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海: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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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岱旧事 青要山初遇

    岁和八年,东夏青要山。

    三壶酒见底,长廉已是微醺的状态。

    窗外雨打林叶,檐角铜铃作响,山溪有惊鹿起落,门外有行人匆匆。

    盛夏时节,此地地处山间,但游人不绝。长廉站起来,忽然觉得前路缥缈,走起路来极不实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迷迷糊糊间有个人扶住自己:“这位客人,你醉了,先歇会吧。小二,还有没有房。”

    “青要山可是东夏乃至天下有名的避暑胜地,这里的客房都是半月前就被订完了。”小二赔笑道。

    扶着自己的人叹了口气,道:“送去我房里,我和楼下老李将就一下。”

    次日,长廉转醒,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疼。

    长廉记起屋后的溪水,于是来到溪边,捧了水便往脸上泼去。此处水为山泉,上游尽是跌水,到此处方入谷,水极清冽。

    涟漪散尽,才发觉身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见那人迟迟不走,长廉便问:“有什么事吗?”

    “昨日我借了你房,还没给钱吧,直接给我就好啦。省得我再去找掌柜一趟。”

    “对我而言,你不明来路,还是劳驾去找一趟掌柜吧。”长廉道。

    那人见讨不到好处,转身就走,突然回头问道:“那今夜呢?”

    长廉思考片刻,答道:“不知道,大约是去天启吧。”

    那人便笑了,如清风拂面,又如朗月入怀。

    他道:“那便有缘再见。”

    长廉在青要山流连许久才进了天启城。入城后也无去处,整日流连酒楼。

    一日微醺,在街上跌跌撞撞走着,在玄武路的尽头,看到有人在栏杆外喝着酒,就坐在瓦当上,也不怕脚底打滑掉下来。

    逆光下,只见得少年轮廓。这一抹剪影看着潇洒,长廉心向往之,觉得有趣,就想上去玩玩。结果只要是过去的路口都有人在,或是老大爷靠在躺椅上抱着一只三花猫,或是老奶奶剥着豆子。

    长廉总不能当着人家面飞檐走壁,只得绕过去,好不容易找了个犄角旮旯,飞身上去。谁知第一脚就滑了,瓦当重重砸下去。抱着三花猫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楼下,声沉如钟,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全然不像一个市井老头,倒像是年迈的将军。

    此刻一阵晚风掀起凉意,长廉酒醒了。

    楼内的少年朗声道:“脚滑了,公孙大爷。墙角有完整的瓦当,可以扔给我一片吗?我顺手就补了。”

    老头扔上来一片,叮嘱道:“小心点。”

    “好嘞!”岱极笑着,又不好意思道,“那个,酒也快没了。”

    “你这月已经欠我两壶了。”公孙大爷说着,又扔上来一壶酒。

    “下月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少年大声喊。

    “你上月也是这么说的。”公孙大爷说着,转身走了。回去哄他的三花。

    待公孙大爷的背影完全消失,少年翻身进屋子里:“你来干嘛?”

    “请你喝酒。”长廉反应过来,指着桌上的酒道。

    少年被酒香吸引,凑过去一闻:“啧啧啧!丝竹相和,天家酒啊!”

    浅抿一口,又道:“听说这酒没有丝竹美人相伴,喝起来不仅味少三分,更是孤独一生啊!”

    “丝竹没有,美人更没有。”长廉笑着,翻出栏杆,脚下又是打滑。少年一把把抓住他的领口才让他没掉下去。

    “还得再练练。”少年顺势坐在栏杆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相和。

    长廉倚着柱子:“不怕孤独一生么?”

    少年把剩余的半杯泼出去,仰天大笑:“我啊,与天同寿!”

    长廉抢过少年手中的酒:“我只有这一壶,别给我浪费了。”

    远处斜阳西沉。中天为橘黄,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斜阳处为暗沉的红色。

    “太阳落山之后你就走不了了,现在赶紧滚蛋。”少年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回了了屋子。

    案牍上,是一大堆没有打开的信,每一封都书有“岱极亲启”。长廉笑笑,原来不叫岱极啊。只是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忽然传来沉重的落锁声,斜阳已没,残霞未尽。

    长廉叹了口气,从来路出去。公孙老头站在那里等着他,三花正安详地睡在摇椅上。

    “听说在青要山,就有个家伙与昆仑质子走得近,回了天启,还敢找过来。你真以为自己这么容易脱身么?”老头说着。

    待那人从高楼的阴影里走到斜阳下,他才看清来人的脸。

    “阿河。”

    这一声极低,却掩不住欣喜。

    那人脸上透着尴尬的笑:“近来喜饮酒,好不容易有个酒搭子,公孙将军,就饶了我吧。”

    公孙敖震惊之至,一时失语,长廉无奈地笑。

    “喝酒……喝酒伤身,少饮为上。。”公孙敖道。

    “好好好,我自己注意。”长廉笑,“只是有一事想求将军。”

    “您有事直说就是,敖必然是全力以赴。”公孙敖道。

    “替我看好这个酒搭子,尤其防着些什么屋檐不稳啊,食物中毒啊,得多劳您上心。”长廉道。此地处处有人看守,显然楼内人是囚徒,偏此地接近罗生堂,那就只能是皇家囚徒。古往今来,这些个囚徒在此,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暴毙,没人会在乎,历史上甚至留不下只言片语。

    公孙明白过来,连连道:“敖定当尽力。您回去看过泰逢大人了么?”

    “正要去呢。”长廉笑,“可别告诉他我回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小老头又要闹了。”

    “我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泰逢大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无事,再说吧。”长廉道,“时候不早啦,我先回了,公孙大爷,快回去哄你的三花。”长廉道别,回去了。

    日已西沉,繁星未起,仅仅靠着金乌未尽的微光,长廉忽觉归途艰难。

    此处名叫梧闲楼。

    天子拨的小院,院中有梧桐,院子极小,月至中天方可见。

    传说中有凤栖梧,有才治世。但院中梧桐困于一方小院,无凤栖息;院中人无事可做,闲散之至,岱极便给它起名梧闲楼。他说院中一棵梧桐,楼上一位散人,“吾闲梧也闲”

    帝启听了居然还允许他挂了牌子,甚至正儿八经地记进了人物传里

    岱极来这里的前两年时时有人监视,日落后院子就落锁,岱极每日听着沉重的落锁声不禁有点想笑,即便不锁起来,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夏日他向帝启请求去青要山避暑,帝启同意了。在那里十步之内就有一个人是盯梢的,或者在洗碗或者在扫地,却是时时盯着岱极,不让他脱离视线。

    岱极却好似没看到这些人一样,自在逍遥。

    也是那个夏天,他遇见了长廉。

    多年后岱极写下了他一生中最为婉约的词:“那年明月小楼中,秋风卷梧桐。”下官之知道这或许是在怀念他的质子生涯,野史说,太华合盟的大君岱极思念的,是他在东夏时结识的天下名将长廉大人。只是这两位后半生因为九州局势动荡,一生为敌。故史官不敢妄言,只说是一位故人。