载,离开时正值齐国大乱,诸公子争权夺位、持械对峙,齐桓公生死不明,不知后来……”

    “唉!别提了!桓公被佞臣易牙、竖刁囚禁于寝宫病榻,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施医药、不进水米,直至病困饥渴而死。几个公子只知夺位、不思治丧,全然不顾念父子亲情。可怜那桓公薨逝两个多月后才被收棺入殓,听说入殓时尸体已经腐臭不堪、蛆虫遍身、惨不忍睹!可惜桓公英明一世,最后却遭佞臣乱政、亲子抛弃,死得这般可悲、可叹!幸亏寡人率诸国联军,杀无亏、斩竖刁、驱易牙,扶世子昭上位,齐国才安定下来。”

    重耳听了,心情异常沉重,想起自己在齐国那几年桓公厚待之恩,心中不免阵阵凄然。

    “公子!”宋君突然说道,“寡人问你件事。”

    “主公请问。”

    “公子可有……复国雄心?”

    重耳一听怔了怔,突然被戳中心事,他怀疑自己是否听清宋君所问,于是确认道:“主公可是问……重耳有无复国之心?”

    “嗯,正是!”

    看宋君笃定地朝自己点点头,重耳赶紧趋步再到殿堂中央,稽首道:“不瞒主公,重耳早有复国之志!只是一直以来苦于无国援助!”

    “好!”宋君拍手赞道:“那就好!齐侯在世时屡次替周王平乱扶正、秉持正义,得以威服四方诸侯而称伯。而今寡人也打算这么做。你弟弟夷吾实乃僭越之君,理应还位于你。不过,寡人刚刚平定齐乱,待宋国兵马稍事休养,便可力援公子复国!”

    什么?宋君将援助自己复国?惊喜来得太突然,重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倒地再拜:“多谢主公!若得宋国之力光复晋国,乃重耳大幸、晋国大幸!!!”

    狐偃、赵衰等人亦出席向宋君拜谢不止。

    兹甫请大家免礼归席,而后慷慨激昂道:“目今天下,齐国纷争方定,国势未张;秦国地处偏西、山川阻隔;楚国远在江汉,蛮顸未化,难融我华夏主域。中原之内,后继齐桓方伯之大业者,舍我其谁?这正是天降大任于我宋国之际!寡人就是想不作为也难啊!因此,寡人已给中原各诸侯下发通告,约定日期,率先倡导诸国会盟,以宋为首,共扶周室、同匡天下!”

    “吾君壮志千里!吾君足智英明!”朝内众臣纷纷称颂。

    宋君又说道:“寡人听说,公子在齐国时,桓公赠公子车乘二十。如今公子来到宋国,自然不能降格,寡人亦赠公子二十车辆车乘,且另有七牢之馈!”

    “七牢之馈?”重耳听了,深感讶异。

    在座其余人亦面面相觑,颇为惊讶。众所周知,“七牢之馈”是指牛、羊、豕三牲各七头,是周天子赏赐诸侯之礼。宋君虽位列公爵,但比同周王赠人“七牢之馈”显然不太妥当,属愈规犯上之举,这让重耳一时不知是该接受,还是该婉拒。

    重耳正迟疑间,上卿目夷直言不讳:“君上,微臣以为,赠重耳公子二十辆车乘倒无妨,但‘七牢之馈’似乎欠妥,授者、收者皆容易遭人非议、落人口实。还请吾君斟酌。”

    宋君如梦方醒,连忙说道:“哦,对对对!爱卿提醒得极是!寡人有些忘乎所以了!哈哈哈哈!”

    重耳松了口气:“多谢主公恩赐!”

    为了缓解尴尬,宋君转换话题,向目夷说道:“对了,目夷爱卿,寡人正要问你,这几日外出私访,可有什么收获啊?”

    目夷拱手说道:“禀主公,微臣通过私访,日益感到有一个重要问题迫在眉睫!”

    “哦?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