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之啊，听说，你在老家一直是你们学校的第一名，正好，这次来了给你弟弟辅导辅导，这小子成天就知道玩。”

    阿姨说着又给陶之的碗里夹了个虾。

    陶之偏头看向一旁的弟弟陶隽磊，这个初二的男生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坐在只有一米六二的陶之旁边压迫感十足。陶之觉得陶隽磊长得随爸爸，脸型、五官，都很像。

    显然阿姨的好意陶隽磊并不领情，“妈~~我还得去上街舞课呢！这个暑假我要把落下的课补上来。”

    阿姨心生不悦，“是跳舞重要还是成绩重要？你自己这次考了多少名你心里没点数？照这么下去，你还怎么考重点高中？怎么考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你怎么找工作，怎么养活自己？你妈妈我还能养你多久？”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直接让陶隽磊闭了嘴。

    爸爸听后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给陶隽磊夹了点菜，让他赶紧吃。

    陶之看出来了，这个家，阿姨说了算！！

    吃了饭，陶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书架上书很多，琳琅满目都是她没看过的各种工程、计算和设计书籍，想必是跟爸爸的工作相关。

    陶之随手抽出一本《图解精益生产之看板拉动》，见书的内页被标注过，而且标注的地方用了红色。尽管书被翻阅了不少次，但看上去依旧很新。

    陶之脑海里回想起爸爸的模样，斯斯文文的戴个眼镜，看自己的时候很温柔，说话的时候嘴角会轻轻上扬。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可却在过去的18年里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只铅笔，说过一次生日快乐。

    说到底，不过是别人家的爸爸，和自己没关系。

    “陶之！”

    爸爸敲门进来，笑着扶了扶眼镜，“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知道了。”陶之把书塞回书架。

    爸爸似乎察觉出陶之的冷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书桌旁边，一只手扶着书桌，语气尤其温柔。

    “看你晚上没怎么吃，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不饿。”

    陶之回避着不看爸爸，爸爸用柔和的眼神打量陶之，“你长的很像你妈妈。”

    妈妈这个词从陶之有记忆开始就知道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禁忌，外婆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妈妈，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爸爸听后眼神落寞，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你如果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照镜子就可以了，镜子里是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子。”

    陶之听后不再说什么。

    “给，这是家里的钥匙，明天我和你阿姨都要上班，你和弟弟在家里，如果想出去逛逛，就让你弟弟带你。你弟弟明天晚上有街舞课，你到时候如果没事，可以一起去看看。”

    爸爸说着给陶之一把钥匙，只有钥匙，连个钥匙环都没有，应该是从别的钥匙串上取下来的。陶之接过钥匙。

    “我想给外婆打个电话。”

    “当然可以，你没有手机？那用我的吧。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爸爸关门离开后，陶之坐到行军床上，行军床发出“吱呀”一声。

    外婆年纪大了，睡得早，这会打过去只会把她吵醒，陶之没打算给外婆打电话，她只想看看爸爸的手机里，有没有关于妈妈哪怕一丁点的记忆。

    手机的相册里存了很多照片，有和工作相关的，也有弟弟和阿姨的，却很少有爸爸的，妈妈的就更没有了。外婆说爸爸是在自己一岁不到的时候离开家的，说爸爸有自己的苦衷，可外婆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到底是什么苦衷。

    陶之关上手机，叹了口气。黑色的手机屏幕上映照出她自己的脸，陶之看着屏幕中的自己，想起爸爸那句“镜子里是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张嘴想要喊声妈妈，可话到嘴边了，愣是没能喊出声。

    第二天一早，陶之听着门外的声音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到夹杂着厨房抽油烟机的响声，再到阿姨和爸爸的交谈声，最后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一切恢复平静。

    “终于走了。”

    她起身开门，快速冲进卫生间解决完人生大事，这才觉得一阵畅快。可还没从这份短暂的畅快中回过神，卫生间的门被突然打开，陶隽磊出现在门口。

    陶之坐在马桶上只觉菊花一紧，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陶隽磊反应迅速，“啪”的一声关上门，几秒钟之后来了句，“不好意思，我忘了家里有人。”

    陶之尴尬到双手可以抠出一个三室一厅来。

    从卫生间出来，陶之故作镇定。见陶隽磊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看到自己后默默的低下头。

    陶之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这种的气氛她实在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难道要说，“Hi，我尿完了，到你了？”

    就算是学校里排队上公厕，还分个男女有别。

    “那什么，爸说让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陶隽磊突然开口，陶之已经转向房间的身子又转回来，“不用，你忙你的。”

    “呵！”陶隽磊突然笑了一声。

    这让陶之很莫名，眼前这个刚睡醒头发还有一撮直立着，眼角似乎还藏着黄色眼屎的初二男生，居然还有心情戏虐自己。

    陶之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如果直接回房间肯定就弱爆了，不就是被看了一眼蹲马桶的姿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她和外婆去山上摘覆盆子的时候，没少在野草丛里露天撒尿，用外婆的话说，这叫取之自然，用之自然。

    想到这，陶之淡定的坐到餐桌对面，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吃起来。

    陶隽磊抬了抬眼，嘴巴虽然在不停的咀嚼，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憋笑。

    陶之心想有必要给眼前这个小自己5岁的小屁孩一个教训，告诉他什么叫做“尊老爱幼”，于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陶隽磊，一直到陶隽磊自己都察觉到不自在眼神闪躲，这才缓缓开口。

    “你最近几天晚上一直睡不好吧，要么睡不着，要么就算勉强睡着了也会多梦，梦里乱七八糟的，早上醒来会觉得很累，可又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有时候你还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但却四肢无法动弹。你尝试挪动自己的手和脚，都无济于事。等你好不容易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你的手腕却被莫名的划了一刀，刀口不深，3厘米左右。”

    陶隽磊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右手腕的护腕，惊讶之余，转念一想，“爸告诉你的？”

    “你指什么？是你睡不着，做噩梦，身体与意识脱离，还是手腕受伤？”

    陶隽磊无言以对。前两天睡觉手腕突然一阵刺痛，睁眼就发现被桌上掉下来的美工刀划了一刀，不偏不倚就在大动脉处，这伤口不深，浅浅的一道，但太过敏感，担心父母以为他想不开要自杀，所以他谁也没告诉，陶之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陶之依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陶隽磊，幽幽道，“你知道我外婆是做什么的吗？”

    “你外婆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我外婆是出了名的神祓子，专门给人算命、改命、驱邪、辟邪，我跟她生活了18年，耳濡目染也学到一些皮毛，我原本不想说，可事实上，从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你的身后就站着一个人。”

    陶隽磊听后忍不住笑出声，“大清早的讲鬼故事，你确定鬼起得来？”

    陶之却不为所动，依旧面不改色，眼神从陶隽磊眼下的青黑到他嘴角的抽动，缓缓道，“你还是想想，最近几天有没有在十字路口逗留时间过长，期间有没有感觉身体有异样，比如突然感觉心脏停了一拍，或者愣在原地不能动弹。因为在我看来，你所有的症状都符合一个词，这个词用我外婆那个行当里的专业术语来说，叫鬼……压……床！！！”

    鬼压床这三个字犹如幽灵一般扎进陶隽磊的耳朵，陶隽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里含着三明治也忘了咀嚼，整个人丢了魂一般。

    “我外婆说，鬼压床的人，多半心里有事，而且是不愿说出口的事。小孩，你心里又藏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啪嗒”，陶隽磊手里的三明治掉在地上，慌乱的弯腰去捡。

    陶之忍不住抿嘴笑，这就把小孩吓住了？一米八的大高个看起来挺虎的，也不禁吓嘛！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故事书看多了吧。还有，别叫我小孩，我14了。我要去写作业了，今天没时间陪你出去瞎逛！”

    陶隽磊气的把三明治狠狠的扔进垃圾桶，随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忘把房间的门摔的“哐”的一声响，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屑一顾。

    陶之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